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樹義的話,衆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同時將視線轉到了他的身上。
一直低著頭的趙鋒,也猛的擡起了頭,看向劉樹義的神色,難掩恐慌。
“什麼問題?”他緊張的詢問。
“緊張什麼?”
劉樹義見趙鋒緊張,竟還安撫了起來:“如你所說,這些案子是我和你一起做的,那你就不可能回答不上我的問題,所以你怕什麼?”
“我,我纔沒怕!”
劉樹義只是淡淡一笑,便道:“第二個問題很簡單……我們是怎麼殺人的!又是怎麼裝鬼的?”
趙鋒聽到這個問題,明顯鬆了一口氣,似乎這個問題他早就考慮過。
他這次沒有任何遲疑,直接道:“裝鬼很簡單,隨便用一個紙鳶,趁著夜色將其放出來,夜晚視線不明,黑暗會將紙鳶的繩子藏起來,就會讓人誤以爲是鬼魂了?!?
“至於怎麼殺人的,這還要感謝你。”
“感謝我?”劉樹義眉毛一挑。
趙鋒凝視著劉樹義,牙齒輕輕咬了咬下脣,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沒錯,就要感謝你,畢竟殺人的法子,都是你想出來的!”
“首先是韓度,你告訴我,說韓度做錯了事,被陛下和同僚責罰責備,而且韓度爲人善良,對此事很是自責內疚……你說,可以利用此事,我們故意讓人在韓度耳邊說韓度的壞話,說韓度因爲錯誤,害死了多少無辜百姓,說韓度該死……”
“這樣,韓度的善良,以及他的自責內疚,就會吞噬他,最終讓他走上自盡的路!”
“至於其他三人,更簡單了,你說你有一種很罕見的毒藥,可以控制毒發的時間,所以只要讓他們中毒,然後在午夜毒發,僞造成被鬼殺掉的樣子就可以了?!?
“那枚出現在趙慈書房裡的玉佩,也是你給趙慈下毒時,差點被趙慈發現,慌忙離去時不小心掉落的,結果被趙慈給撿走了!它就是你下毒的證據!”
聽著趙鋒的話,房內衆人皆不由沉思了起來。
他們在思考,趙鋒說的殺人手法,是否可行,是否符合趙慈四人的死因。
而這一想,便是杜構,都皺起了眉。
因爲杜構竟是覺得,這一切真的都可行。
並且不僅可行,還完完全全與韓度四人的死因都能對得上。
韓度的自縊,趙慈三人的中毒身亡,詭異的鬼魂……一模一樣!完完全全對應的上!
而韓度四人的情況,現在仍是保密的,非是查案之人,皆不知曉這些具體的信息。
可趙鋒卻能精準的說出這一切……
趙鋒不是查案之人,那他能知道這些,就只能是……作案之人!
他真的是兇手?。?
而他又說這一切,都是劉樹義想出來的……
且也清楚解釋了劉樹義玉佩爲何會出現在趙慈房間……
杜構不由內心一沉,即便之前趙鋒的話,存在疑問,可當趙鋒說出了這些後,便足以坐定了他的兇手身份。
現在他又這般指認劉樹義……
砰!
裴寂一巴掌,直接拍到了桌子上。
“劉樹義!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面色冰寒,厲聲道:“剛剛差點又被你給繞進去了!你根本就證明不了趙鋒就沒有真的將傳家寶給藏起來,你說的那一切,就與你昨晚一樣,仍是狡辯!”
“真沒想到,你竟如此陰險惡毒!逼死韓度,毒殺趙慈三人……竟都是出自你手!”
“怪不得你一直要爭取查案的機會,你那哪是要查案啊,分明是想破壞證據,想徹底讓你逃脫法網吧?”
“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本官抓住了趙鋒,讓你徹底暴露!”
周墨聽著裴寂的話,重重點頭。
他心中長鬆了一口氣,剛剛他真的以爲劉樹義是被趙鋒冤枉的了,真的以爲裴寂錯了。
好在,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這劉樹義,當真狡詐!
房內氛圍,又一次肅殺起來。
可誰知,面對裴寂這般冰冷的話語,面對衆人那般質疑的神色,劉樹義竟不僅沒有絲毫秘密被發現的驚慌,反倒是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兇手的殺招原來在這裡!”
他看向趙鋒,火焰在他的瞳眸裡跳動,給趙鋒的感覺,就彷彿那雙漆黑的眸子,已經看穿了一切。
劉樹義緩緩道:“用一部分真相做證據,中間再夾雜著虛假的誣陷,真真假假,不明真相的人,如何能分得清楚?”
“這種誣陷,水平還真不低?!?
趙鋒聞言,滿是傷痕的臉龐表情不由一變,他下意識抓著衣角:“你,你胡說什麼,我纔沒有誣陷你。”
“沒有誣陷?”
劉樹義深深地看著趙鋒,道:“好!那我就挑一件你指認的事,好好說一說?!?
“什麼事?”趙鋒下意識嚥了口吐沫。
“你說是我用謠言,針對韓度的善良與內疚,逼死的他?”
