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被門口的聲音打擾,玉亭亭慢慢擡起頭來,她臉色憔悴,眼睛發紅,除此並無任何變化。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衝進來的那羣士兵。衝進來的士兵分成兩隊,往兩邊一閃,一個身著盔甲的男子走了進來。玉亭亭漠然地看了那位將軍兩眼,沒有說話。那位將軍一抱拳,對她行了個軍禮:“紀青山參見武王妃!”
玉亭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能是太累啦,雙腿有些發軟:“武王從來只有一個妻子,卻不是我。你們想要什麼,自己去找吧。”她腳步虛浮,表情呆滯,配合她美豔無比的容貌,竟讓這些久經殺場的士兵們心生憐惜。紀青山道:“玉盟主,未將奉我皇之命,請盟主去做客。”玉亭亭嘴角僵硬地上揚:“我和寧國再無一點關係。寧皇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紀青山怔了片刻:“玉盟主。”
玉亭亭不答,慢慢向門口走去。紀青山攔住她:“玉盟主,皇命難違!”玉亭亭淡淡一笑:“你有劍嗎?”紀青山問道:“什麼?”玉亭亭平靜地道:“在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改變我的決定。就算他背叛了我,我也只會遵守對他的承諾。我答應過他,任何時侯不會自殘。所以,如果你有劍,謝謝你成全我,我要去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紀青山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嘴角噙著的笑是如此刺眼,紀青山不由得迴避她的目光,回頭對手下道:“進去找找,看有沒有皇上要的東西。”
整齊的答應一聲,一羣士兵衝進房間,開始四處搜尋。紀青山對玉亭亭道:“玉盟主,你先休息一會吧。”玉亭亭沒有理他,但目光還是看向衝進屋子的士兵們。屋子不大,一會就有人上前稟報:“元帥,屋內已經搜過,沒有發現。”紀青山看向玉亭亭的眼光有些懷疑:“玉盟主。”玉亭亭不理他,眼光卻定到了牀帳後。紀青山衝副將使了個眼色,那副將衝上前去,一把扯下牀帳,所有人都怔住啦。牀帳後的牆上,掛著一張畫像。畫像上的男子一身玄盔玄甲,目光如鷹,正是宋長月!一位士兵走了過去,將畫像拿下來,畫像後,果然有一個暗格,紀青山眼中冒光,親自上前,小心地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匣子。
拂去上面的灰塵,紀青山滿臉的驚喜。回身卻見玉亭亭呆呆地看著摘下來的宋長月的畫像。“玉盟主——”紀青山低聲道。玉亭亭嘆了口氣,手指慢慢撫過畫像上的面孔,平靜地道:“你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幅畫,就給我吧。”紀青山道:“當然可以。”話音未落,他眼前一花,玉亭亭已如一隻飛鳥,出了房間。等他衝出屋來,卻見在地上倒著的都是自己的士兵,玉亭亭已經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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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旗獵獵,一天的戰鬥已經結束,士兵們都回到自己的營帳休息,而將軍們則在思考著明天的仗怎麼打,而做爲全軍最高統帥的平疆王楚辭則身著便衣,在營中巡視。親自去醫帳看望了受傷的將士,楚辭安慰了將士們幾句,慢慢退了出來。剛走兩步,卻看到前面一個矮小的身影正在費力的用鍘刀鍘著軍中需用的藥材。
楚辭上前兩步,輕聲叫道:“是忘心嗎?”忘心聽到身後的聲音,匆匆回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那個英氣的王爺。忘心道:“王爺,您還沒有休息嗎?”楚辭溫和地笑道:“你又到醫帳來幫忙啦。”忘心輕笑:“是啊!我也就能幫這一點忙!”楚辭道:“這次皇帝親臨戰場,冰兒一定要同行。你本來不用來的。”忘心慢慢道:“反正我也沒事,現在師父不在身邊,馮冰到哪我就去哪。再說,我還能幫點忙。”楚辭道:“戰場本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
忘心道:“爲什麼?”楚辭道:“戰場是太血腥的地方。看得久啦,鐵打的心都會麻木。若能遠離最好還是遠離。”忘心把鍘把的藥材掃到籃子裡,一邊道:“王爺可是天下聞名的名將,怎麼會這麼想?”楚辭幫忘心把籃子放好,慢慢道:“早點去休息吧!”轉身就要離開,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忘心叫他,楚辭回頭:“有什麼事嗎?”
忘心跑上兩步,將手中一個袋子遞給楚辭:“這是在佛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平安符。王爺,你一定能平平安安!”楚辭看了她手中的袋子一眼,微笑道:“小孩子的玩意?我不信這個。”忘心有些難堪,伸出手的畏縮的往回縮了縮。但只一轉念,忘心又擡起頭來:“你說你別人是小孩子,你是大人。你只是隨手接受,也不影響你什麼。卻可以讓別人覺得開心,你都不願意。你真的能算大人嗎?”楚辭被她頂得一怔,看了看她手中的平安符,竟答不出來。忘心雙手捧著平安符,雙眼亮得像燭火:“王爺,帶上它吧。”楚辭搖了搖頭:“真沒想到,無念師太的弟子和她一樣厲害!”
