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兒……”

煙雨下，男子好似自潑墨的畫中走來。綿綿的雨，從傘檐滾落而下，濡溼了衣衫。眉眼處是哀涼，無言開口。

女子面容靜致安寧，帶著難以言穢的平靜。她面上畫著jīng致的妝，長髮不似平時那般隨束在頂上，金步搖在雲髻間微晃動，似那平靜之下的心緒一般。女子穿著一身黑綢廣袖長袍，內襯這紅sè祥雲暗紋的裡衣。她靜靜看著出現在庭中的年輕帝王，清越的聲音被綿雨拉的無限漫長。

“恭喜你。”

無怒無嗔無怨，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靜，便是漫天煙雨落下盪漾不出絲毫的波瀾來。

李御的心猛地一縮，面sè瞬間蒼白，握傘的手骨節突現，失神的看著庭上女子平靜淡漠的面容。剎那間，天與地好似割裂開了一個巨大的鴻溝，他倆相距不過五步之遙，卻深深的橫亙在了他們之間，近在咫尺，卻遠若天邊。

哪怕她恨也好，怒也好，罵也好！便是拔刀狠狠刺向自己，李御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彷徨不定，她只說了一句：恭喜！

惶如世間最大的諷刺，她對他說恭喜！

腳下灌了鉛華，靈魂似一瞬間被抽空，許久許久才似找回了一點力氣，不過咫尺的距離，卻似走了多年一般，想要走進她的身前，卻又驚惶著不敢靠近。

“過幾rì便是春早，玥兒，咱們一起去雪山好不好……”

彷徨帶著慌**的聲音響起，是那般的不定脆弱似隨意一道雨絲都可以戳破。

李御俊美蒼白的面上噙著笑，脣角的弧度卻無力支撐。

“前年咱們不是說要去東海嗎，現在就去好不好……”

“玥兒，你說話啊玥兒……”

“我罷黜後宮，可好？放下這所有所有的一切可好！？”話到最後已經帶了一絲瘋魔，李御雙目赤紅看著煙雨下依舊一絲不動的女子，垂於身側的手漸漸揚起，想要拂去那面頰上的冰霜。

“何必呢……”幽幽的嘆息似來自久遠之地，女子的眸漸起一抹波動，緩緩看向男子固執深邃的黑眸，似在看他又似在透過那眸子看向自己。

“再給我一次機會可好……”李御吶吶的說道，面sè蒼白。

“事已發生，哪裡還有機會？”女子神sè木然，聲音淡漠的從脣間溢出。她靜靜看著面前這張俊顏，目不轉睛，深沉而又執烈，如同在做最後的道別一般，想要將這張連牢牢的記在心裡。

李御心頭霍然涌起一股恐懼，所有的阻力和旁騖全被撇至了一邊，他一把丟開手中的傘，將女子緊緊的箍在懷裡。

“玥兒，玥兒，我的玥兒……”如泣如訴般的聲音縈繞在耳畔，雙臂的力量似要將楚玥嵌入自己的身體。

楚玥長睫一顫，眼中閃過一抹痛sè，手中的紙傘無力的滑落而下，落在積雨的青石地磚上，濺起大片積水。雨絲藉機飄在臉上，卻似綿軟的針一般深深刺進肉裡，血管裡，順溜到心臟裡，從身軀裡開始一陣陣刺痛。

眉間黛石被衝散，額間花黃落下，面上的鉛華被打溼，漸漸露出女子那蒼白如紙的面sè和眼下那抹濃重的暗影。這個懷抱是那般的溫暖，溫暖的讓她想就此沉睡與其中不再醒來，不再去想那些畫面，想就此欺騙自己，如此算了吧！可偏生掩不去心裡的那抹黯然那道怨憤那味酸澀。

