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國棟帶著衆(zhòng)人穿過小院,直奔後廚而去。
原樂明飯店的後廚就很大,改造之後又新建了兩排竈臺,可同時容納二十多位廚師一起操作學(xué)習(xí)。
這會已經(jīng)有一口竈前圍滿了人,掌勺的是個圓臉中年男人,微寒的初冬季節(jié),穿著一件輕薄的廚師服,額頭上卻滿是汗水。
竈的另一邊,站著三位老者,中間那位穿著廚師服,一頭銀髮已經(jīng)有些稀疏,將周圍的頭髮往中間梳,倔強的試圖蓋住地中海。
平視的話,應(yīng)該還算體面。
可週硯比他高了半個頭,從他的角度看,更像是一個底面光滑的——鳥巢。
左邊那個穿著一身黑色唐裝,身材發(fā)福,揹著手,看著頗爲(wèi)慈祥。
右邊那個穿著一身嶄新的靛藍色中山裝,五扣四袋,熨燙的闆闆正正,表情有點嚴肅。
旁邊圍著的中青年廚師有七八位,應(yīng)該都是徒子徒孫。
“中間那位就是你們師叔祖孔慶峰,左邊那位是秦坤秦大爺,一級廚師,也是從樂明飯店退休的。右邊那位叫李良才,飛燕酒樓以前的廚師長,現(xiàn)在飛燕酒樓的廚師長李老三是他的徒弟。”肖磊腳步慢了一步,給周硯和鄭強低聲介紹道:“旁邊那些,都是你師叔這些年教出來的優(yōu)秀徒弟和徒孫,年紀大的喊師叔,年紀小的喊師兄,不會出太大的差錯。”
肖磊和鄭強點頭,先把人給認齊。
這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下嘉州第一檔的名廚,能做宴席的那種。
當(dāng)然,要論單項手藝,民間臥虎藏龍。
“鍾勇在炒火爆豬肝,這是今天的交流菜,主要考校火候,老爺子一早就讓我去菜市場買了五斤豬肝回來,今天大家都有機會上手試試。”孔國棟笑著和三人解釋道,帶著三人上前。
說起火爆豬肝,周硯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最近肖磊天天來飯店練習(xí)的正是火爆豬肝,每天炒幾十份,強度相當(dāng)高。
進度條卡在98%兩天了,只差臨門一腳。
周硯他們走到竈臺前的時候,火爆豬肝已經(jīng)出鍋,熱氣騰騰一盤擺在竈臺上。
孔慶峰眉頭一皺,聲音提高了幾分:“鍾勇啊鍾勇,你這水平下降的有點多啊,這兩年在廚房是不是天天操起個手指揮徒弟幹活?
你看看你切的啥子豬肝哦,一塊大一塊小,一塊厚一塊薄,這樣下鍋時間怎麼算?要麼薄的炒老了,要麼厚的炒不熟。”
“這是火爆菜,我都不曉得你啷個炒出這麼多水來,火力都不敢加,還叫火爆菜嗎?湯湯水水的,看著一點食慾都沒得。”
“筷子老子都懶得遞,炒老球!”
鍾勇面紅耳赤,低著腦袋囁囁道:“師父,現(xiàn)在我主要做燒菜和涼菜,火爆豬肝我一年炒不到一回,當(dāng)年學(xué)廚的時候,也確實沒有好好學(xué),獻醜了。”
“墳壩里拉二胡——給老子鬼扯!你燒菜就不講刀工和火候了嗎?”孔慶峰翻了個白眼,“那裡有兩斤牛腩,等會你來負責(zé)燒,我倒要看看你燒菜的手藝退化了沒得,要是也這麼菜,看老子不收拾你。”
圍觀衆(zhòng)人紛紛笑了,師門長輩罵人,只要不罵在自己頭上,那就儘管笑。
氣氛一下子變得歡快起來。
鍾勇擡起頭來,拍著胸脯自信滿滿道:“師父你放心!牛腩燒土豆是我的拿手好菜,絕對沒問題!”
