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山溪水在山莊邊上打了幾個轉, 唱著歌歡快的向山下流去。婆娑樹影,美月如鏡,夜空中暗香飄渺, 溪水上泛起一層細細的薄霧, 而在溪邊的草坪上, 靜靜地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青色衣裙的女子。夜重霜沉, 她的衣衫如此單薄, 卻獨自坐在溪水邊。女子的眉尖輕輕的糾結著,像在眉心長出了一顆小小的黑痣。她的目光穿過水麪的薄霧,定在了水面飄過的一片落葉上, 幽幽嘆了口氣,細白的手指輕輕一彈, 水面立即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那面落葉就在水面上消失了。
這是嘆了第幾口氣了?想到這裡, 那清麗脫俗的女子又狠狠地嘆了一口氣,一口氣不過癮, 又嘆第二口,第三口,她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了這種嘆氣的感覺,於是就開始不停的唉聲嘆氣起來。
好笑地看著水邊那個不停嘆氣的人兒,男子回頭問丫環道:“姑娘吃過晚飯了嗎?”
丫環小聲的回答公子:“不僅晚飯, 早飯都沒吃呢。公子, 要我去叫叫姑娘嗎?”
帶著面紗的白衣男子搖搖頭:“讓她坐著吧。這份可憐兮兮的樣子就算是裝的, 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丫環“啊”了一聲, 不知道怎麼回答, 眼見著公子轉身要回山莊,丫環急急地跟上。百忙中回頭望向對岸的姑娘。咦——姑娘怎麼不見了?空空的草坪上, 只見一羣熒火蟲在飛舞,那一閃閃的小燈籠,像極了姑娘捉弄人時刁靈古怪的眼神。一眨眼的功夫,姑娘就變成蟲子飛了?沒等丫環回過神來,就聽到公子那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臨水,你既然來找我,爲什麼不叫我去吃飯?”
金臨水的聲音好像有絲笑意:“我以爲你最近內功更上一層樓,已經可以喝風就飽了呢。”
山溪間傳來陣陣笑聲,馮冰伸出冰冷的手乘金臨水不防備插進他的脖領,金臨水一躲,腳下用上了最上乘的移形換位的輕功,馮冰並不罷休,,追著金臨水,雙手不離金臨水脖子前後。小丫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飛舞的身影,一青一白,一樣的快速,一樣的優美,青影更加靈動婀娜,將白影柔柔地細細地包在中間。小丫環年紀還小,懵懵懂懂中只覺得身邊的花更香,風更柔。那追逐嬉戲的兩個人,彷彿化身成一對月下的粉蝶。
鬧了一會,金臨水腳下微微一跌,馮冰伸手扶他:“怎麼了?傷還沒全好。要不,你明天別走了。再在這裡養段時間。”
金臨水輕笑:“哪還有什麼傷?我現在的功夫比受傷前還高。多虧你幫我一點點打通經脈,只是耽誤了你的功力進展,否則你今天的功力也可進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
馮冰輕笑,能治好他的傷,損耗些內力修爲算得了什麼。
小心地揭開金臨水臉上的面紗,那張讓她著迷的臉露了出來。那雙閃亮的黑眸,將天上的月光都比了下去。馮冰的目光貪婪的粘在那張臉上。三年來,他只要離開山莊一定會蒙面,就是爲了避開全天下的耳目,只可惜,他的光芒又怎麼可能被這一層薄薄的輕紗所掩蓋,皇帝的手下還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金叔叔的聖旨已經放在了山莊的供桌上,這小小的山莊終究是留不住他的。如果不是爲了給臨水治傷。金叔叔是說什麼也不會讓臨水在這裡住這麼久。心有不甘地又嘆了口氣。金臨水道:“你今天氣嘆得夠多了。這可不是我熟悉的小冰。”
馮冰依偎著心上人,輕輕道:“明天你一定要走嗎?”
將她的小手包在他修長的大手中,欣賞著她小手在他大手中的柔美。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野性如她,美豔如他,兩隻手放在一起,仍是她的嬌柔,他的有力。金臨水道:“小冰,我必須要走。外面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去做呢。這三年,已經是舅舅成全了。我要再不走,只怕他會派大內侍衛來拿我了。”
馮冰仰著頭:“那沒關係,我們可以跑啊。你現在武功已經恢復了,憑我們二人的武功,他們想抓住我們可不容易。只要你不走,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金臨水搖頭:“我有我的責任。不能逃避,不能後退。”
睜著一雙霧濛濛的淚眼,馮冰問道:“臨水,當初在開龍城,你說你願意試著尋找一回真愛。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金臨水沒有回答,腦中卻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開龍城父王的廟頂上與馮冰的那番對話。
殿頂的風很大,吹得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馮冰的頭上的釵環在風中叮咚輕響。金臨水低頭看看腳下,他和馮冰就站在武王殿殿頂飛出的四個尖角中的一個尖角上,落腳之處勉強能站兩個人,一點也不能移動。
金臨水並不慌亂,鎮靜地道:“劉傑已經告訴我了。你做得很好。不動聲色就除去了幾個隱患。”
馮冰道:“那是你眼力驚人,我只是按你佈置的去做,果然發現了這幾個人打算做亂。才能先發制人,平息禍亂。”
金臨水點頭道:“那也是你辦事得力。這件事不是好做的。除了你,我還真很難找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來做這件事。論起武功,你現在的修爲已經高於我身邊所有的男侍衛。而你可以以女孩的身份去做事,又是其它男侍衛不能比的。”
馮冰一身女裝,十分美麗:“謝謝太子誇獎。我可不可要點賞賜?”
