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樹義飽含深意的話,妙音兒那委屈的表情不由僵了一下。
她還想要說什麼,可劉樹義沒有給她機會。
劉樹義繼續道:“這世上是否有人會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兇手應該是不會的。”
“所以……”
他看向程處默等人:“她藉助了一種特殊的工具。”
“特殊的工具?”
程處默看向杜構,便見杜構也在蹙眉沉思,明顯也沒明白劉樹義所謂的特殊工具是什麼。
他便乾脆詢問:“什麼工具?”
杜構等人一聽,也都豎起耳朵。
劉樹義看向他們,道:“不知你們是否注意到,從武通觀大門,到神殿的這段路上,雪地上不僅有趙氏三人清晰的腳印,還有一些奇怪的痕跡。”
“奇怪的痕跡?”
程處默茫然的眨著眼睛,心思粗獷的他,完全沒有印象。
杜構則心思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道:“你說的,難道是那些類似圓圈的痕跡?”
“圓圈的痕跡?”程處默更茫然了。
雪地上有這東西嗎?
冷豔法醫瞥了粗心的黑炭一眼,提醒道:“就在那些腳印旁邊,不過間隔的距離不算近,而且痕跡也不大。”
“這樣嗎?”程處默還是沒想起來。
劉樹義笑了笑,向杜構兄妹點頭道:“沒錯,就是那些痕跡。”
“當時我看到這些痕跡,心裡很好奇這些痕跡是怎麼出現的。”
“畢竟,那痕跡明顯不是動物的腳印,可若不是動物腳印,又爲何會出現在只有趙氏母子和兇手纔會到來的荒廢道觀?”
“這個疑惑我一直沒有解開,直到……”
他目光幽沉,道:“直到我確定孫周明不是兇手後,我才終於恍然大悟。”
說著,他看向程處默:“如程中郎將所言,兇手既然不是孫周明,可雪地上又只有孫周明三人的腳印,而兇手殺人,又必然會進入神殿……”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兇手利用了某種特殊的方法,可以不留下腳印進入神殿,再聯繫到雪地上那除了腳印外,唯一連通神殿與大門的特殊痕跡,我便什麼都明白了。”
衆人下意識身體前傾,就聽劉樹義道:“兇手應是使用了高蹺之類的工具!”
“高蹺!?”程處默一愣。
他腦海裡迅速思索著高蹺是什麼東西,很快,他就瞪大了眼睛:“是那個人踩在兩根木棍上,進行走路和雜耍的高蹺?”
高蹺在先秦早已流傳,到唐代,更是許多賣藝雜耍常用的道具。
程處默身爲小混世魔王,沒少混跡在街頭,自然看過許多。
劉樹義點了點頭:“就是那種高蹺。”
“原來如此!”
杜構只覺豁然開朗:“人踩在高蹺上,行走於雪地間,可不就是隻會留下棍子插進雪地裡的痕跡嘛,而且高蹺所用的木棍越高,步伐也就越寬,自然間隔也遠。”
聽到杜構這樣一說,程處默也什麼都明白了。
“這也太陰險了吧?”
他忍不住道:“誰他娘能想到,兇手會用高蹺避免留下腳印啊!怪不得連你這麼厲害的人都差點被矇蔽,若是換做我,恐怕這輩子我都不會知道真相!”
劉樹義笑了笑,視線重新落回到枯井旁的妙音兒身上,道:“我在離開妙音坊時,專門拜託杜姑娘替我打探了一下你是否踩過高蹺,結果……”
“杜姑娘打探到,去歲花燈節時,你這個妙音坊的老鴇,就曾專門踩著高蹺,引領著妙音坊的花車前行……”
“妙音兒,你不是要名字嗎?”
劉樹義緊盯著美婦人,似笑非笑道:“這下,有你的名字了,你有何話要說?”
衆人聽到劉樹義的話,都不由看向妙音兒。
就見妙音兒臉色微變,精緻臉蛋上那委屈的表情,徹底要繃不住了。
“劉主事這話說的有趣。”
妙音兒終是蹙起了那好看的眉頭:“會踩高蹺的人多了,整座長安城,不說有一千,八百也是有的,奴家只是恰巧也會踩高蹺而已,這難道有罪?唐律應該沒有說過,青樓女子不能踩高蹺吧?”