看著楚辭伸手來接平安符,忘心的手反而一縮:“我給王爺帶上吧。”不等楚辭拒絕,忘心上前一步,細心地將平安符系在了楚辭腰間的玉帶上。楚辭呆了片刻,看著忘心幫他繫好平安符後,轉身匆匆離去。看著忘心離去。楚辭伸手握住那個平安符,想了想,取了下來,握成一團,隨手一丟,正落在不遠處一處篝火中,只一瞬間,火舌就吞沒了那個小小的平安符。
第二天,忘心去找馮冰說話。馮冰現在是金臨水的近衛,但金臨水對她並沒有什麼要求。她們倆在賬角小聲說著話,金臨水則在桌旁處理事情。忽然帳外奔進一個將軍,一進帳就伏在地上,大聲道:“稟皇上,楚王爺出事啦!”這句話,如晴天霹靂,本來笑語不斷的帳中一下靜了下來。金臨水保持鎮靜:“怎麼回事?”他的沉穩讓報信的將軍安靜了下來,這才比較流利地道:“今天與寧軍交戰,開始還是比較順利的。後來寧軍後退,楚王帶兵追擊,然後就沒有回來,生死不明。”
金臨水低喝道:“胡說!父王久經殺場,怎麼會不明白窮寇莫追的道理。寧軍絕非烏合之衆,父王更不會輕敵親自追擊。”那兵士稟道:“王爺本來已經要收兵,可是大公主搶先追了上去,王爺命令呂蒙副元帥收兵,自己則帶著一小隊兄弟追了上去接應大公主。之後就沒有回來。”
“呂副元帥呢?”“呂副帥帶著人四處尋找王爺的下落。特命卑職回來稟報。”金臨水用力保持王者的風度,慢慢道:“加派人手去尋找平疆王,一有消息,馬上回報!”那將軍答應一聲,正要退出。一旁的忘心忽然道:“軍爺,我也跟您去一趟吧。”那將軍猶豫道:“戰場兇險,忘心師父就不用去啦。”忘心一把拉住他,語氣有些不穩:“將軍,王爺沒有回營,多半受了傷。忘心懂些醫術,就帶上我吧!”
忘心的神態讓衆人都怔住啦。馮冰輕聲道:“忘心。”忘心顧不得別人的目光,回頭衝金臨水道:“皇上,求你說句話吧。”金臨水怔了一下,正色道:“張將軍,就讓忘心小師父跟你們一起去吧。記住,要保護好她!”皇上開了口,張將軍連忙答應,忘心跟著他匆匆離開。
兩人一出帳,就有士兵牽過馬來。兩人上了馬,帶著一隊士兵沿著楚辭追擊敵人的方向一路追去。一路上盡是血肉模糊的屍體,還有一些重傷未死者在死人堆中□□,忘心的臉色慘白,親眼看到戰場的酷烈,讓她真的體會到楚辭昨晚說的那番話。張將軍問道:“小師父,你還好嗎?”忘心點點頭:“我們要儘快找到平疆王,你不用顧慮我!”
張將軍點點頭,一隊人找出了十幾里路,沒有任何發現,周圍也沒有傳來找到楚辭的消息。前面離寧軍的勢力範圍不遠,這麼多人目標太大。張將軍沉著地道:“忘心師父,你和其它士兵都回去吧。我和呂強,繆林還有韋亮再往前找找。”忘心道:“我和你們一起去!”張將軍道:“前方是寧軍的地盤,太過危險,你還是回去吧。我們一定會把王爺找回來。”忘心堅持道:“我和你們一起去!”張將軍眉頭微皺,衝副將道:“你帶著其它弟兄,護送忘心師父回大營。我們四個,到前面去接應王爺!”副將答應一聲,伸手拉住忘心的馬頭,就要往回走。
忘心急道:“我不走!”張將軍道:“副將軍,執行命令!”副將腿一夾,帶著士兵和忘心就金吉軍營的方向奔去。忘心坐在馬上,沒人理她的意見。回頭再看,張將軍和那三個軍官已經消失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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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從劇痛中恢復些力氣,用力想爬上面前的溝壁。但力不從心,試了幾次竟都沒有成功。上面時有寧軍士兵經過,他更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靜地伏在深溝的底部。好在,身旁有七八具屍體,遮蓋住了他的大部□□體。天色又暗了,還沒有人發現他。他身上的亮銀甲太過醒目。楚辭費力地脫去盔甲,一動起來,小腹的傷口就痛得鑽心,他已經爲自己止了血,撕了塊布條緊緊裹住傷口。劇痛加上失血過多,讓他精神漸漸恍惚。正在迷濛中,有一個人跳下了深溝,那人抱住他的身體,用力往溝外推。楚辭強自振作,配合著那人的動作,用力向溝外爬去。可惜那人的力氣實在有限,楚辭又生得健壯,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楚辭才勉強爬到了溝外。他勉強回頭,伸出手來去拉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回頭看見那張沾滿泥土和血跡的臉,只看那雙眼睛,楚辭立即認出來,他就是忘心!
