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馬車離去,劉樹義轉身敲響了大門。
數年未曾修葺的門,隨著他敲動,那剝落的朱漆噼裡啪啦往下掉。
沒多久,門被打開。
燈籠柔和的光芒先從門縫鑽了出來,之後常伯那張蒼老的臉龐映入眼簾。
“少爺,你回來了?!?
常伯見是劉樹義,直接將門完全推開。
“打擾常伯你休息了吧?”
劉樹義有些歉意,自己這兩天,都是子時之後纔回家,這個年代沒有內外雙開的鎖,只能靠門內的人幫他開門,所以每一次,都不得不將人吵醒。
常伯明白劉樹義的意思,笑著搖頭道:“少爺放心,老奴還沒睡。”
“這麼晚了還不睡?”劉樹義意外。
常伯道:“少爺夜不歸家,老奴心裡總是不踏實,生怕大少爺的事再度發生,所以只有等到少爺回了家,老奴才能安心睡去?!?
聽著常伯的話,劉樹義不由回想起原身兄長劉樹忠失蹤那日的事情。
那是武德九年的五月初四,距離玄武門之變還有正好一個月。
那天傍晚,原身正在等兄長劉樹忠從大理寺下值回家用晚膳。
結果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兄長才姍姍歸來。
但劉樹忠沒有去吃晚膳,甚至都沒有說一句話,直接就衝進了書房裡。
原身覺得奇怪,前去書房尋找,正好碰到兄長揹著一個包袱往外走。
原身問兄長要幹什麼去,劉樹忠沒有回答,只是按著原身的肩膀,說他們的苦日子要到頭了,說劉家的爵位和榮耀都會再度歸來。
說完,劉樹忠便急匆匆離去。
原身與常伯等了足足一個晚上,劉樹忠也沒有回來。
後來原身去大理寺詢問,才得知劉樹忠昨日一整天,竟都沒有去大理寺上值。
這讓原身意識到兄長可能出了什麼意外。
他連忙拜託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幫忙尋找,後又向長安縣縣衙與萬年縣縣衙報案,說人員失蹤……
可結果,這些衙門找了數日,都沒有找到劉樹忠。
劉樹忠就好似從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對原身來說,無疑是天塌了一般的打擊。
在那之前,有兄長撐起頭頂的天,爲他遮風避雨,可在那之後,一切的狂風驟雨,便只能由他自己經歷。
而也是那之後,原身才知道,兄長爲了保護他,爲了支撐起這個落魄的家,究竟付出了多少。
可以說,原身會落得他穿越之前的境地,劉家會是如今這破敗的樣子,都與劉樹忠的失蹤脫不開關係。
劉樹忠爲何會失蹤?
這件事,因這兩天他一直忙於趙成易和妙音兒的案子,沒有時間仔細思考。
此刻認真揣摩,頓時讓他琢磨出了一些東西。
劉樹忠失蹤的前一天,沒有去大理寺上值,也相當於失蹤狀態。
他去哪了?
之後急匆匆回來,又急匆匆走,又要去哪?
還有……劉樹忠對原身所說的話,他說他們的苦日子要到頭了,劉家的爵位和榮耀都會歸來……
劉樹忠爲何會說這樣的話?
什麼情況下,一個罪臣之家,能讓爵位和榮耀重新歸來?
立功?
可是沒有聽說兄長在那段時間做了什麼大事。
還是,翻案?
難道兄長想給父親劉文靜翻案,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線索?
亦或者……
劉樹義瞇了瞇眼睛,一個月之後,就是玄武門之變,之後整個天下就換了主人……
亦或者……從龍???
他眉毛不由狠狠跳了一下。
若是從龍,豈不是說,自己兄長在原身不知道的情況下,參與了奪嫡之爭?
若真如此,他選擇的是誰?
李建成?
還是李世民?
劉樹義心思百轉,實在是不由他不多想,著實是劉樹忠失蹤的日期,與玄武門之變太近了。
翻案與從龍的可能性,都不低!
“常伯?!?
劉樹義看向跟了他們劉家幾十年的老管家,道:“阿兄失蹤之前的那段時間,你可曾察覺到阿兄有什麼不對勁嗎?”