“而且奴家就不解了,劉主事爲何非要盯著奴家呢?爲何在想到高蹺的事情後,第一想法就是調查奴家呢?”
這一次,妙音兒的疑惑,不是作僞。
她是真的不解,爲什麼劉樹義在知曉趙氏母子真正的死亡時間時,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她,還專門讓杜英暗中調查她。
她究竟哪裡引起了劉樹義的懷疑?
不只是她,聽到妙音兒的疑問時,杜構等人,也同樣不解的看向劉樹義。
便是專門爲劉樹義暗中調查的杜英,那雙清冷的眸子裡,也有著迷茫。
雖然很多消息,都是她給劉樹義的。
但她也不知道,爲何劉樹義會讓她做這些,爲何劉樹義就認準了,兇手會在妙音坊,會是妙音兒。
“爲何只會盯著你……”
劉樹義迎著妙音兒的視線,淡淡道:“這還要感謝你爲了欺騙我,專門給我留下的兩個線索。”
“兩個線索?”妙音兒目光一閃。
“第一個線索,是灑在神殿地面以及留在趙氏指甲裡的藥粉。”
“藥粉?”
劉樹義緩緩道:“我不能不承認,你真的很聰明。”
“你知道,如果把藥粉全部灑在地面上,而不作清理的話,我定會懷疑這是否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所以,你先是把藥粉灑在了地面上,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將其清理,只留下那麼些許的,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的藥粉。”
“同時,你也爲了讓我能夠從其他方面驗證這些藥粉的來歷,你在殺了趙氏後,專門在她的指甲上,也撒了點藥粉,並且又將其清理,還專門用灰塵覆蓋,來僞裝你仔細打掃,故意掩蓋的樣子。”
“最後,再有趙氏身上那些被毆打後的傷痕……”
劉樹義搖著頭:“便是我再用如何挑剔的目光去尋找,我也不會找到任何破綻,從而按你所想的那般,將藥粉順理成章的推理爲是兇手帶來的,被趙氏抓破,最後又被兇手清理的最關鍵性的線索!”
“可是,我又哪裡知道……”他感慨道:“當我真的這樣判斷時,我就徹底步入了你的陷阱,就差那麼一點,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聽著劉樹義的話,程處默不由嚥了口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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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兒的謀劃,真的太縝密了。
她真的是將一切,都考慮的無比周到。
哪怕現在回看,他仍是覺得條理清晰,證據確鑿……
程處默在想,如果這一次,不是劉樹義幫自己查案,或許自己真的就會因爲這個案子而前途盡毀了!
後怕的餘韻,令他後背都溼透了。
但轉念一想,便是這樣厲害的妙音兒,最後都被劉樹義給戳穿了真面目。
還是劉樹義更厲害一些!
自己選擇劉樹義,果真沒錯!
“因此可以說,藥粉是你引導我找到孫周明,最最重要的線索。”
劉樹義看著表情越發冷淡的老鴇,道:“畢竟沒有藥粉,我就不可能找到妙音坊,找不到妙音坊,也不可能得知孫周明這個人,自然也就沒法再用腳印去驗證了。”
“而這,也就意味著,有一個前提是必須要確保的,那就是……”
劉樹義沉聲道:“孫周明,必須獲得香囊!”
必須獲得香囊?
衆人想了想,旋即點頭。
確實,若孫周明不提前獲得香囊,那麼也就誣陷不成了。
可是……
這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嗎?
程處默不解道:“孫周明獲得香囊,這不是很普通的事嗎?這怎麼會讓你懷疑起老鴇呢?”
其他人也都贊同點頭。
“普通?”
可誰知,劉樹義聞言,卻是挑眉道:“程中郎將爲何會認爲這是很普通的事?難道程中郎將意識裡,就認爲孫周明應該獲得香囊?”
“當然啊!”
程處默沒明白劉樹義的意思,不解道:“杜寺丞不是說過嘛,青樓會把香囊送給官員或者豪紳富商,希望他們再來光顧,以孫周明的身份,他會獲得香囊,這很正常吧?”
“正常?”
劉樹義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程中郎將似乎忘記了兩件事。”
“什麼?”
“第一,你忘記了,孫周明去妙音坊時,根本就沒有表露過自己的身份,所以妙音坊的香香姑娘,怎麼就會知道他是高官,需要巴結呢?”