她的心，在昨夜被擊成了碎塊，散落成一片一片在沿途回宮的路上，不知遺落在了何地，遺落在了幽深的夜裡。

雨綿綿而下，不知不覺中又漸漸變大，似沒有盡頭一般，亦或是冥冥中的蒼天也感應到了這對男女心裡的悲涼，大雨應景而來，打溼了衣衫，打溼了鞋襪，暈花了妝，迷離了眼。

女子的手，突然在男子背上輕拍了幾下，漫長的擁抱終於給足了她勇氣，給足了她時間。清麗的容顏上依稀蒼白，卻已恢復了殘破的冷靜和清明。

“宮裡的人，來了……”女子如斯說道。

李御的身子一僵，緩緩放開了女子冷硬的身軀，不知何時起頭頂已被人撐起了一把傘，將瓢潑的雨遮擋在外。

楚玥退後了兩步，靜靜站在傘外。

一個雨中，一個雨外，被雨隔開。

心一點點下沉，身軀上殘留的溫度被冷雨沖刷的一點點消失殆盡。楚玥躲過男子的眼眸，長睫掩去心頭的傷痛，負背在後的手指甲早已嵌入了肉裡，疼到麻木。

“走罷！”不知是怎麼開口的，亦或是已沒了那心魂。李御身影一個踉蹌，險險的穩住後，沉重的聲音在雨中響起。

腳步聲漸響，伴隨著雨點落地的聲響，一點點變遠一點點消失，最後寂滅無聲。

庭中倏忽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伴隨著破碎的哽噎和低嗚，沉寂在雨中。女子的身體劇烈的顫抖，如蝦米般一點點佝僂起來，慘白的跪坐在地上。

“咳……”一陣劇咳，楚玥抹去面上的雨水，目光瞥過指間流淌的紅sè，久久難以轉目。

良久，一陣不再壓力的哭泣之聲，在這碩大的府邸裡響起，如冷雨蔓泄！

……

卿安殿外，此刻險些生變。

暴雨突襲，李御久久未到，百官裡已生出一股躁動。跪候的雪妃面sè已見蒼白，不知是因了這天sè，還是那久未到場的身影。

雨密如鑼鼓，不知過了多久，大雨已將所有到場的官員都吹落的狼狽之時，那聲禮鍾才轟然響起。

百丈紅幕之下，那抹得天獨厚的身影在出現在了紅毯之上。

不知爲何，百官在看到那身影之後心裡的雀躍卻消散的一點不見，封后大典如此喜慶之rì，他們的君主卻坐著一身白袍，蒼涼的白壓過了夜sè的黑，沉重的落在每個人的心頭。

李御不發一言，漫步走過紅毯，掠過百官，掠過雪妃，在獨屬於他的王座上，坐下。

沒有冗長的開篇，甚至沒人敢多發一眼。百官都低沉著呼吸靜靜的等候最後那一時刻的到來，白公公手撐著托盤，放於李御的身前，等候他最後的授意。

雪妃侷促的跪在蒲團之上，雙腿已麻痹，雙目緊緊的落在那鳳印之上，不知怎麼心裡卻涌起一抹不安。

目光霍然對上龍椅上那人的視線。

李御斜倚在其上，右手撐著眉，目光低慢而淡漠，平靜的注視著跪坐在身前，身著鸞鳳宮裝的女子。眸裡的黑愈發濃烈，目光幾乎凝成了一根針尖銳的看向那女子，不發一言，不願吐一言。

雪妃不禁瑟然，心裡霍然涌出一股懼意，被那深沉yīn鷙的目光所震懾，倏忽間，本已麻木的雙腿間傳來一陣暖意，她木然的埋下頭，卻見一抹刺目的紅在身下暈染開。

尖叫聲劃破平靜，刺破了這僞裝著的安寧。

李御的脣角終於上揚，yīn鷙的眸sè在一瞬間消散，滌盪開一抹笑意來。

“賜鳳印！”

緩慢的三個字，在冷雨中吐露。

可如今的皇后娘娘卻已聽不到，在那抹紅出現的剎那她已昏了過去，封后大典上一片混**，宮人們手忙腳**，文武百官一片譁然。

只有龍椅上的哪一位，形態爛漫，笑容璀璨，笑飲著一杯酒，好不恣意散漫。

冷雨間，似有歌聲在蔓延，飄零而落，從慌**的宮闕里被大風吹散，零落在琳瑯的坊間。

——依稀聞蘭麝餘香，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與子同著，與子同眠。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年少得薄倖名狂。

東風惡，歡情薄。

無情自古總有多情來相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