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蠟燭還是那樣明亮。侍女將緯幔拉好,臨走時,想將桌上的燭火熄滅。牀帳裡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讓它亮著吧!”侍女輕輕答應一聲:“是!”,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門輕輕的關上!
牀帳內傳來幾聲低低的輕咳,過了一會是翻身的聲音??磥硎菬o法入睡,牀上的人慢慢地坐了起來,隔著帳子,他定定地注目著桌上的燭光。燭光溫暖明亮,在靜靜地夜中跳動著,彷彿一個歡樂的精靈,充滿了活力和靈性!
帳中人嘆了一聲,喃喃道:“人都說,萬物都有靈!燭光,你若有靈!可以幫我完成心願嗎?”燭光沒有回答,仍在桌上快樂的跳躍著。
帳中人輕輕一笑:“我就當你答應啦!”外面仍是一片靜寂,帳中人卻再無一點睡意,他坐在牀上,望著燭火,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只有他不時發出的輕咳聲,時時打擾著室內的寧靜!剛得到的消息,他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看來他的心願有可能實現啦!帳中人無聲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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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剛洗好的一大盆衣物放下,匆匆抹了一把汗,杏仁開始將衣服一件件地往架子上晾。清晨時分,室外的天氣還是很冷的。杏仁身上單薄的衣服根本不足抵擋初冬早晨的寒風。但她現在卻是一頭大汗。
四更起身,顧不上梳頭洗臉,杏仁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家二十幾口人昨天換上來的髒衣拿到溪水邊洗淨。正在往架上曬衣服,右邊的廂房打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婆子走了出來。
婆子走了過來,皺著眉道:“今天怎麼這麼晚,現在還沒有生火?”
杏仁低聲道:“昨天大哥喝多了,把裡外衣服全吐髒啦。所以多洗了幾件衣服!”
婆子瞪大眼睛:“知道要多洗幾件衣服,今天還起得這麼晚!你這懶丫頭!”杏仁不敢反駁,匆匆收拾好了東西,低頭進了竈間,生火做飯,杏仁開始了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
做完了早飯,又等一家大小都吃過之後,杏仁才能縮在廚房吃一口殘湯剩飯。飯剛吃了兩口,就聽見大哥在叫她去劈柴。杏仁只得放下手中的碗,跑出去把外面堆的木頭劈成柴火。剛劈了幾下,杏仁就覺得手痛得不行。伸開手掌,上面烏青帶紫,全是細細的傷口,那是清晨去溪邊洗衣,被凍裂的。
杏仁看了看自己的粗糙的雙手,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又拿起一旁的斧頭。如果大哥回來,看到柴沒劈完,肯定饒不了她!正在低頭努力地幹著活,忽然耳邊響起大嫂的聲音:“妹子,快放下!快放下!”
杏仁遲疑的擡起頭,看著大嫂,自從那個無情的男人偷了哥嫂家的錢財跑了個無影無蹤後,杏仁就再沒見過兄嫂的笑臉。在這個家裡,她比下人都不如,在所有人的眼裡,她都是個罪人!
她不該大發善心,將受傷的那個人救回家中,更不該治好了他的傷,尤其不該愛上他,死活要嫁給他。現在人財兩空,怎麼能怪兄嫂無情呢?
大嫂笑瞇瞇地走過來:“妹子,你要轉運啦!外面有個大老闆想接你去享福!“
杏仁一怔,臉色發青:“嫂子,你不會是要把我賣了吧?”
大嫂輕笑道:“我這可不是賣你!是給你找個好人家!你已經是昨日黃花,總不能這樣在家裡待一輩子吧?以你現在的身份,能與人做妾已經是燒了高香!外面的大老闆看來來頭不小,你跟了他,不比在家裡好萬倍!”
杏仁急道:“大嫂,我哪也不去!情願在家裡陪著兄嫂過一輩子!”
婆子臉一板:“這事不能由著你!馬上去換件乾淨的衣服,和我出去見見大老闆!”
杏仁拉住婆子:“大嫂,你可憐可憐妹妹,爹死了才只有半年!”
婆子冷哼了一聲:“要不是我可憐你,按你哥的性情,當初你那負心漢偷走俺家錢時,你哥就要把你賣到勾欄裡去。是我勸住了他?,F在有大老闆收你去,爲奴爲妾,也算是個正經出路。難道,你非要待在這裡,等著哪天被你哥賣到那種髒地方去?”
杏仁呆了半晌,一咬牙:“好吧! 我去換衣服!”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的好衣服都被兄嫂收走啦。杏仁從衣櫃裡找出一件勉強能穿著見人的衣服換上,又走到臉盆旁,藉著水影洗了個臉。凍傷的手碰到冷水,疼得她渾身一抖,她把手浸在水中,用手上的疼痛來對抗心中的痛苦!
外面又傳來大嫂催促的聲音。杏仁這才醒過來,抹了把臉就從屋裡走了出來。大嫂看了看她,眉毛皺了起來:“怎麼一臉苦相?這樣,大老闆能看中嗎?”
杏仁擠出一絲笑容。大嫂搖了搖頭:“真是個賤命!要是大老闆看不上你,你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杏仁一聲不出,跟在大嫂身後到了前院。
前院裡,滿滿站了一羣人,當中是一乘小轎,轎簾低垂,隱約可以看到裡面坐著一個男人。婆子將杏仁帶到轎前,陪笑道:“老闆,這就是我家妹子李杏仁!”
杏仁站在嫂子身後,低著頭一聲不出。轎內的男人開口道:“很好!”吩咐旁邊的僕人:“將一千兩銀子交給李家的吧!”