“第二……”
劉樹義看著程處默:“還是你說的……在你看到畫像時,你告訴我,說孫周明是一個既摳門,又貪財好色之人,連心思率直的程中郎將都能知道孫周明的摳門和貪財好色,那我想,他的摳門應該很明顯。”
“故此,程中郎將覺得,他去逛青樓,會很捨得砸錢?”
“這……”程處默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便用力搖頭:“就他那去喝酒,每次都裝醉,捨不得掏出一文錢的摳門勁,怎麼可能捨得在青樓裡砸錢?”
劉樹義笑了:“是啊!他不會捨得砸錢的!那就很奇怪了……他一沒有表露自己的官員的身份,二又摳門到極致,而按照青樓的規矩,伴手禮……香囊只會送給地位尊貴的官員或者出手大方的富商,他一個都沒佔,香香又憑什麼將香囊送給他?”
“哎?”
聽著劉樹義的話,程處默終於反應了過來。
“對啊!”
“妙音坊確實沒有理由,把那摻了金粉的貴重香囊送給孫周明,這確實很奇怪!”
杜構皺了皺眉:“我竟忽略了這一點。”
劉樹義面帶深意道:“所以啊,這孫周明是怎麼獲得香囊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衆人都認同的點著頭。
劉樹義笑了笑,擡眸重新看向枯井旁的妙音兒。
看著妙音兒臉上那越發冷冽的表情,他笑道:“是不是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如果沒有你的香囊,我還真的未必能找到妙音坊,也不會知道,兇手與你妙音坊有關,畢竟這香囊,只有你們給孫周明,纔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妙音兒秀眉緊皺,沒有回答。
“可是……”
程處默都要成十萬個爲什麼了,他不解道:“可是妙音坊裡都是女子啊,而且妙音兒也是個女人,趙氏死的時候,不是被強暴了嗎?妙音兒怎麼強暴的她?”
聽到這句話,連坐在牆上安靜看戲的程咬金,都不由身體前傾了幾分。
這種話題,他愛聽!
便是冷靜沉著的杜如晦,也都微微側轉了下身子,讓耳朵對著劉樹義的方向。
劉樹義看著衆人那灼灼的求知目光,笑了笑,道:“這就是我要說的,妙音兒給我留下的第二個線索!”
“同時,也是杜姑娘給我帶來的第二個消息,也即我剛剛所言的【推翻了一個結論】。”
第二個線索?
推翻的結論?
程處默最沉不住氣,直接道:“什麼意思?”
劉樹義看向冷豔法醫:“這是杜姑娘給我帶來的消息,還由杜姑娘說吧。”
杜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劉樹義似乎在故意給自己表現的機會。
她深深看了劉樹義一眼,旋即道:“在武通觀檢查趙氏屍首時,我發現趙氏的衣衫十分凌亂,有的地方直接被撕碎,這讓我懷疑趙氏遭到了強暴。”
“所以,我脫下了趙氏的衣衫,檢查了一番。”
“結果我發現了紅腫,以及明顯的擦傷,這一切,都符合被強暴的特徵,因此,我向劉主事給出了判斷,我說趙氏在死前,被兇手強暴了。”
程處默和杜構都點著頭。
他們雖然沒有看到傷口處,但趙氏衣衫的凌亂與破碎,他們是親眼所見的,因此完全認同杜英的話。
可誰知,接下來杜英的話,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回到刑部後,我在解剖完趙氏的胃後,想起了我對趙氏強暴的判斷,雖然我不覺得我的判斷有什麼問題,可出於郎中對患者的責任,我有必要對我所作出的判斷,做出更進一步的驗證。”
“所以,我用刀子,解剖了趙氏的傷口……”
“而這解剖,讓我直接愣在了當場!”
“因爲我發現……”
杜英深吸一口氣,道:“那裡面都是傷痕,是堅硬之物撞擊後留下的傷痕,且裡面沒有被強暴後會殘留的東西……”
“而這,讓我意識到……”
她看向衆人,清冷的聲音都帶著一抹被欺騙的後怕:“我錯了!趙氏根本就沒有被強暴!我給劉主事傳遞了完全錯誤的信息!”
“正因此,我才立即趕赴妙音坊,趕去找劉主事,因爲我怕我的錯誤,會影響到劉主事查案,最終導致不可挽回的結果!”