“莫要叫喚,去把砧板和鍋刷了,站旁邊看看師兄弟們是怎麼炒火爆豬肝的。”孔慶峰擺擺手。
“師父,肖磊和兩位師侄來了。”孔國棟這纔開口。
“師叔,好久不見了。”肖磊帶著周硯和鄭強上前,笑著說道。
孔慶峰臉上露出了笑容,握住了肖磊的手道:“石頭啊,是有大半年沒見到你了,家裡都好嗎?兩個娃娃上初中了吧?”
“一個讀初二,一個下半年都上高一了。”肖磊笑著應(yīng)道,然後給孔慶峰介紹道:“這個是運良的徒弟鄭強,這個是周硯,我徒弟,”
“師叔祖。”周硯和鄭強恭敬喊道。
“運良說忙得腳板翻起跑,來不了,就派你這個娃娃來啊?”孔慶峰看著鄭強笑道。
“蓉城餐廳生意好的批爆,我?guī)煾复_實忙得很,走不脫,還望師叔祖見諒。”鄭強忙道。
“忙點好,說明還能炒的上菜,手藝沒落下。”孔慶峰笑著點頭,轉(zhuǎn)而看向了周硯,上下這麼一打量,笑道:“石頭,你這個徒弟,倒是長得像個明星一樣,不像個廚師。”
衆(zhòng)人正打量著周硯和鄭強,聞言紛紛笑著調(diào)侃:
“還真是,肖師兄這個徒弟,長得相當(dāng)陽光俊朗,像電影明星。”
“今天來見師門,倒是相當(dāng)重視,還換了身新衣服、新皮鞋來,是有心的。”
孔慶峰看著周硯道:“今年好多歲了?跟你師父學(xué)了有兩三年了吧,我之前聽他說起過。”
“今年二十,跟師父學(xué)了有兩年半多了。”周硯微笑應(yīng)道。
“要得,看你這小臂肌肉,還有手上的老繭,說明平時練的夠勤快,沒偷懶。”孔慶峰點點頭。
“師父太嚴格,不敢偷懶。”周硯笑道。
“肖師兄。”
衆(zhòng)人紛紛和肖磊打招呼。
肖磊也笑著迴應(yīng),給周硯和鄭強介紹了一圈人,先把臉給認熟了。
“師弟,你都記住誰是誰了嗎?”鄭強小聲問道。
“差不多。”周硯點頭。
鄭強撓頭:“我靠,我臉盲,剛剛光顧著點頭了,名字一個沒記住。”
周硯笑道:“沒得事,年長的叫師叔,年輕的叫師兄,包沒錯的。”
“有道理。”鄭強點頭,鬆了口氣。
“來嘛,下一個王勉,火爆豬肝當(dāng)年也算你的拿手菜,看看現(xiàn)在手頭還有幾分手藝。”孔慶峰開口道。
“要得師父。”人羣裡走出一個敦實的中年男人應(yīng)了一聲,從包裡取出自己的菜刀,從旁邊的盆裡割下一塊豬肝放在砧板上,菜刀刷刷切著,豬肝立馬被切成了薄厚均勻的片。
孔慶峰微微點頭,開口道:“看嘛,這就是基本功,用刀要勁、穩(wěn)、準,要乾淨(jìng)利落,切出來的豬肝就是這樣薄厚均勻的。廚師的刀工,全靠平日勤學(xué)苦練,沒得任何捷徑可走。”
衆(zhòng)人紛紛點頭。
周硯在旁瞧著,不愧是老師傅,這刀工確實極好,比先前那位師叔好太多了。
豬肝切完,開始調(diào)味,料酒、鹽巴……調(diào)料一樣樣下入盆裡,最後抓一小把澱粉勾個薄芡。
孔慶峰在旁看得連連點頭。
果然是一派的手藝,配料、做法基本一致,就是這芡粉勾的,周硯覺得厚了點。
起鍋燒油,王勉先看了眼竈下,讓徒弟添了一根柴火,油溫升高下入豬肝,用瓢快速推散,再下入蔥段和辣椒段,快速翻炒出鍋。
一道乾爽油潤的火爆豬肝就裝盤了。
熱氣騰騰而起,香氣撲鼻而來。
周硯看了一眼:【一份相當(dāng)不錯的火爆豬肝】
