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楚洛的番外 心中那道疤(二)
洛雪凰趕到莫府時,可把莫府裡的人都驚呆了。
莫府裡的人可都是第一次見著恢復了容貌與腿的洛雪凰,誰也沒認出他是昔日那個又醜又殘的莫孤影。可笑那些下人看到洛雪凰時,都被他的絕色所吸引,完全無人上前來攔著這個似乎對莫府地形很熟的陌生人。
洛雪凰早對那些驚豔的目光感到麻木了,他讓七墨、九劍以及甚一留在了外頭,而他自己則一路隨意地晃悠,左看右瞧地找著熟人。他一路晃到了飯廳,正好與正在吃晚飯的華採英三人打了個照面。
當時正對著門口的華採英見著絕美的洛雪凰時,手裡的筷子頃刻落地,將她身旁的葉常風與莫奉青嚇了一跳。
而後他們倆也跟著側頭一看,結果都做出了與華採英相同的動作。
洛雪凰突然感到頭疼了,他實是沒想到幾個月不見,再見時竟然是這種情況。
“你……是何人?”華採英鎮定下來,對著那絕色美人問道。
洛雪凰走進來,帶著一縷淡雅的清香,他揉了揉眉心,嘆道:“我是莫孤影。”
一句話,讓剛接過侍從遞來的筷子的莫奉青,又將筷子摔落。
“大……大……大哥?”莫奉青張大了嘴,抖著手,不敢相信地指著洛雪凰道。
他們誰會想到,那個外表看來毫不出衆的莫孤影竟然會是眼前這個絕色美人。
不過他們定下心來,仔細察看,洛雪凰的服飾與身上的配飾倒真的與莫孤影無差。
衆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將洛雪凰看了個遍,直將他看得後脊發涼,他們才收回那審視的目光。
“大……大哥……你不是死了麼?”莫奉青說話都打起疙瘩來了,他記得三個月前他隨樓玉茗去行雲宮時,就從楚雲熙口中得到莫孤影身死的消息。可如今,莫孤影非但未死,還換了個人似的。莫奉青忍不住低頭,去看看洛雪凰腳下有沒有陰影。
“唔,莫孤影是死了,如今我喚作‘洛雪凰’。”洛雪凰走到他們面前,拉開了一張凳子,便隨意地坐下了。
“你……”乍聽到洛雪凰這名,華採英更驚詫了。她可是聽聞過洛雪凰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這洛雪凰竟是個男兒身,而且竟然會是莫孤影。
“都瞧著我作甚?”洛雪凰迷茫地看著他們,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莫非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
看著那絕美的容顏,華採英也忍不住地臉紅,“咳,孤……呃,雪凰,你可吃過晚飯?不如一起罷。”
“甚好,我徹夜趕了幾天路,正餓得慌呢。”洛雪凰輕柔一笑,接過侍從遞來的碗筷,便低頭自顧自地吃起來。
洛雪凰一笑,這三人又傻眼了,完全沉浸在他那魅惑天成的笑容裡。莫奉青還不禁摸摸自己的臉,又看了自己孃親一眼,感慨到明明是同個爹,樣貌卻差那麼遠。
葉常風感覺到莫奉青的些微自卑,便握上莫奉青的手給他安慰。
“雪凰,你可是有何事?不然怎地會回來得如此匆忙?”華採英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出神。
洛雪凰夾菜的手一頓,將手裡的碗筷放下,蹙起了細眉,嘆道;“此事說來話長……”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衆人都面面相覷,眉頭緊皺。
“大哥,你需何助力?”莫奉青先問出聲。
“先前我留下的勢力可還在?”
