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門外的嫵河波瀾動人,時不時的有華美的畫舫從碧波上緩緩淌過,歌姬婉轉的歌聲在碧波上一點點盪漾開來,蔓延至雪融而未化的河畔之邊。
卞唐的陸路發達,水路卻是一般,許多大型河流乾道上所聚集的都是花街柳巷的畫舫,就連河水之上堆積最多的也不是水草之類的植被生物,而是花娘們絢爛的鉛華,rì復一rì的倒入嫵河之中,便是在冬rì裡河水上也瀰漫著七彩的波瀾。
只有歌姬婉轉歌聲的湖畔上,只有一頂帳篷孤零零的橫在幹道中間,此時,一陣奔騰的馬蹄聲將歌聲的旋律打**,佔領的主要位置。
一雙素白的手撩開簾子,從帳篷內探出身子,似在查看是誰青天白rì裡縱馬大叫,**了這令人心醉的曲子。
“讓開,還不快滾開!”騎馬而來的是三名漢子,瞧見擋在路中間的白衣女子,他們虎目圓瞪,依舊橫衝直撞的闖了過去。
女子好似還未回過神一般,靜靜的看著朝自己越奔越進的三匹駿馬,馬蹄落地的聲音整齊裡充滿狂躁的律動,連帶著女子的髮梢也在不斷的顫動。似乎是女子表現的實在太過平靜,那黑如點漆的眸子靜若視如無物,那雙黑瞳之中竟全無他們的影子。三人心頭同時浮出一股Jǐng兆,還未等他們拉動繮繩,唰啦啦——
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弩箭從四面八方傾襲而來,狠狠貫穿他們的胸膛、頭顱、眼窩,不給三人任何反應的餘地,甚至於他們三人腦域還停留在方纔Jǐng兆之中。鮮血在空中炸裂出優美的弧度,灑落在赤紅sè的土壤上,一點點滲透進去,看不出一絲痕跡來。
三匹奔跑的駿馬轟然而頓,在女子的身前半米處到下,掀起的冷風吹過女子不變的容顏,激盪起她雪白的狐裘。那三名男子到死也想不明白爲何這些人會早早的埋伏在此。
女子靜靜的看著地上的屍體,眸sè沒有一點波動。很快便閃出十來個黑衣人,手腳麻利的將屍體拖拽到一邊的矮林裡,馬蹄奔跑的痕跡被掃落,現場又恢復到最開始的模樣。
就在三名先驅者死後沒多久,轟鳴的馬蹄聲再次響起。一名面容yīn鷙的長髯中年男人在一衆侍衛的包圍之下,朝著前方奔騰而來。
鶯歌院的爭奪之中,從李御等人怪異的態度中宇文極便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他表面上對攻城十器滿懷期待實際上暗中早已再佈置撤離之事。此番被派來卞唐,他心中便有一種入死地之感,朝中局勢一面倒向風破軍之處,四大門閥處處收到打壓,誰也沒想到那叱吒軍中的殺神在朝堂之上竟然也會有那般果敢善謀的手腕,百年大樹般的四大門閥在他的壓力之下都不得不收斂住氣焰。
宇文極從進入卞唐開始就表現的極爲愚蠢不似一門閥家主,暗地裡卻早已開始謀劃逃離之事。攻城十器再如何厲害又怎樣,那大燕的江山現如今都已落入了旁人手中,相比起來還是他的命更重要!洛陽郡外雖駐紮有大軍,但宇文極卻不敢前去,只得讓自己的私軍暗中藏在嫵河的畫舫之上等待策應。
直到今rì在鶯歌院中,那魯公子突如其來的要求,這要求恰恰貼合了宇文極的心意,將那病秧子王爺帶在身上都是個麻煩,將他丟下還能給自己拖延些時間,那攻城十器也已然到手。
顧不得細看至寶,宇文極將攻城十器的草圖貼身收好,便偷偷潛回行館帶著自己一干侍從從守衛最鬆懈的東城門離開,一路奔逃到城外嫵河湖畔。
宇文極面容yīn沉如水,馬隊剛剛奔至河畔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涌入他鼻中,想到一直未曾回來的那三個探子,心中Jǐng意頓生,剛擡眼便撞上路中間那抹雪白的身影。