“看,這火爆豬肝纔像模像樣嘛,有油沒湯,表面油潤乾爽,香氣撲鼻。”孔慶峰稱讚道,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豬肝喂到嘴裡,嚼了嚼點頭道:“嗯,不錯,多細嫩的,火候也控得可以。就是這調(diào)味吧,差了一丁點辣氣,細細品味有點羶味,醃的時候可以再挼的更到位一些。”
“要得,師父,受教了。”王勉點頭,若有所思。
秦坤和李良才也是拿了筷子嚐了嚐。
“可以,有鍋氣,嫩但是也熟了,火候把控還是到位的,不過調(diào)味上確實還有點上升空間。”秦坤點點頭,“這比外面那些川菜館子,已經(jīng)好太多了,二級水平還是穩(wěn)妥的。”
李良才放下筷子道:“我覺得芡厚了點,所以味道有點沒進去,浮於表面,羶味纔沒完全壓得住。下次芡粉的量減三分之一,勾的薄一點試看。”
“兩位大爺說的是,我回去再練練。”王勉說道,神情恭敬。
孔慶峰說道:“來嘛,你們也嚐嚐看,說說自己的看法,也和幾位大爺講的互相印證,這樣進步才快。”
衆(zhòng)人拿了筷子,紛紛上前品嚐。
周硯嚐了一塊,若有所思,老輩子是有點東西啊!
說的都在點上。
這火爆豬肝炒的確實不錯,細嫩油潤,但味道在面上,導(dǎo)致最後的回味有一點淡淡的羶味。
但這是隻吃一塊,且從廚師的角度細細去品味得出的結(jié)果。
若是擺上餐桌,客人一塊豬肝一口米飯,或是一塊豬肝一口酒,只會覺得脆嫩爽滑,味道不錯。
所以綜合來說,這算是一道相當(dāng)不錯的火爆豬肝。
和他師父做的有一定差距。
不如他師父。
王勉打了個樣,後面接著幾位師叔炒的火爆豬肝都還行。
但到了徒孫這一輩,場面就開始漸漸失控了。
“你切的啥子樣式?比你仙人闆闆都要厚了!”
“天菩薩!你這是水煮豬肝嗎?”
“火爆火爆!不是讓你做炭火豬肝,土竈你都能燒起火來,老子真想給你一耳屎!”
孔慶峰還沒開口,他們自己的師父就已經(jīng)暴跳如雷,恨鐵不成鋼。
小輩低著腦袋聽訓(xùn),不敢吱聲,畢竟今天出來丟的不是自己面子,是師父的面子,師父氣憤也能理解。
“還好我?guī)煾附裉鞗]來。”鄭強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
“沒事,我?guī)煾妇褪悄銕煾福葧屗麃砹R。”周硯寬慰道。
鄭強眼睛一瞪,看了眼嘴角上揚的肖磊,“算球!我也不是非得要師父的。”
相反,孔慶峰和另外兩位大爺對小輩倒是頗爲(wèi)寬容,心平氣和的指點,順便把他們師父再陰陽怪氣的說兩句。
“石頭,你來打個板嘛,當(dāng)年我?guī)熜值幕鸨i肝和火爆腰花炒的那叫一絕,嘉州第一嫩的美名,至今無人超越。”孔慶峰看向了肖磊,笑著道:“我看看,你得了幾分真?zhèn)鳌!?
衆(zhòng)人的目光也是紛紛向肖磊看過來。
“這就剩一份豬肝,我就不獻醜了。”肖磊笑著說道:“讓周硯給大家炒一份,請三位大爺還有各位師兄弟給他點評一二,年輕人嘛,這種機會太難得了。”
衆(zhòng)人聞言紛紛看向周硯。
特別是先前被訓(xùn)斥的小輩們,更是紛紛向周硯投來了憐憫的眼神。
跑得落,馬腦殼!
該罵還是要遭罵!
長得帥也沒得用。
廚師嘛,還是要手上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