“在的,在的,他們可都想念大哥呢,連我的話都不聽。”莫奉青嘟囔了幾句,埋怨道。
洛雪凰嗤笑了一聲,搖頭道:“你尚年幼,缺了份穩重,這些你可得跟葉常風多學學,如何才能讓他們臣服。”
莫奉青扁了扁嘴,點頭應諾。
“那一會我便去召集手下,明日即刻出發。不過,在去之前,我需要奉青你替我書信一封給他。”
“好的,先前樓大哥給了我們一隻白鳥,腳程甚快,大哥你便用它傳信罷。”
“如此甚好。”洛雪凰點頭輕笑,而後與他們隨意地話話家常後,便下去著手準備了。
他讓莫奉青替他寫了封信給楚雲熙後,自己便喬裝打扮起來,他並不打算與楚雲熙相認,他只是想去看看他,幫助他,是以他混跡在人羣中,隱匿自己的存在。
他在醫王谷學的東西可不少,便是那易容術也學得巧。他轉身一變,變成了一個面色蠟黃的瘦子。原本出衆樣貌變成了一張滿是麻子的普通臉,身上的異香也被他服藥強壓了下去。
七墨三人也打扮一番,隨著洛雪凰混在人羣裡,保護洛雪凰。
洛雪凰率領衆人於半途中與醫王谷的人手會合後,便分散了人羣,扮作商旅隊伍朝行雲宮行去。
過了十來天,衆人趕到行雲宮時,行雲宮正遭到溫陽的手下夥同一些黑道之人攻山。
當即他們便加入戰局,扭轉了局勢,將那些叛逆分子趕盡殺絕。
也就是那時,洛雪凰見到了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
楚雲熙已經變了個樣,臉上已沒有昔日那邪氣的風采,蒼白的臉上只有一臉的疲憊與滄桑。他的兩眼空洞無神,手上只是機械地做著殺人的動作。
那幾縷灰白的長髮,在陽光的照映下格外的顯眼,刺痛了洛雪凰的心。
這個男人啊,用最慘烈的方式救了他,可卻將他自己陷在了無盡的泥淖裡,陷在了痛苦的深淵中。這段日子,他一個人,究竟是如何獨撐過來的。他什麼都沒有了,失去了同伴,失去了戀人,餘下的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他傷了他的身,而他自己卻傷了他自己的心。
當敵人除盡時,洛雪凰走了向前,來到那個正高站在階梯的最高層,負著手握著劍,冷冷地俯瞰著大地的男人面前。即便那個男人遭遇各種挫折與磨難,他也依舊如此高傲冷峻地將傷口掩埋,展現出他不屈的一面。
洛雪凰能看到楚雲熙身上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可是再刻骨的傷痛,楚雲熙也仍是緊抿著脣,不喊一聲疼。直到很久以後,洛雪凰問起楚雲熙爲何從不喊疼時,楚雲熙才深情地告訴他,除了你的離去,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讓我感到疼痛的東西了。
洛雪凰來到楚雲熙面前,怔怔地望著他出神,眼底是化不開的心酸與苦痛,他默默地低下頭虔誠地拱手道,“我等奉代任莫府府主之令,前來協助楚宮主。”
楚雲熙定定地望著那站在自己底下的人,看著那熟悉的身段,他終於扯出這段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甚好。”
洛雪凰便這麼留在了行雲宮裡,他以首領的身份常常進入楚雲熙的書房,與楚雲熙探討下一步計劃。
他原以爲自己的易容能瞞天過海,卻不想,楚雲熙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早將他認了出來。無論如何易容,多年的習慣以及本身的氣息總是不會變,更何況,那是相處多年的戀人,楚雲熙又怎會認不出。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捅破這層關係,他沒有相認,他裝作不知。
時隔三個月再回來,面對著這些物非人非的景象,洛雪凰心生悵惘。
他伴著楚雲熙,走過行雲宮的每一寸土地,卻發現,宮裡的庭院許久不曾打理過了。滿地的蕭索落葉,牆上滿布的煙塵,落寞而寂寥。
“他走了,宮裡便失了精魂。”楚雲熙如是告訴他,話裡是說不出的悲痛。
楚雲熙沒有告訴他,他走後,他有多寂|寞。每逢夜裡在噩夢中醒來,發現淚已濡溼了枕頭。他是高傲的楚雲熙,可是卻爲他一人流乾了所有的淚。
楚雲熙燒燬了那座庭院,唯一留在他身邊的,只有一隻足環,與他曾睡過的枕頭。可是,即便他每天都摟著他的枕頭渴望找回那一夕溫存,但卻無法挽回那漸漸消散的氣息了。
楚雲熙一直沒有帶洛雪凰去昔日的庭院,因爲,他不想讓洛雪凰重溫這庭院裡痛苦的回憶。
直到有一日,洛雪凰無意中走回他們昔日的庭院,才發現這座庭院已被燒燬。只有小藤架下那一塊無字的墓碑在訴說著昔時主人在時的過往。