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忘心怎麼會在這裡。現在他們的處境十分危險,楚辭聲音微弱地道:“快上來!”忘心抓住他的手,用力爬上了深溝。看看渾身是血的楚辭,忘心臉上又焦急又關切:“你傷到哪裡啦?”楚辭淡淡道:“肚子上中了一刀。還死不了!”忘心連忙要檢查他的傷口,楚辭沉穩地道:“這裡危險,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忘心一聽這話,連忙從旁邊牽過來了馬。可是怎麼將楚辭弄上馬背,忘心也沒了主意。楚辭道:“你去那邊的屍體上剝幾件戰甲下來。”
忘心連忙照辦,在剝盔甲時,看到那屍體缺頭少腿的樣子,忘心幾乎暈了過去。但她強撐著,用力剝下七件戰甲。楚辭見忘心抱著戰甲回來,一臉的受驚過度的樣子,眼睛裡全是驚恐的淚水,不由柔聲道:“別害怕!很快就過去啦!”忘心點點頭,將戰甲放在他面前。楚辭道:“你用這些東西,將我全身包起來,用馬背上的繩子捆緊。再把繩子捆在馬身上,就可以讓馬兒拖著我走啦!”
忘心擔心地道:“太危險啦!”楚辭苦笑:“現在還顧得到這些嗎?放心,我受得了!你動手吧。再拖下去,誰也走不了!”忘心咬咬牙,從馬背上拿下繩子,開始將鐵甲一件件地捆在楚辭身上。楚辭身材高大,這些鐵甲勉強護住他重要的部位。忘心不放心,又剝下幾件屍體的衣服,墊在鐵甲與楚辭之間的縫隙裡。這回她也顧不得害怕,只想把楚辭保護得周全一些。好不容易弄好了。忘心看著被鐵甲包得緊緊的楚辭,猶豫著不敢上馬。楚辭的聲音從鐵甲的縫隙中傳來:“放心吧!天快亮了,快走吧!”
忘心爬上馬背,回頭又看了楚辭一眼,一咬牙,催馬向前奔去。她小心的選擇平坦沒有石頭的地方奔跑。儘量不讓拖在後面的楚辭受傷,但是不可避免的,聽到金屬拖在地上的聲音。忘心不敢回頭,一邊催馬,眼淚就像泉水一樣不停地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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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輕輕撫上自己的傷口,輕呼了一口氣。擡頭看看一旁的忘心。她看起來又累又怕,即使現在在睡夢中,臉上仍是一片驚恐。楚辭慢慢伸出手,幫她將滑下的衣物往上拉了拉。他們現在躲在一個廢棄的農家裡。因爲戰亂,這一帶的百姓都已經去避難了。他們在這裡找到了一些沒有帶走的衣服和用品,還有少量的食物。這裡很僻靜,寧軍和金吉軍都沒找到這裡。這兩天一夜,忘心幾乎是目不交睫的照料著他的傷勢,的確是累壞啦。
楚辭想坐起來,他這一動,立即驚醒了忘心:“你別動!傷口剛剛止血,千萬別動。”忘心急急坐起來,將身上蓋著的農婦的衣服放下,先低頭去檢查楚辭的傷口:“還好,沒有出血。”楚辭輕笑:“這種外傷,我有分寸。”忘心看看他:“我給你弄點吃的。”出門去到竈間升火做飯。竈間只有一些米,沒辦法做別的吃的。忘心馬上開始煮粥。她正在忙碌中,忽然聽到有人聲。
楚辭正躺在牀上,忽然聽到門響,轉頭一看,兩個著寧軍軍服的軍士走了進來。那兩個軍士本來以爲這裡是個空房,打算稍做休息,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男子躺在牀上,看起來好像身受重傷。楚辭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農夫的粗布衣裳。但是他那過份俊逸的外表和自然流露出的尊貴之氣,讓兩個寧國軍士立即就發覺他不簡單,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兵器。那個細高條喝問道:“你是誰?”楚辭勉強道:“我是這裡的百姓!”胖一點的那個道:“騙人,這一帶的百姓早八百年就逃走啦。多半是金吉的細作,先抓回去再說。”兩人上前要抓楚辭,楚辭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