“沒錯。”
“所以,如你所言,韓度確實是自縊身亡,留下的遺書,也是他親筆寫下的,算是我們逼死他的間接證據?”
趙鋒緊緊地抿著嘴,仍是點頭:“是。”
“好!如你所說,我確實很厲害!可以不用親自出手,隔空殺人!”
可接著,劉樹義話音突然一轉:“但現在,若我說,韓度不是自縊身亡的,且韓度的遺書,也不是他親自所寫,乃是兇手僞造的,又該如何呢?”
“什麼?”
“僞造?”
這話一出,頓時有人發出驚呼之聲。
“這……真的嗎?劉主事?韓員外郎的遺書,真的是僞造的?”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戶部侍郎趙成易聞言,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戶部尚書唐儉因公務未在長安,所以整個戶部,就他官職最高,只是他再高,也只是四品的侍郎,在裴寂、杜如晦三人面前,完全不夠看。
所以他這個戶部的代理主人,只能淪落到一旁安靜站著的地步。
“胡說八道!”
裴寂當即冷喝:“那遺書字跡,就是韓度的字跡,怎麼可能是僞造的!劉樹義,你休想再哄騙我們!”
便是魏徵和程處默,也都皺起了眉。
雖然裴寂與劉樹義針鋒相對,語氣明顯帶著主觀的不喜,但韓度的遺書,的確在發現韓度自縊時,專門找人鑑別過。
韓度畢竟是朝廷的六品官員,死在衙門裡,即便是自縊,也需要仔細勘驗。
所以,那封遺書的字跡,絕對不可能有問題,絕對就是韓度的字跡。
其他人也都接連點頭,看向劉樹義的神色,越發的充滿懷疑。
誰知面對衆人的懷疑,劉樹義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說道:“我應該沒有說過,字跡不是韓度的吧?”
“什麼?”
“你承認了?”
“這……”
衆人都有些發懵,他們以爲劉樹義會直接反駁,會說即便鑑別過,也未必能確保字跡不是仿寫的。
卻唯獨沒想到,劉樹義會幹乾脆脆的承認。
“那你還說遺書是僞造的?”裴寂此刻也有些不明白劉樹義的想法了。
結果,就聽劉樹義淡淡道:“我沒說錯啊,字是韓度的沒錯,但遺書,仍是僞造的。”
“你還說你不是強詞奪理——”
裴寂剛要怒斥,但劉樹義沒給他機會,直接看向趙成易,道:“趙侍郎,還請將韓員外郎的遺書取來。”
趙成易愣了一下,見衆人都看向自己,連忙點頭:“我這就去取。”
沒多久,他便返回,將裝著遺書的紙包遞給了劉樹義。
劉樹義接過紙包,便立即將紙包倒置,將裡面的遺書碎片,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他將這些紙張碎片平鋪開,道:“諸位請看這所謂的遺書,它有兩點異常?!?
“異常?”
“還是兩點?”
門口站著的戶部官員們,不由面面相覷。
別說兩個了。
他們都看了十來天了,半個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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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樹義沒有賣關子,道:“第一,它撕的過於碎了!”
“這封遺書一共一百一十三個字,碎片就有上百片,而且幾乎每張碎片上的字,都是完整的,沒有任何一個字,是被從中間撕開的。”
衆人一聽,忙仔細看去。
“哎,還真是!”
“確實每個字都在碎片上,沒有被撕開的?!?
裴寂冷冷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
劉樹義笑了笑,他直接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紙,目光掃了一眼,旋即遞給裴寂,道:“這張紙上一共有八十九個字,還請裴司空將它撕成八十九份,也同樣確保每個字都在碎片上,並且這些字不被撕開?!?
“這有何難?”
裴寂不明白劉樹義想幹什麼,但知道只要自己能做到,便能粉碎劉樹義的狡辯。
他當即拿起紙張,就撕了起來。
可隨著他動作的繼續,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了。
初始的輕鬆與不屑,漸漸地變成了凝重。
到最後,只聽“撕拉”一聲,臉色難看至極。
因爲即便他再小心,也有字被撕開了。
想要每個字都完整的,單獨佔據一片碎片,太難了。
看著裴寂難看的神情,劉樹義關心詢問:“裴司空現在還覺得不難嗎?”
裴寂冷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而不說話,已經代表默認了。
劉樹義笑了笑,道:“諸位已經看到了,裴司空即便在情緒正常的情況下,只是撕成八十九份,都做不到,可韓員外郎當時呢?”
忽然,他話音一沉,給衆人的感覺,有如從雲端,一棒子打入了谷底,霎時間讓所有人心神皆是一凜。
就聽劉樹義緩緩道:“按照遺書所言,韓員外郎當時被我算計的痛苦不已,自責不已,精神幾近崩潰……這種情況下,諸位覺得,他能將遺書撕成眼前這個樣子?能確保每個字都完整的在碎片上?”
“這……”
這一刻,衆人皆不由沉默起來。
若沒有裴寂之前的演示,他們還不會覺得這些碎片有什麼,可現在,眼見裴寂故意與劉樹義作對,都做不到眼前的情況,那當時,韓度若真的精神崩潰要自盡……他真的能撕成這樣?