而那時楚雲熙正坐在那小藤架下慢慢地飲酒,當他注意到洛雪凰的到來時,他愣了愣,又繼續捧起酒罈子飲酒。
“你身子不好,切莫飲酒過多。”看到楚雲熙近似自殘的飲酒,洛雪凰嘆道。
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偷偷地看著楚雲熙,發覺楚雲熙憔悴得厲害,白髮滋生,面無笑意。他已許久未曾見過楚雲熙笑了,除了一片落寞與滄桑,他再看不到楚雲熙臉上有其他表情。便是被人攻山時理應產生的憤怒,他也看不著了。
楚雲熙便像一灘死水,淡得無味,也淡得沒有神韻。
楚雲熙每天會忙得很晚,常常會累得在書房裡撐額小憩,每日睡眠不過一個時辰,飲食沒有規律,久而久之,一向強壯的楚雲熙染上了小病,常常咳嗽不止,須與藥爲伴。
楚雲熙扯動了下嘴角,晃了晃手裡的酒罈子,“無妨,死不了。”
“何苦。”
“我失去了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楚雲熙無神地望著酒罈裡的酒,哀慼地道。
洛雪凰愣住了,他抿脣沉默了片刻,便靜靜地走到了楚雲熙的旁邊,看著他身邊的那塊無字碑。
楚雲熙順著洛雪凰的視線看向那塊無字碑,他緩緩開口,話語裡是說不出的寂寥,“那是我愛人的。”
洛雪凰一怔,又佯作關心地道:“節哀順變。”
楚雲熙定定地望著洛雪凰,眼神灼熱而哀傷。良久,他才苦澀地說出一句富有深意的話,“不,他還在,在我的心裡,只是卻不會回到我的懷抱了。”
那哀慼的嗓音,讓洛雪凰心上如針刺般的疼,他瞥開了眼道:“爲何他不會回來。”
“因爲我傷了他,”楚雲熙放下酒罈子,站起身慢步走到那座無字碑旁,蹲了下|身,“我曾允諾不再傷他,可我食言了。哪怕我已將傷害減到最小,可傷害始終是傷害。他還活在我心底,可是,他卻如一抔黃土般離我遠去了,留下的只有這座無聲的墓碑。”
他是如此的愛他,可是在兩個月前他卻迫不得已傷害了他。從他傷害那個人的那天起,他便知道,也許那個人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他失信了,他毀諾了,所以他便要失去他愛的人了。
這幾個月來,他天天都強迫著自己忙碌起來,爲的便是不再讓自己想那個人,所以他開始借酒消愁,期望在酒醉中能見到那個身影。
可是如今,那個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卻突然沒有挽回他的勇氣。那個人離去之前的那一句“我恨你”生生凌遲了他的心,他開始害怕,他不敢去想,若是他竭力挽回,又得到這句無情的話,他會不會瘋掉。他太愛他,所以更怕他恨他。
因此,他下意識地逃避,下意識地認爲那人只是單純來幫助他,與愛無關。而後待事畢之後,那人就會離開,再不回來。
“咳咳,”楚雲熙捂嘴咳了幾聲,將洛雪凰的神思拉了回來,“讓你見笑了,我們走罷。”他站了起身,擡步便走。
“爲何你不試著將他拉回來。”對著楚雲熙的背影,洛雪凰喝道。
楚雲熙的腳步頓住了,他攥緊了雙拳,抑制自己的顫抖,沉默了良久,方答道:“我怕,我沒有勇氣,再去面對一次他的無情。”
“如此,你便放棄了麼!”聽到這句話,洛雪凰憤怒了,“那你不配愛他!”說完他惱怒地甩了甩手,哼了一聲,越過楚雲熙便走,全然忘記自己如今是易容的了。
楚雲熙渾身一震,定定地看著那離去的背影,而後苦澀地說,“其實,我只是害怕他恨我,不再愛我,我痛不起了。”
洛雪凰的腳步突地一滯,而後又繼續邁步走了。
此後幾天,洛雪凰照舊去找楚雲熙商談計劃,但是除了公事,倆人卻不再談過私事。
楚雲熙有時還會拉著洛雪凰到房頂上喝酒,還會大笑著唱歌給他聽,可洛雪凰只是默默地隨他胡鬧,不再多言。
然而有一日,倆人正在書房商談,楚雲熙站起身時突然轟地摔倒,昏迷不醒。
當下把洛雪凰可把嚇得不輕,他忙將楚雲熙抱到書房的牀榻上,又是給他喂水,又是給他吃藥的,忙活了好半天,楚雲熙才悠悠醒來。
“凰兒?”楚雲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看到那陌生的臉孔,但卻熟悉的身影,他開口喚了一聲。
洛雪凰一怔,又低著頭繼續面無表情地替楚雲熙擦臉。
楚雲熙看到洛雪凰那顯然不想與他相認的模樣,便轉口道:“對不住,一時認錯了。”
洛雪凰哼了一聲,便將手裡的面巾砸到楚雲熙身上,怒道:“楚宮主當真是成神了,不吃不喝不睡,我還以爲你能頂得住十天八天的,卻沒想三天便頂不住了。”
楚雲熙一怔,捂嘴咳了幾聲,苦澀地道:“我忙。”
“哼,只怕是爲了博取同情心罷,莫不是你以爲你如此自殘你的愛人便會回來麼!你自己的身子,你不珍惜沒人替你珍惜!”