女子孑然立於路中,墨發在冷風的吹拂下四散開冷冽的痕跡。一身雪白,如等待筆墨潑灑的宣紙,安靜而純粹。奔騰的馬蹄聲如落鼓轟鳴在耳畔,女子平靜的看著那越近的一襲馬隊,jīng致纖細的手腕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女子的容sè冷漠如萬年冰封的凍土,平靜到麻木冷硬。宇文極遙遙對上那雙恍若點漆般的雙眸後,心裡猛地一震,Jǐng兆大聲,快速的勒住馬匹,未及他喝令調轉馬頭撤離,漫天如飛蝗般的弩箭已不給他一星半點機會,從周圍濃密的林中,一旁靜止無波的嫵河之下侵襲而來,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如一個嗜血的巨爪將他禁錮在這片箭骨入肉的慘叫之中。
無盡的箭蝗似張著眼睛,在碧湖雪天之下穿刺在**之上,慘叫之聲兵器交接的撞擊聲響化作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勾成最婉轉的曲調在嫵河邊上蔓延開來,大片大片的紅花開放在紅土地上,最後融入土壤之中越發加深了那抹紅sè。
“大人,快走!”宇文極身邊二十來名親衛在漫天飛蝗的弩箭洗禮之後只有寥寥幾人還倖存下來,身上都狼狽不已,傷勢或重或輕,在幾乎令人窒息的羽箭停息過後他們飛快的聚攏到宇文極的身邊。
“走?走去哪裡……”從極度的震驚裡醒來,宇文極yīn鷙的面上閃過一抹瘋狂的冷笑,目光yīn毒的注視著不遠處那由始至終面sè未曾一變的女子。那漫天箭羽襲shè而來,將他的人馬滅去大半,那些羽箭就如張眼了一般,從他耳畔身側擦之而過,就如一支支沁血的牢銬將他定立在原地,只一動便會化作和自己手下一般的下場。
鮮血灑落在一旁被清掃開的積雪上和融化的血水混雜在一起又被倏忽刮來的冷風凍結成粉sè的冰渣。宇文極冷冷注視著不遠處的女子,壓下心中強烈的不安,冷肅怨毒的說道:
“兩軍交戰尚且都不斬來使,卞唐此舉就不怕我大燕百萬鐵蹄踏平你河山?。 ?
女子撩了撩被風吹**的髮絲,聲音輕諷,劃過雪地,“你本就是被人送上門的魚肉,我爲刀俎又何須客氣!”
“爾敢!我來大燕宇文閥長樂侯,李御若敢動我半分,我宇文閥鐵蹄也必定踏破你城牆!”女子平靜鎮定的聲音如一顆冷石擊落在宇文極本就不甚平靜的心湖之上,他厲聲說道猶自做著最後的掙扎。
女子長如蝶翼的睫毛微微一顫,眼角收縮之下顯出幾分凜然的淡漠冷意,她看著不遠處那已顯慌**的yīn鷙中年男人,心裡按耐下的躁動一點一點拱起,如延綿不斷的波浪衝刷在她所壘砌的冷靜屏蔽之上,擊打出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痕。她身子微微一動,如蝴蝶震翅的前兆,腰間的魚腸一點點展露出痕跡,冷冽的刀光似隔開了帷幕,殺意轟然傾斜。
“殺!”女子的動作表明了她一直不變的態度,宇文極心裡瞬間迸發出強烈的殺機和怒意,潛伏在身軀裡的燕人血xìng噴涌而出,至死也要拖上一人墊背才行。他一把拔出腰側的長刀,刀尖至下滑出冷冽的光澤,長刀猛地只想前方的白衣女子,殺機翁動。
就在這殺意迸發的同時,黑壓壓的身影霍然閃現出一片在這道路兩側之邊,冷血麻木的手凜然一動,無盡飛蝗般的弩箭再次傾shè而去,這是一場滅殺,以絕對的武力爲壓制,不給宇文極等人任何反抗的機會。而便是在這絕對的殺局之中,宇文極依舊沒死,在他身側僅存的那幾名侍衛已如靶子一般全身上下扎滿了箭羽,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有他身上,除卻濺起了鮮血,便只有被箭羽割破的袍袖。
宇文極呆呆的站立在屍骸血雨之上,身如倒立一般冰冷侵襲至全身。他看著漫步朝自己走來的女子,只覺得她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臟之上,比死亡更令人恐懼的,是那臨死之間的折磨。
“你糾結想做什麼!”宇文極歇斯底里的吼道,髮髻已被箭羽shè**,如瘋子般披散在身上。就在女子靠近的那一刻,宇文極癲狂的目光中霍然閃出一抹殺意,他猛地揮起手中的長刀一把朝女子看去,“賤人,看老夫殺了你!”
