皇帝瞇了瞇眼,本冷峻的面容在暗影下顯得更加沉肅威殺。 他的聲音不高,但自帶令人心驚的嚴(yán)厲,“火油痕跡?”
李開被他形如實質(zhì)的眼刀掃過,立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陛下,末將再三覈實,大帳附近殘留下來的鞋印,確實帶著火油。”
他遲疑了一下,在皇帝瞇起射來的冷芒,繃了繃腰桿,“末將已經(jīng)查實,在天火燃燒之前,巡城兵馬司一名副將曾來過附近。據(jù)說他當(dāng)時有要事想向陛下你稟報,後因陛下你已出發(fā)前往舉辦祭典的地方而作罷。”
皇帝肅鷙的目光帶起一絲狐疑,“巡城兵馬司的副將?可知他有何要事?”
李開搖頭,“末將不知。”
“他有什麼事需要直接向朕面稟?若真有要事,也該先向他們的長官稟報,然後再報到朕這裡。”
直接負(fù)責(zé)巡城兵馬司的總長官,是寧煜。
皇帝這話,顯然已經(jīng)將懷疑的目光延伸到了寧煜身。
這話,李開自然不敢接,也不能接。他只能屏氣斂息垂首站在下面,努力裝死。
皇帝想了一會,又道,“大帳先燒起來那一角,是不是那個副將逗留過的地方?”
這點李開倒可以直接給出答案,“是的,陛下。因那一角距離陛下存放奏摺的地方最近,末將不敢遲疑,發(fā)現(xiàn)火苗竄燒之後,立刻組織大家滅火了。”
皇帝凝眉沉目沉默一會,揮了揮手,“行了,你先退下吧。”
李開退出去後,皇帝吩咐平公公,“將那些受損的奏摺給朕搬過來。”
平公公怔了怔,“陛下,那些奏摺面還帶著菸灰味呢,要不待奴才先處理一下你再看?”
皇帝擡頭冷眼瞪過去,“少囉嗦,朕現(xiàn)在要看。”
平公公吶吶張了張嘴,在他冰冷威壓的眼神下乖乖住口。沒法推搪,只好轉(zhuǎn)身親自將那些遭過焚燒又沒有被完全燒燬的奏摺都搬到了皇帝跟前的案桌。
皇帝隨手抽出其一本奏摺翻了翻。平公公悄悄瞄了眼,見這本奏摺已經(jīng)燒燬了三分二,只剩那麼一角,隱約可看見奏摺落款處還完好。
“這是奏報西羅大將軍治下的奏摺?”皇帝扯著眉頭,重重將那毀損嚴(yán)重的奏摺扔過一邊,“燒得可真巧,朕還沒看的,統(tǒng)統(tǒng)都燒了十之八九。”
平公公心裡一緊,這西羅大將軍——可是五殿下的外祖父,周貴妃的親生父親。
再聯(lián)想到剛纔李開所稟的事——巡城兵馬司的副將在大帳起火前,曾在附近逗留;偏偏那副將逗留過的地方殘留下來的痕跡裡面還有些許火油……。
這說明什麼?
平公公心裡一驚,隨即將腦袋垂得更低,幾乎同一時間,連大氣也不敢呼了。
皇帝揉著額頭,沉默一會,又寒聲問道,“除了這些朕還沒來得及翻閱的奏摺之外,還有什麼重要物什在大火被焚燬?”
平公公膽顫心驚地瞄了眼皇帝,想起那些殘毀的物品,已不禁先在心裡暗暗叫起苦來。
可皇帝指明來問,他自然不能不如實回答。
“陛下,被大火焚燬的物品當(dāng),有陛下你平常喜愛的紫玉鑲檀茶具一套,另外是貢品毛毯坐墊一張;再有……。”他小心翼翼瞄了眼皇帝,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將那件物品的損傷往輕裡說。
皇帝森厲的目光已狐疑盯過來,“還有什麼?說!”
平公公哪裡還敢吞吞吐吐,立馬道,“陛下,還有是你平常把玩那對黃蠟石龍珠,也在大火受損。”
“什麼?”皇帝震驚之餘,竟猛地站了起來。因他起身時動作太急,腰部還不小心擦到了案桌。他力度之大,竟震得案桌面的東西顫顫打轉(zhuǎn)。
“你再說一遍,還有什麼東西也被損毀了?”
平公公小心翼翼瞄他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稟道,“陛下,是你平常把玩那對黃蠟石龍珠。也在大火受損了。”
他說到後面,已然惶恐將尾音不自覺壓低了下去。
因爲(wèi)這時,他已經(jīng)清楚看到了皇帝臉陰雲(yún)密佈,滿溢著風(fēng)雨欲來的憤怒氣息。
皇帝陰沉沉掃一眼平公公,扶著案桌又緩緩坐了下來,還不喜不怒道,“將東西拿來給朕看看。”
平公公瞧見他壓抑的神情,心裡越發(fā)恐懼得慌。不過,這些東西一向由他負(fù)責(zé)整理保管,這會自然不能不硬著頭皮將東西拿過來。
他顫顫小跑著找出一隻錦盒拿了過來。
鋪著綢黃布緞的盒子裡,那對原本把玩得油光蠟亮的龍珠此刻焦黑如炭般靜靜躺在裡面。因著這綢黃布緞的對,愈發(fā)顯得這對龍珠黯淡無光難以入目。
遭過大火焚燒之後,這對龍珠不但通體焦黑,而且這珠體面還因爲(wèi)高溫的關(guān)係而裂了幾道細(xì)痕出來。
平公公瞧著這對龍珠慘不忍睹的外形,都不忍地別過頭去。
當(dāng)然,這時他的心也懸得老高。
算他不清楚這對龍珠在皇帝心的重要性,從皇帝經(jīng)常把玩的情形來猜,他也能猜出一二。
平公公悄悄打量皇帝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試探著開口,“陛下,這對龍珠……奴才拿去處理,再讓工匠修補修補,興許能恢復(fù)原狀?”
皇帝陰沉著臉,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盒子裡面那對焦黑的珠子,半天也不發(fā)一語。
良久,他緩緩蓋起盒子。陰沉的臉在他眼睫落下一剎,忽冒出異扭曲的憤怒來。那憤怒之下,還掩藏著誰也窺不見的深沉痛苦。
皇帝閉眼睛,似睡著一般。他在案桌後一坐,是兩個多時辰。這兩個時辰裡,他還一動不動保持著如入定老僧一般的姿勢。
平公公憂心如焚縮在角落裡,靜靜侍立在陰影下,連大氣都不敢呼。
良久,那如雕塑一樣的皇帝才動了動,“平公公,傳朕的口諭,杖罰李開一百軍棍。”
“傳了令之後,你自個在外面領(lǐng)二十板子。打完了板子再進來,朕還有差事讓你去辦。”
平公公一驚,久懸的心隨後悄悄落地。
“陛下,那奴才先退下。”平公公退出大帳,纔敢擡袖匆匆擦去額頭密密麻麻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