楚雲熙渾身一震,定定地看著洛雪凰,眼裡的說不出的苦楚。他動了動脣,好半天才開口道:“他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喚我好好珍惜自己。可我卻總是忍不住地自殘,心想若果他知道了,他會不會回來看我,安慰我,甚至是氣惱我。”
“如今呢?”
楚雲熙自嘲地一哂,“如今,他回來了。”
他擡頭深情地望著洛雪凰,又苦澀地道:“可是他沒有安慰我,沒有氣惱我,他只是呵斥我。”
洛雪凰冷哼了一聲,他知道楚雲熙已經識破了他的易容。
楚雲熙擡手拉開自己的衣襟,現出他滿是疤痕的胸膛,“我曾經爲他刺上自己一劍,告知自己我雖曾傷過他,但我更愛他,因而我要讓自己加倍的痛,也望他有一日歸來看到,能明白我對他的愛。”
洛雪凰只是隨意地瞟了一眼楚雲熙的胸膛,可卻瞬間驚呆了,那結實的胸膛上面大大小小的傷疤不少,但是有兩條卻非常明顯。
一條疤,是當日他假死時盛怒之下劃的,從劍疤來看,當時裡肉都翻卷了出來,深可見骨,且因爲楚雲熙事後調養不好,傷口似是常常化膿,以致如今新生肉都未能長全。
而另一條疤,在楚雲熙的腹中,疤痕很新,是新傷,只是那塊疤的位置讓他感覺異常熟悉。
他下意識地問了出口,而楚雲熙在怔了怔之後,便苦澀地答道:“那時我刺了我愛人一劍,傷口便在這種地方。”
洛雪凰一聽,心裡突然涌上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似是心疼,又似是感動,他偏過臉去,不再看楚雲熙,他已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深愛他的人。明明是自己呵斥他,讓他不再自殘,可爲何看到他自殘的舉動時,竟是滿心的感動。
“但我現下突然恍悟,自殘不是挽回他的最好方式。若果他一直不回來,我一直在此等待,興許待我血流盡後,他都不會知曉我的愛。”
“你說,若果我主動去尋他,挽回他,他可會回來?”楚雲熙溫柔地望著洛雪凰,探尋地問。
“我不知,興許你可以一試,”洛雪凰深吸了口氣,他默默地低下了頭,心痛地看了一眼楚雲熙身上的疤,取出懷裡的傷藥,輕聲道:“這藥很疼,但療效甚快。痛過之後,傷口便能快速癒合,不會留疤。”
而後,他又取出一瓶傷藥,“這藥不疼,但效用時間長,也許數十天,傷口才能癒合,且易留疤。”
他擡起頭,深深地凝視著楚雲熙,抖著脣道:“你是選擇大痛一次,不再留下任何的傷痕,抑或是選擇安逸現狀,讓那道疤永遠留存。”
是要停止自殘,去主動尋他,還是要繼續留著這道疤,等待他不知何年何月的歸來。
看著那雙鳳瞳裡的企盼,楚雲熙了悟了,他終於露出了笑顏,伸手取過洛雪凰初次取出的藥瓶,堅定地道:“我選擇大痛一次。”
痛過一次後,即便達不到想要的效果,但至少他也爲這道疤的癒合努力過了。
“你不悔?”
“無怨無悔。”
“你不怕我騙你。”
“怕,但我更怕留下那道疤。”
洛雪凰笑了,他取過藥瓶,打開來,而後看著楚雲熙緊抿著脣,冷著汗地接受這場疼痛的酷刑。
到最後,是洛雪凰點上楚雲熙的睡穴,才制止了楚雲熙近似自殘的壓抑不出聲。
洛雪凰溫柔地撫著眼前這眷戀不已的臉龐,輕輕地在他脣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等你,我的最愛。
那一天,洛雪凰帶著七墨等人離開行雲宮了,只留下了他的手下助楚雲熙。
他知道楚雲熙已經了悟,如今他該做的便是回醫王谷,等待楚雲熙來尋他。
這道疤,是他們心中的痛。
他傷害了他,害怕他的不原諒,所以他用自殘的方式期望挽回他。
而他追逐了他六年,害怕再回到那追逐而不得的時光。
但其實,他們只有一步之遙,只需他主動追逐,向前踏一步,他便可將他抱入懷中,再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了,快來人來溫暖下吧,嚯嚯~新坑是本文的系列文,講述墨夜的愛情故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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