婆子接過銀子開心得不得了,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一個二水貨能賣千兩白銀,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杏仁聽到男人說的話,心裡又是一抖。就算是容貌出衆的黃花閨女,最多也就賣個幾百兩銀子,自己一個相貌平常的婦人,竟能賣千兩白銀,這個老闆到底是什麼用意?杏仁心裡想著,擡頭看了轎內男人一眼,隔著轎簾什麼也看不清!
男人看到杏仁在看他,淡淡一笑:“李姑娘,現在就跟我走吧!”李杏仁應了一聲。僕人擡起轎子,一行人從李家的小院裡出來。李杏仁默默地跟在轎後,不安的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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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睜大了眼,打量著面前的男人,這就是那個用千兩白銀買下她的人,是她現在的主人!他不是個很出色的人,但李杏仁可能感到那雙黑眸裡,充滿著力量。
那男人看出她眼中的驚恐與戒備,淡淡一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春天解凍的山泉一般,冷而清徹。
男子慢慢道:“李姑娘,我對你並無惡意。我所以要找你來,是因爲你是李百變的女兒,也是唯一繼承他一身本事的人!”
杏仁驚懼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男子道:“你以爲我會什麼都不知道,就花千兩白銀買下你嗎?我出這個價錢,是因爲你值這個價!”
杏仁不語,眼睛裡全是問號。男子道:“請坐吧!”杏仁沒有坐,反而後退了一步。
男子搖搖頭道:“好吧!你想站就站吧!我要跟你談的,其實是一個交易!”
杏仁疑惑地重複了一句:“交易?我可什麼都沒有?”
男子平靜地道:“我說你有,你就有!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出萬兩黃金!”
杏仁嚇了一跳,他瘋了!萬兩黃金!有了這筆錢,她馬上就可以成爲全城數一數二的大富豪!
男子看出她不信,淡淡地道:“我言出必踐!不過我的交易也決不是那麼好做的。如果你不敢的話,我也不勉強!”
杏仁咬了咬牙,問道:“萬兩黃金!你真的不反悔?”
男子平靜地一笑:“你打開桌上的匣子!”
杏仁驚疑不定,按著狂跳的心,顫著手打開了桌上的匣子。裡面竟是一疊厚厚的銀票。
男子面無表情:“這是萬兩黃金,都是最有名的大票號,你可以馬上把它們兌換成金子。如果你不信,可以馬上叫人陪你去票號驗票!”
杏仁嘴脣哆嗦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到底要我做什麼?”男子道:“只有你答應做這筆交易,我才能告訴你做些什麼!”
杏仁喘了幾口粗氣,臉憋得通紅,想了一會:“我答應了!”
男子輕輕一笑:“很好!”
杏仁看著男子的笑容,腦中竟有一刻空白,這個笑容是如此燦爛溫暖。她已經想明白,無論男子要她做什麼,按她現在的身份,就算對方一分不付,她也無法反抗,如果他真的言而有信,有了這樣一筆錢,她的後半生無憂了!
轉眼過去了半年,李杏仁穿著一件杏黃色的紗衣坐在樹下看書,現在的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個面黃肌瘦,一臉苦相的女人。她膚色白淨,五官分明,算不上很美,卻自有一股清新的氣質。此時,她正全神貫注的看著書。
“杏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先生!”李杏仁一下從凳上跳了起來?;艁y中,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
那個她叫先生的男人,就是半年前買下她的人?,F在,他們的關係是師徒,不過這是李杏仁心裡這麼認爲。先生自己卻一直說,他是在和杏仁做一筆交易,他們之間,是生意夥伴的關係。
先生低頭看看掉在地上的書:“我說這本書怎麼找不見了。又被你這小耗子搬到這裡來啦!”
李杏仁臉紅得如紅杏一般:“我去先生房裡請安,先生不在,我看這本書放在案上,就拿來看看!”
先生輕笑:“一本書,你向我借我會不借嗎?不告而取總是不對的!”
李杏仁點頭:“下次再不敢了!”
先生道:“又到了考你功課的時候了。最近學了些什麼,說給我聽聽!”
李杏仁吸了口氣,雙手往後一背,開始背誦老師最近教的文章。背了一段,偷眼看看先生,他面無表情地聽著,沒有讓她停止的意思。
李杏仁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背,背到記不得的地方,就自己胡亂往上加字。只到先生揮手道:“停!停!”
李杏仁吐吐舌頭,停了下來。先生看著她:“我真沒想到,半年前,你還是大字也不認得幾個的小姑娘,才半年,就能呤詩做賦,生編亂造了?”
李杏仁眨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先生:“先生,我真的很努力了??墒悄切〇|西真的很難記!我不是有心的!”
先生搖頭道:“那好吧!過五天我再來考你。我該回去啦!”
李杏仁一把拉住先生的袖子:“先生,你說過考完我之後就給我講故事的!”
先生用扇子敲了她的頭一下:“想得美,書背成這樣還想聽故事!沒背好之前,別想再纏著我!”
李杏仁緊張的拉住先生的袖子:“我馬上背,馬上背總可以吧!”
先生道:“我累了,去屋裡小睡一會,等我醒來時,你還沒有背出來,那就等五天後我再來考你!到時再說!”
李杏仁道:“可不可以背一半!”
先生眼睛一瞪:“沒商量!”
李杏仁不敢再多說了。衝著先生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背書,背書,她又不要考狀元,幹什麼要學那麼多東西。除了讀書,還要學烹飪,騎馬,插花,好多好多東西,真當她是什麼大家閨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