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 後園裡花香陣陣,杏仁換了一件丫環(huán)的衣服,從嶽平手裡接過茶盤, 走向後院的涼亭。涼亭內(nèi), 宋長月身穿一件藍衫, 天氣並不冷, 他卻穿著雙層夾衣, 和身邊永遠一身輕絹的玉亭亭相比,更顯得虛弱。兩人坐在涼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張棋盤。
李杏仁剛剛走進涼亭, 就聽先生淡淡地道:“你這個子落定了嗎?這一步,你已經(jīng)悔了三次了!”玉亭亭道:“這下定了!我不信就贏不了你!”宋長月不溫不火地看看棋盤:“你終於有進步了, 這最後一次的確是高招, 我輸了!”
玉亭亭拍手道:“我贏了, 快受罰!”
宋長月伸過臉去,玉亭亭伸出手, 用力扭了丈夫的右耳兩下。宋長月抽了口氣:“痛!”玉亭亭連忙用手撫摸丈夫被扭紅的耳朵,一邊撫摸,一邊湊上去,輕輕的吹。吹了兩下,又問:“還痛嗎?”宋長月輕輕道:“還是痛!”玉亭亭猛的在宋長月的臉上親了一下:“這下還痛嗎?”宋長月坐直了身子道:“好些了!”玉亭亭卻一把勾住丈夫的脖子, 柔美的雙脣緊緊壓住他的, 就是一個火辣辣的熱吻。
李杏仁在一旁幾乎看呆了, 宋長月眼光輕掃, 看到了一旁的杏仁。掙扎著將嘴脣從玉亭亭的嘴脣上移開:“接著下棋吧!”
玉亭亭卻把棋盤一推:“不玩了!”宋長月道:“你一贏就不玩, 既然這樣,天氣不錯, 爲天要去城外跑馬,你也去吧!”
玉亭亭一嘟嘴:“我不去。我要看住你!”
宋長月輕笑道:“我在家裡,又跑不了。你出去玩玩吧。用不著時時陪在我身邊!”
玉亭亭道:“那你就時時陪在我身邊好了!”
宋長月想調(diào)開玉亭亭,道:“亭亭!”玉亭亭伸出一隻手指,壓住宋長月的脣:“別想把我趕走!我哪也不去!”
宋長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累了,不能陪你玩。你要不怕無聊,就在這裡玩吧!讓丫環(huán)推我回房去休息!”
李杏仁聽到宋長月這麼說,連忙上前一步:“夫人,奴婢送老爺回房休息!”
誰知玉亭亭搖頭道:“不用了!我送老爺回房休息!你退下吧!”二話不說,上前抱起宋長月就往房間走去。轉眼涼亭裡僅剩下急得跳腳的李杏仁。先生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每一次見到他都比上一次見到虛弱了很多。上次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先生一定還有很重要的事沒有交待完。可是玉夫人幾乎與他寸步不移,杏仁用盡了辦法也無法避開她接近先生。
先生的身體以讓人難以相信的速度衰弱下去,杏仁卻只能繼續(xù)裝扮成丫環(huán),悄悄的出沒先生的小樓,尋找機會,希望能再和先生說上幾句話。先生已經(jīng)無法出屋,杏仁好幾次送藥到門口,卻不得不走到門口就將藥交還給嶽平退下,躲在門後,杏仁看不到裹在厚厚皮裘裡的先生的臉,卻聽見一聲聲讓人揪心的咳嗽不時從皮裘中傳了出來。
從玉夫人給先生喂藥的背影裡,杏仁可以感覺到那濃濃的溫柔。每當先生咳嗽的時候,夫人就會停止喂藥,耐心的等待,有幾次,杏仁看到夫人仰起頭,似乎在控制眼中的淚水。
嶽平走上前去,輕輕在玉亭亭耳邊說了兩句。玉亭亭猶豫了一下,把碗交給嶽平:“長月,游龍山莊江莊主派人來見我,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出去一下,讓嶽平給你喂藥!”躲在門後的杏仁只覺得眼前一花,玉夫人已經(jīng)衝出房門。不等李杏仁回過神來,手裡已經(jīng)多了一個藥碗:“李姑娘,快到老爺那去,我在院門口幫你看著。夫人回來,我就咳兩聲通知你!快!”
李杏仁這纔回過神來,連忙衝到牀前,看到眼窩深陷,皮膚臘黃的先生,李杏仁驚叫道:“先生!”
聽到李杏仁的叫聲,宋長月艱難的睜開眼睛:“杏仁,記住,海天閣裡的人你不能完全信任。尤其要小心亭亭的祖父?!?
李杏仁吃了一驚:“先生,你什麼意思?”
宋長月說話的聲音很微弱,但每句話聽到李杏仁的耳中卻像驚雷一樣:“亭亭答應我與武林各派化解所有的仇恨,爲這事,她與她的祖父甚至翻臉動手。玉老閣主一直不肯放棄與各派之間的仇恨,決不會善罷甘休,只因忌憚我,才忍到今天。我最怕的是,在我死後,亭亭的祖父藉機發(fā)難。爲天是海天閣收養(yǎng)的孤兒,最看重的是忠誠,夾在她們祖孫之間,兩邊爲難,最大的可能就是兩不相幫。所以,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來幫亭亭。”
李杏仁呆了呆:“那玉夫人知道嗎?”