嗆——
長刀還未靠近女子的頭頂,一道如游龍般的弧光便猛地將那刀光擊落,緊接著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在雪地上乍響。
“啊——”宇文極慘叫著跪縮在地上,一雙膝蓋骨已被人齊齊削斷,鮮血噴灑了滿地,濺在女子雪白如宣紙的衣袍上,開出朵朵紅梅,煞是好看!
魚腸靜靜垂在身側,猩紅的鮮血滴落在雪白的鹿皮靴子上,楚玥眼中跳躍出一抹火焰,水中的刀光再次乍現,慘叫聲滌盪而起,一隻人手被拋的老遠如餌食一般墜落在嫵河裡。
宇文極掙扎著在地上翻滾,慘叫連連,一雙眼睛充血通紅,怨毒的瞪視著白衣染血的女子,歇斯底里的咒罵道:“賤人……你這該死的奴隸,本候要殺了你……殺了你啊……要滅你卞唐……啊……”
嚓——
刀劍再次入肉的聲音,宇文極的慘叫聲在雪地裡再次躍起一抹弧線。楚玥面上飛濺上幾滴鮮血,笑容卻燦爛如春陽,yīn鷙的黑眸確如剛從九幽爬上來的惡鬼,冷冷注視著手下翻滾的大燕侯爺,手上的力度再次加大,刷——
鮮血四濺,灑落在白袍之上大片大片……
“殺你乃爲本君私仇,到了閻王殿可莫要說錯殺你人的名字,恨錯了人……”
楚玥的話讓宇文極翻滾的身軀猛地一震,yīn毒的眼睛裡惡狠狠的瞪著笑顏如花的女子,歇斯底里的吼道:“本候與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女子脣角漸漸浮現出一抹冷笑,睥睨的看著昔rì高高在上的大燕侯爺茍延殘喘的匍匐在自己的腳跟前,聲音冰冷而惡毒,“五年之前,四王府中一個小奴隸被送人你宇文府裡,後被侯爺你和你府上那位老不死的下令處死。你可還記得……”
宇文極yīn鷙的瞳孔一縮,霍然之間爆發出一陣瘋了一般的狂笑。
楚玥面上的神sè愈發yīn沉,看著這本該被恐懼和死亡折磨的男人,冷聲問道:“你笑什麼?!”
“桀桀桀桀……”宇文極的笑聲如夜梟般可怖刺耳,他表情瘋癲而yīn狠,大聲惡毒的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個小子,哈哈……本候到現在還記得那雛兒的滋味,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嘖嘖……是被本候一刀刀割下肉烹熟了吃掉的,桀桀桀桀……”
“閉嘴!”楚玥臉上霎時被寒霜侵襲,一把掐住宇文極的咽喉,清麗的面上閃過一抹猙獰。
“桀桀……你就不想知道你弟弟臨死前說的什麼……哈哈哈……”宇文極整個陷入癲狂之中,即便被楚玥掐著脖子依舊瘋狂的叫囂著:“他說,姐姐救救我……哈哈,救救我……”
不知爲何,在聽聞這一話後,楚玥突然平靜了下來。掐住宇文極脖子的手腕鬆了一分,冷漠的問道:“他死後,屍骨去了何處?”
“嗤,自然是丟去餵魚了!”宇文極惡毒的冷笑道。
風漸漸冷厲,林間似有寒蟬在哀鳴。本已冰封三尺的心臟在聽聞這一句回答之後霍然激盪出劇烈的跳動,楚玥眼中閃出一抹光亮,就連呼吸也有些顫抖,她冷漠的面上倏然勾出一抹笑容,銳利冰冷的逼視著宇文極,肯定無比的說道:“你騙我,他根本就沒死!”
宇文極瘋癲的面容有剎那的僵硬,只是那一剎那便證實了楚玥心中的猜想。
挫骨的聲音在天地間顯得分外刺耳,宇文極眼球勃然瞪大,還來不及說出最後一句話來,脖子便已被生生扭斷,詭異的耷拉在一邊。
雪地裡,女子緩緩收回了手,目光靜靜的在屍體上滯留了一會兒,直到隱藏在暗處的屬下出來打掃這一地狼藉,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五年隱忍,心中的恨終於去了一撇,但卻又爆出另一個讓她震驚顫抖的消息。
明兒他真的還活著嗎?
心裡的躁動一點一點拱起,再難以抑制,雪地上女子白衣紅血翩然閃過,朝著那華貴宮闕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