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馬車,停在了劉宅門口。
劉樹義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他轉身看向馬車,拱手道:“多謝杜公相送。”
杜如晦笑著擺手,看向劉樹義的眼神,格外的溫和:“你破獲此案,幫了本官很大的忙,順路送你也是應該的。”
順路?
杜如晦的宅邸,位於王公貴族扎堆的崇仁坊,而自己的宅邸,位於光德坊,這一東一西,幾乎跨越半個長安城,還真是夠順路的。
劉樹義眼皮跳了一下,但上司的好意,必須接受。
所以他再度感謝。
杜如晦微微頷首:“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
劉樹義點頭,不過他沒有直接轉身進入宅邸,而是站在原地,目送杜如晦等人離去。
杜如晦看著劉樹義懂事的樣子,心中再度感慨:“劉文靜有個好兒子啊?!?
他放下車簾,收回視線,就見自己的兒子正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杜如晦心情不錯,詢問道。
杜構忍不住道:“這還是阿耶第一次親自送下屬回家。”
“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阿耶曾說過,同僚情誼只是同僚情誼,要守好分寸,不能過分親近,特別是阿耶如今的地位,更要謹言慎行,與其他人保持距離?!?
杜構疑惑道:“阿耶今日,爲何破例了?”
“破例?倒也不算?!?
杜如晦慢悠悠道:“把劉樹義當成同僚的話,確實是破例了,但若把他當家人,那就不算破例?!?
“家人?”杜構一怔。
杜如晦眼眸深邃的看著自己出色的長子,緩緩道:“有些人,註定會一飛沖天,即便眼前再是沉寂,也終有飛起之日,而那時,所有鶯鶯燕燕便都會看到他,再去招攬他,不僅競爭會大,更重要的是,那隻能算錦上添花?!?
“可對真正的人才,不能錦上添花,要雪中送炭?!?
“要在他沒有起勢之前,表現出真心,才能真正走進他的內心,讓他在一鳴驚人後,不會被其他人搶走。”
杜構若有所思道:“阿耶的意思是?”
杜如晦沉聲道:“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說不得什麼時候就熬不住了,我得找一個即便我不在了,你們也能信任和依託的人……”
他看向杜構,道:“你妹妹明日就會抵達長安,找機會,讓她與劉樹義見一見……”
…………
劉樹義並不知道杜如晦要送給自己一個怎樣的“雪中送炭”,他目送杜如晦的馬車離開後,便敲響了劉宅大門。
沒多久,門被打開。
驚喜的聲音,頓時傳出。
“少爺!你回來了!你有沒有事?他們有沒有爲難你?”
婉兒驚喜地衝了出來,繞著劉樹義來回轉圈。
蒼老的常伯也拎著燈籠照亮劉樹義,看著劉樹義完好無損的回來,他長長的鬆了口氣。
“回來就好!安然回來就好!若少爺回不來,老奴以後去地下見老爺,真不知道該怎麼向老爺交代。”
聽著兩人關切的話,劉樹義一直緊繃的心絃,這才鬆開。
雖然杜如晦對他也很好,可兩人畢竟剛剛相識,地位差別又如此巨大,他也不敢太過放鬆。
唯有到真正的家人面前,他才能徹底卸下心防。
“讓你們擔心了?!?
劉樹義道:“案子已經破了,我的嫌疑徹底洗清,不用再爲我擔心了。”
聽著劉樹義的話,婉兒靈動的大眼睛不由露出好奇之色:“案子已經破了?兇手是誰?是誰如此可惡,要陷害少爺?”
常伯也同樣露出好奇的神情。
劉樹義一邊與兩人向院內走去,一邊將案子的具體情況告知了兩人。
常伯聽過後,不由搖頭感慨:“爲了升官,將擋在前面的趙卓誣陷致死,取而代之,怕被出賣,又將趙慈四人相繼滅口,真沒想到,這趙成易之心,竟能陰險狠毒到這般地步,幸虧少爺查明瞭真相,否則……這樣的人在朝爲官,不敢想象以後還會有多少人被他殘害?!?
“就是就是!”
婉兒漂亮的小腦瓜也連連點頭。
“不過少爺好厲害啊!”
“趙成易如此陰險,算計如此縝密,還是被少爺給識破了!”
劉樹義笑了笑:“也是我運氣好。”
“纔不是,少爺就是厲害!”
婉兒眼中難掩崇拜:“少爺,你這也算立了大功吧?是不是能升官了?我們的日子是不是會過的更好了?”