宋長月?lián)u搖頭:“玉老閣主是亭亭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海天閣是亭亭的根。我只能告訴你。就算這一切終有一天亭亭要面對,也不能是在我剛死的時候。我不敢想像,亭亭在一瞬間同時失去她最看重的東西時會發(fā)生什麼。”宋長月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話,卻用了不少時間。
門口傳來了嶽平的咳嗽聲,李杏仁嚇得一抖,連忙抓起藥碗要餵給宋長月。宋長月輕輕搖頭:“來不及了,倒掉它!”李杏仁醒悟過來,先生現(xiàn)在幾乎每句話都要咳好幾次,要喝掉這碗藥,怕要相當?shù)臅r間,根本來不及,爲了不讓玉夫人起疑,只得將藥倒到窗外。
嶽平已經(jīng)跑進屋來:“快走!”李杏仁連忙跑出去,剛剛轉過個彎,就聽到玉夫人進樓的聲音。
李杏仁跑回自己的房間,半天心都平靜不下來。難怪先生在託常元帥給她的信裡說,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交易,如果她反悔,就馬上離開常府,不要再到海天閣。沒想到危險竟來自海天閣內(nèi)部。杏仁一個沒有武功的平凡女子,要想在這種環(huán)境保護不知內(nèi)情的玉夫人,實在太難了。但是,杏仁並不打算後退。雖然先生不肯承認她是他的徒弟,但在杏仁心中,早就認定了這個師父,爹說過,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的遺願,做弟子的萬死不辭!
李杏仁捧著藥進了先生的房間,先生已經(jīng)接近彌留,神智大多時候都不清醒。他昏迷時,牙關緊咬,藥都喂不進去。只有難得的清醒時,才能給他喂藥,而每當此時,一直守在先生身邊的玉夫人卻總有事離開。這倒讓杏仁有了更多接近先生的機會。
先生說話已經(jīng)越來越艱難,所以大多時候,杏仁僅僅是默默的給他喂藥。今天吃完藥,先生精神好了很多,忽然話多了起來:
“亭亭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是隻要你真心待她,她回報你的將是火一樣的熱情!”
“如果亭亭找到一個可以信任又能保護她的人,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有一天,亭亭怨我恨我,你千萬不要替我解釋。”
“杏仁,我死後,你就是我在這世上的影子,你要代我陪伴亭亭。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陪伴她。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安慰她。如果她太過任性,可能傷到自己時,你要用盡一切方法阻止她!”
杏仁坐在一旁聽著這些話,用力的將嘴角的肌肉往上扯,保持著淡淡的笑容,由於用力過猛,以至於回到房間,嘴角一時都無法恢復平常的樣子。當她離開先生,打算回房間時,無意中卻看到玉夫人站在一棵樹下望著先生的房間的後窗落淚。
雖然早有準備,但一覺醒來,聽到僕人告訴她,先生昨夜去世的消息時,杏仁還是眼前一黑,淚在大腦感到悲痛之前就已經(jīng)衝破了眼眶。幾乎沒有任何考慮,杏仁就想往先生的小樓奔去。但是,嶽平一把拉住了她:“李姑娘,你現(xiàn)在不能露面,要是讓夫人看見了,就前功盡棄了!”
李杏仁這才清醒過來,是的,先生已經(jīng)死了,從此後,她就是先生的影子,要完成先生交給她的使命,陪伴夫人,勸導夫人,保護夫人!一想到保護夫人,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杏仁的腦子一下冷靜了下來。先生的交待在她耳邊響起:“海天閣的人你不能完全信任!”“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來幫亭亭!”“形勢的兇險卻更加超出我的意料!”。。。。。。
在海天閣,李杏仁親眼看到金露和楚辭,金臨水來到先生的靈堂。
對金露和先生之間的恩怨,杏仁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杏仁心裡,金露和一個冷血的魔鬼沒什麼兩樣。但當她親眼看到金露抱著先生自絕時,杏仁的心顫抖了。權力的頂端終是抵不上那一個人。金露——這個女人到底是魔鬼還是情癡?杏仁看不懂!但是,她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很多。金露可以在先生離開她整整十五年後,依然選擇了自絕。那麼玉夫人呢?先生,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留給我的,是這樣艱難的一個任務。
隨著師父出家,陪伴她,安慰她,保護她。幾年來李杏仁默默的完成先生的遺願。
幾年來,杏仁真的把玉夫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粗绱嗣利惖膸煾笭懥诵膼鄣娜烁市募t顏伴青燈,杏仁心中十分矛盾。她不希望師父真的忘了先生,但又不希望師父一直沉浸在失去先生的傷痛中。萬般無奈中,杏仁甚至想過就這樣陪著師父,師徒兩人相依相伴到老。
遇見楚辭,杏仁的心再不受自己的控制,越是這樣,她的心就越矛盾。若是師父沒有找到歸宿,她又怎麼能放心離開師父。
先生,若你真的在天有靈,能幫我一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