有問題!
確實大有問題!
杜如晦見裴寂都不找茬了,直接開口:“既然他做不到,爲何遺書會變成這樣?”
“很簡單!”
劉樹義見杜如晦開口詢問,不再賣關子,直接道:“因爲只有讓遺書變成這樣的碎片,才能瞞天過海!這也是我要說的遺書的第二個問題……”
說著,他伸出手,拿起了兩片碎紙,旋即將其交給杜如晦,道:“杜僕射請看這兩張碎片上的字,這兩個字皆是【吾】字,無論從落筆輕重,還是橫豎來看,皆是同一習慣,很明顯,字確實是韓員外郎所寫,只是它們的墨色……”
劉樹義故意頓了一下,道:“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呢?”
墨色?
杜如晦聽著劉樹義的提示,陡然拉近與文字的距離。
他深邃的眸子打量著兩片紙張上的文字,忽然……
“確實有差別!雖然很細微,但確實不同!”
“不同?。俊?
魏徵聞言,似乎明白了什麼,一直嚴肅的臉龐不由露出一抹驚色,他也從桌子上拿起了幾片紙張,目光向上看去……
“竟真的不同!”
杜構和程處默對視了一眼,也紛紛上前。
程處默左瞧瞧,右看看,不由撓了撓腦袋:“不同嗎?”
杜構眉頭緊蹙:“只有細微的區別,若不仔細去對比,根本不會發現!”
“而這細微的區別,便能代表一件事!”
程處默下意識問道:“什麼事?”
杜構深吸一口氣,擡眸看向早已明白一切的劉樹義,道:“這些字,不是同時所寫!至少有幾日的差別!”
“什麼?”
“不是同時所寫?”
程處默瞪大了眼睛:“所以,這些字……”
杜構重重點頭:“沒錯,這些字根本就不是韓員外郎臨死前所寫的,而是有人從其他紙張上裁下來,給拼湊出來的!”
“怪不得要將遺書僞造成這個樣子,怪不得要讓我們誤以爲是被撕成這樣的!”
“因爲只有這樣,兇手才能讓韓員外郎的遺書,看起來足夠真實,那字跡,才能經得起辨認!”
程處默聽著杜構的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銅鈴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桌子上的紙張碎片,忍不住道:“這兇手也太陰險了吧!誰能想到他僞造遺書,竟不是僞造字跡,而是拼貼的韓度的字!”
“這他孃的誰能猜出來?。 ?
“不對,劉主事就猜出來了!”
“而且我記得,劉主事似乎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結果就……”
程處默的聲音越來越小,衆人的內心,也隨著他的話,猛然一震。
這一刻,他們才終於意識到,劉樹義能發現遺書的問題,究竟意味著什麼。
周墨瞪大眼睛,臉上一直自信的表情,終於徹底裂開了。
而裴寂,看向劉樹義的神色,更是充滿著不願相信的陰鬱與凝重,他完全沒想到,劉樹義竟當真有這樣的本事。
現在,劉樹義已經證明遺書是僞造的,那豈不是說……
裴寂忽然怒火中燒,他竟直接起身,一腳將跪在地上的趙鋒踹翻在地:“豎子!爾敢騙我!”
趙鋒臉色慘白,他蜷縮著身體,全身都在發抖,冷汗直流。
他張著嘴,想說什麼,可最後,也沒有再說出一個字。
劉樹義看著趙鋒悽慘的樣子,瞇了瞇眼睛,緩緩道:“兇手爲了讓你誣陷我,把他對趙慈三人的作案手法,皆完全真實的告知了你,唯有韓度的死,他騙了你!你可知爲何?”
趙鋒下意識擡起頭,蒼白的臉龐看向劉樹義。
“爲……爲何?”他忍不住詢問。
劉樹義俯瞰著地面上有如螻蟻一般的趙鋒,搖了搖頭,道:“因爲趙慈三人,他可以隔空用毒殺人!”
“可韓度,他要僞造韓度自縊,只能親自動手?!?
“也就是說,如果有哪個案子,可以直指他,也就只有韓度的案子了?!?
“而韓度是在戶部被他殺害的,戶部身爲朝廷重地,皆有侍衛日夜看守,外人不可能混進來?!?
“所以……他不告訴你實情,想隱瞞這唯一的殺人手法!只是因爲……”
衆人下意識屏住呼吸,皆緊張的看著劉樹義。
就聽劉樹義淡淡道:“他知道,一旦被人發現他的手法,他的身份……就會立即被人圈定!”
“被人圈定……”
杜構突然想起劉樹義之前在戶部索要名單的事,連忙看向劉樹義:“你是說?”
劉樹義點頭,道:“沒錯,兇手,就是當晚與韓度一起留在戶部衙門的那十五人之一!”
“他……”
劉樹義環顧在場衆人,又看向門口圍在一起的戶部官員們,道:“就在這裡!”
“並且,此時此刻,正在冷眼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