聽著婉兒的話,劉樹義不由看向寒酸的院落。
隨著父親劉文靜的被斬,劉家地位一落千丈,根本守不住原本的家財。
再加上兄長的失蹤,原身這些年被欺壓出的懦弱性格……
使得劉家已經徹底落魄。
宅邸多年沒有修葺,有些屋頂都漏了。
春冬之日的炭買不起太多,使得他們三人經常得靠厚厚的被子硬熬凜冽的寒夜。
雖然原身在刑部能領一些俸祿,可從九品的小官,俸祿十分微薄,也就能保證他們三人基本生存罷了。
活倒是能活,但日子的確很苦。
看著常伯身上補丁了多次的袍子,看著漂亮丫鬟那已經洗的漿白的衣裙,迎著兩人滿含期待的視線,劉樹義終於點頭。
“會更好的?!?
“一定會更好的?!?
婉兒聞言,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那一笑,彷彿整個世界都亮了幾分,她開心道:“太好了!少爺能買新衣服,能吃得更好了!我去給少爺準備熱水,少爺辛苦了一天,要好好休息……”
說著,婉兒便蹦蹦跳跳的快步跑遠。
看著婉兒開心的背影,常伯嘆息道:“婉兒丫頭跟著我們吃了不少苦,以她的樣貌,足以找個富庶人家嫁過去了,可她知恩又善良,不要任何回報留在這裡照顧我們,少爺,我們不能辜負她。”
“當然?!?
…………
翌日。
劉樹義一覺睡到午時才醒來。
杜如晦知道劉樹義查案的辛苦,所以專門讓劉樹義沐休一日,養精蓄銳,再去上值。
一不小心,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穿衣開門。
剛走出房門,劉樹義就愣了一下。
因爲他發現,原本空曠的院子裡,此時正擺放著三個大木箱。
還有幾個人正陸續往院子裡搬著箱子。
他看向一旁正招呼的常伯,不由道:“常伯,這是?”
常伯聞言,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喜悅,道:“這是韓家給我們送來的契金?!?
“韓家?契金?”劉樹義有些疑惑。
常伯解釋道:“韓家是生意人,以前租借了我們劉家的鋪子做生意,後來老爺出事,韓家用了些手段,騙走了我們的鋪子,不再給我們交契金?!?
“這都快五年了,沒想到今天竟主動過來契了,而且給的比我們原本約定的還要多。”
劉樹義聽著常伯的話,這才找到了原身的相關記憶。
因爲當時他的兄長還未失蹤,所以這些事情,都是兄長負責,他只是聽了一些,瞭解的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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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知道,韓家不是個例。
劉文靜身爲最初跟隨李淵起兵的開國功臣,攢了不少家底,後來如一鯨落萬物生,全被其他人瓜分了,肥了不知道多少人。
這個韓家,在朝廷上有些人脈背景,雖然是騙,卻也讓人沒法挑出明顯的問題,算是比較溫和的那一批了。
沒想到,自己昨夜剛破了案子,立了功,今天上午就連忙主動上門,交納租金……這份眼力見,倒是不賴。
看來,昨夜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就不知,會有幾個如韓家這樣有眼力見的人。
又有多少人,會恐懼擔憂?或者痛惡怨恨?
劉樹義冷笑了一聲,有些帳,他會一個一個慢慢的算。
他伸了個懶腰,看著那些沉重的箱子,知道自己昨晚的話,算是應驗了……
“婉兒呢?”
劉樹義道:“好日子的錢財來了,怎麼沒見到她?”
以婉兒的性子,此刻應該繞著這些箱子開心的轉著,同時掰著手指算該怎麼給他添置新衣纔對。
“婉兒啊?!?
常伯道:“她應該出門將剩菜剩飯給乞丐送去了,她很善良,每天都會把我們剩下的飯菜給乞丐?!?
…………
門外。
婉兒將剩菜剩飯倒進乞丐的破碗裡。
同時視線向東側的街道掃了一眼,將一抹閃進茶鋪的身影捕捉於眼底。
漂亮的眸子忽地一瞇,語氣陡然清冷了起來:“少爺剛剛立功,就有蒼蠅過來了……”
乞丐一邊擺手感謝,一邊警惕瞄向四周,低聲道:“怎麼做?”
“婉兒——”
這時,身後傳來劉樹義的喊聲。
“蒼蠅,自然要拍死!”
只見面容清冷的婉兒,一瞬間笑靨如花。
說完,就轉過身,蹦蹦跳跳向宅內跑去,一邊跑,一邊聲音清脆,如百靈鳥一般悅耳:“少爺,我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