常伯沒有任何遲疑的搖頭,彷彿天天都在思考這些。
“大少爺與往常並無異常,每天都是正常去大理寺上值,爲了節省開支,從不去青樓酒樓消遣,每次下值就回家,之後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處理公務,直至入睡?!?
常伯的話,與他的記憶吻合。
平日裡的行爲沒有任何異常。
結果失蹤那一日,突然就不去大理寺了,突然就說出了劉家會恢復榮光的話……
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劉樹忠究竟去了哪,又見到了誰?
還有……
趙成易之所以能陷害原身,就是利用兄長的信息,引誘原身去的趙府。
而他會陷害原身,是他背後主子的命令。
這是否證明,趙成易背後的主子,知道兄長失蹤的一些秘密,甚至……乾脆就是他背後主子做的?
若真是如此,那就有些驚悚了!
因爲到現在爲止,他都沒有想明白趙成易的主子,爲何要害自己!
明明在他的記憶裡,原身膽小怯弱,未曾得罪過任何人。
趙成易的主子害他,他連一個動機都找不到!
如果……動機,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兄長身上呢?
那一切,似乎就通順了。
是趙成易背後的主子,認爲兄長失蹤前,將什麼秘密告訴了原身?
還是害怕原身查到兄長失蹤的秘密?
所以才陷害原身,想要置原身於死地!
可這,又有一個問題。
以趙成易主子的能力和勢力,想要解決原身這樣一個小小的刑部主事,需要這般大費周章的陷害嗎?
派人滅口不是更簡單?
他都能在大牢裡,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趙成易滅口,滅掉原身絕對不是難事。
可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費力的去陷害……而且陷害自己,用的還是半年前丟失的玉佩。
這表明,他很可能已經謀劃半年之久,一直在尋找機會……
“有點奇怪啊,邏輯說不通?!?
劉樹義摸著下巴:“是我想多了?兄長的失蹤與他無關?”
“還是……因某些原因,他不能直接對我動手?”
劉樹義搖了搖頭,有用的線索太少,他沒法藉此推斷出更多的東西。
“看來,得儘快去見一見妙音兒,看看能否從她嘴裡問出兄長和幕後之人的事來……”
“還有,得想辦法,查一查兄長失蹤的案子……”
劉樹義不是墨跡的性子,既然有了猜測,他就要儘快去驗證。
否則,萬一真的如他所想,妙音兒背後的主子之所以害他,是因爲他的兄長,那他不死,妙音兒背後的主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對自己的殺招,只會一次比一次恐怖。
他不能一直被動防守,得主動出擊!
讓妙音兒開口,是一個辦法。
兄長這條路,也是一個辦法。
他要雙管齊下,抓住一切機會,揪出對方!
另外……妙音兒之前的話,也讓他很在意。
妙音兒讓她儘快升到五品以上,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她所謂的浪潮來臨,是預示著什麼嗎?
而五品……
劉樹義知道,五品是唐朝官員能夠參與朝會,制定國計民生方針的起點。
也就是說,只有到了五品,纔算真正的進入了權利的核心。
兩世爲人的他,自然知道權利的作用。
特別是古代,沒有權利,連說出真相的資格都沒有,之前若不是杜如晦幫自己,裴寂一根手指就能按死自己,讓自己再有能力,也沒機會去查出真相,洗刷冤情。
所以,無論妙音兒打的什麼主意,他都會盡快晉升。
既爲自保,能夠在與裴寂和幕後之人的爭鬥中活下來,也爲了迎接那真的有可能到來的所謂“浪潮”。
——查兄長失蹤之謎,揪出幕後之人,抓住一切機會立功升官!
這就是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了。
劉樹義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想到胡思亂想,竟是把自身的處境和接下來的目標都確認了。
也好,沒有目標,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少爺!”
這時,輕快的聲音從前方的廚房傳出。
只見容顏俏麗的婉兒,從廚房的門裡露出了一個小腦袋。
她白皙的瓊鼻此時沾了些炭黑,看起來就和一個小花貓一樣可愛。
“少爺,你再等等,馬上我就把飯菜熱好了?!蓖駜簹g快道。
劉樹義傍晚在等妙音兒上鉤時,已經和杜構他們吃過飯了,此刻一點也不餓,可在看到婉兒那亮晶晶的,充滿著關切之色的眼眸時,他頓了頓。
旋即笑著點頭:“婉兒怎麼知道我正好餓了,看來少爺我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