殿頂風太大,太陽曬得金臨水頭有點暈。金臨水腳上虛浮,只覺立足不穩,腳一滑,就要從空中墮落。底下衆人嚇得大叫起來。馮冰一伸手,已經將金臨水緊緊抱住:“小心腳下,你現在沒有武功。掉下去非摔死不可。”
金臨水站穩了,立即推開馮冰的手:“我馬上就要訂婚了。你想要什麼就說吧。然後送我下去。”
馮冰身體晃了一晃,咬牙道:“臨水,那天晚上你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金臨水點點頭:“是的!”
馮冰苦笑:“我就算把心剖出來給了你。你若看不上眼,也是無用。我不會傷你,你娘做過的事,我不屑去做。我只是想讓你在義父面前,誠實的回答我幾個問題。然後我就放你下去。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關係。”
金臨水看著她:“什麼問題?”
馮冰微笑:“兩個問題,你愛菁郡主嗎?你愛我嗎?”
金臨水臉色一緊:“這個問題根本用不著回答。”
馮冰冷冷地道:“臨水,我們現在是在武王廟,義父在天上看著我們。在這裡所有的話,只有我,你還有天上的義父聽得見。絕不會傳進別人的耳中,此時此刻,你都不能放下你的層層盔甲,說一句真心話嗎?”
金臨水的脣緊緊的抿著,過了一會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叫愛,什麼叫情。我只知道我的責任是讓百姓安居。”
馮冰道:“我不信你就沒有想過。”
一向堅定冷厲的黑眸裡有了一絲茫然,金臨水猶豫著沒有開口。
馮冰緊緊貼住他,道:“你永遠高高在上,扮演著神一樣的角色,已經不會扮演一個普通人的角色了。你不是不想愛,你是不敢愛。你害怕了,膽怯了,對不對!”
金臨水吃驚地看著馮冰,這個並不是十分聰明的女孩竟把他心中的膽怯看得這麼透。難道他一向自負的掩飾功夫還不到家,連並不是很有心機的馮冰都看得出來。馮冰誠實地道:“我沒有你猜人心的本事。我和你不一樣在於,你的心裡裝的太多,天下百姓都在你的心裡。而對我,我的心裡,只有你。所以你可以看得清天下卻看不清自己。而我雖然不能洞悉天下,卻能看得清你。”
金臨水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猜心,攻心。這是第一次,他竟被一個女孩子逼到了懸崖邊,讓他前進不行,後退不能。金臨水不能不真實面對自己的內心,看著馮冰,金臨水道:“馮冰,你說對了。”深吸一口氣,金臨水道:“我是害怕了。我害怕被情傷,害怕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母親的情路坎坷,讓我明白感情不會因爲地位高貴或是智慧出衆就可以免於受傷。”
下面的榮王的聲音傳來:“大膽女賊,快放開皇太子。”
馮冰臉上綻放著美麗的笑容:“你可以誠實的對我說這番話。我總算沒有白費力氣。臨水,愛你是我的心,我的心比你誠實。即使我什麼都不如你,至少這點上我比你強。”
馮冰輕輕咬住金臨水的耳垂,輕輕地在他耳邊道:“你對我說的話,會是我們之間永遠的秘密。你實在不願回答我的問題,我也只好帶你下去。”
看著馮冰薄施脂粉的模樣,和平日的假小子樣子完全不同,金臨水道:“你走吧。他們會來接我下去的。你要這樣下去會很麻煩。”
心窩有一股暖流經過,睫毛上閃著瑩瑩淚光:“我不會反抗,就由他們動手吧。”馮冰的笑有些無奈:“我的心已經被人摘走了,我的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馮冰的這句話像一道悶雷劈中了金臨水。金臨水忽然開口道:“等一等!我回答你。”
眼前已是朦朧一片,馮冰根本看不清金臨水此時的表情,但耳邊卻是他的聲音:“和你在一起,我很自在。一般女孩根本聽不懂的國家大事,你卻聽得懂。而且你沒有野心,又守口如瓶,我可以放心將心裡的事說給你聽。除了有時任性壞事外,你很細心,也很能幹。但這是不是愛,我也不知道。這次受傷,我看到玉姨爲父王心傷神碎,總讓我想起當年母親也是這樣思念父親,只是那時我太小,並不明白。那份生死相隨的癡情,那份黯然神傷的心疼,真是讓人又嘆又慕。我總覺得,我對你,還遠遠達不到這個程度。而且,我的世界終究是皇宮,而你根本就不適合做後宮的女人。而菁表妹,她卻可以做一位合格的太子妃,而且,娶她可以穩定大局。帝王之路,本就是孤獨之路。這,就是我的命運!犟不過也改不了。”
馮冰的眼睛睜到最大,她的聲音柔美中帶著懇求:“你不確定是不是喜歡我。但卻確定並不喜歡菁郡主。如果你真的娶了她,萬一你發覺你喜歡我,那怎麼辦?你能不能晚些做決定,不要毀了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
風聲充盈滿耳,但在金臨水的耳中卻如蚊鳴一樣微不足道。馮冰的話讓金臨水覺得一身的血都在沸騰,身體不受控制的輕顫,他這一生雖然不長,做過的重大決定卻數不勝數,從來沒有這樣一句話讓他感覺這麼難以開口,但他既然決定開口,就沒有人能阻止他。金臨水慢慢道:“人總不能被自己嚇住了。我願意試一回,尋找一份真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