杜英說完了。
可整個荒涼的庭院,在這一刻,寂靜無聲,靜的可怕。
衆人都被杜英的話給驚到了。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原本認定最不可能出錯的強暴,竟然也是假的!
程處默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辦法嗎?竟然連強暴都是僞造的!”
他不禁看向枯井旁的妙音兒:“我現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是假的了!”
劉樹義笑了笑,道:“如杜姑娘所言,趙氏的強暴,是假的!”
“而這,很明顯,也是兇手專門留給我的!”
“但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
問題?
衆人不由看向劉樹義。
“什麼問題?”杜構沒明白劉樹義的意思。
劉樹義道:“兇手爲什麼要僞造這樣的事情?”
“爲什麼要僞造?”
杜構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似乎明白了什麼。
“還能是爲什麼?”
程處默沒有杜構想的那麼多,聽到劉樹義的話,直接道:“當然是爲了栽贓給孫周明,畢竟孫周明貪財好色,他完全乾得出這種事來,這不就和前面的藥粉和鞋印一樣?。”
“一樣?不一樣!”
劉樹義搖著頭:“藥粉與鞋印,一個能引導我找到孫周明,一個能幫我確認孫周明的身份,它們有必須存在的理由。”
“可僞造強暴……沒有必須存在的理由。”
“即便沒有強暴這件事,藥粉和鞋印,也足以成爲如山的鐵證了,孫周明同樣跑不掉……所以,它們是不同的。”
“更別說,對時間有限的兇手而言,僞造這樣的事,並不算容易,畢竟她要在趙氏活著的時候動手,而趙氏不可能任由她這樣做沒有反抗……但她還是做了,那就說明,兇手,必然有這樣做的理由!”
“好像,還真是這個理。”
程處默撓著腦袋,只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今夜著實是思考的次數有些過多了,比他過去一個月思考的次數都多,以至於他覺得大腦都要反抗自己了。
“那她爲什麼要這樣做?”程處默放棄了思考。
衆人也都面露不解。
劉樹義沒有賣關子,緩緩道:“如我剛剛所言,陷害孫周明,用不到僞造強暴。”
“那麼,兇手會這樣做,便只有一個可能……”
程處默等人緊緊注視著劉樹義,就聽劉樹義道:“爲了她自己!”
“她自己?”衆人一怔。
劉樹義點頭:“從兇手的佈局能看出,她的謹慎和聰慧,絕不比趙成易差!”
“所以,趙成易都能準備自己失敗後的後手,你們覺得,兇手就不會爲自己考慮後手?”
“她就不會考慮……如果她沒有成功騙過我,沒有成功誣陷孫周明,她要如何讓自己不暴露,如何讓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這……”
程處默銅鈴般的眼睛,止不住的瞪大,眼中的瞳孔劇烈的跳動著。
他怔怔的看著劉樹義,擡起手擦了下額頭的冷汗,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
劉樹義點頭:“不錯!”
“兇手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我們知道,趙氏被強暴了,而能強暴趙氏的人,必須是男子!”
“所以,我們無論怎麼去查,都永遠不會查到女子的身上!”
“也正因此,在得到杜姑娘的驗屍單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劉樹義深吸一口氣,目光凝視著身姿曼妙,臉上已然再無一絲笑意的妙音兒:“爲我設下這樣一個大局,聰慧到有如妖孽的兇手……是女人!”
“而你妙音坊的香囊,因有金粉的存在,造價很高,所以全部由你保管,你們的姑娘要送給誰,都要由你點頭才行!”
“也就是說,你不允許,香香不可能把香囊送給孫周明!”
“當我問及孫周明的情況時,你說你不知道孫周明的身份,但從言行舉止,看他像貴人……一個摳門到極點,一個銅板都不願意拿出來的色瞇瞇的傢伙,你竟說他的言行舉止像貴人?”
“連香香都嫌棄他色瞇瞇,連心思單純的程中郎將都能看出孫周明一毛不拔,你一個經營青樓經驗豐富的老鴇,竟會看錯!竟會點頭同意將貴重的香囊給他……”
“妙音兒,你說我爲何偏偏懷疑你?”
“你告訴我……”
劉樹義猛的一步踏出,雙眼銳利,氣勢懾人:“我怎能不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