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凰舞
他出神地凝望著手心裡的瓶子,眼裡的柔情似悲又似痛。
“小云……”將手裡裝著骨灰的瓶子貼近自己的胸口,他悽絕一喚,眼底是濃濃的化不開的淚與痛。
在漫天白雪中,他一襲黑衣迎霜獨立,那麼的寂寥,那麼的落寞。
雪舞飄揚,灑落肩頭,爲那一身悽愴的墨黑染上死一般的白霜。
一隻手,一把傘,一個人,掩下了他的孤獨。
“墨夜,下雪了,進屋罷。”
墨夜慢慢地擡起眸,靜靜地凝望著身旁打著傘的溫陽。
溫陽眼底滿是說不出的悲痛。他長嘆口氣,動了動脣,良久,方問道:“你不怨麼?”
“怨甚?”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
“怨那些害死他的人。他……”
“你想說什麼?”墨夜冷冰冰打斷了溫陽。
溫陽一滯,撇開眼道,“此事,他也有責任。”
“與他無關。”
“你……你不怨麼?”
“他是夫人。”墨夜回答得毫不遲疑。
“可……”溫陽啓脣欲辯,卻被墨夜打斷了。
“他醒了麼?”
溫陽一怔,垂下眼瞼,淡淡地道,“沒有。”
“第幾天了?”墨夜擡起手,越過遮雪的傘,接下了片片雪花。
“第八天了。”溫陽默默地嘆了口氣。
“是麼?”手心的雪花冰冷淒寒。
墨夜定定地望著它們,直待它們完全融化,融入心底,他才甩袖離去,徒留雪中那一抹孤寂的身影。
“你不怨麼?可是我怨啊,如果不是爲了他,小云又怎麼會死!”溫陽朝著那消失在雪中的黑影大吼。
“可是爲什麼……”一股憂傷涌上心頭,淚滴滴滾落,碎在他的手心裡,“爲什麼我越是怨他,越是……欽佩他。”
可是,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只有那烈烈的寒風在雪中作響。
從這一天起,墨夜褪下了黑裳,換上了白衣,單調樸素的白。
他說,白,是雲的色彩,也是——死亡的顏色。
“孤影,八天了,爲何你還不醒呢?”有力的五指輕柔地撫摸著牀榻上沉睡之人的面容,楚雲熙的話裡滿是料峭寒夜般的淒涼,“天亮了,該醒了。再不醒我便要吻你了。”
他貼上那冷得沒有溫度的脣,渴望用火一般的熱情去燃燒他。
可是——
那牀榻上的紅衣男子依舊靜靜地沉睡著,臉如雪般蒼白,脣如冰般清冷,在無聲地訴說著他無法迴應的無奈。
“爲何你不迴應我,你還要狠心的讓我等多久。”
楚雲熙趴在了莫孤影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喚著那刻在心底的名字。
無聲的淚滑落,滴落在他的睫毛上,濡溼了他緊閉的鳳瞳。
離出密道的那一天,至今已整整八日了。莫孤影從那天陷入沉睡伊始,便沒有醒來。
溫陽說,許是他因經歷太多痛楚,便在心底下意識地拒絕清醒。
爲此,楚雲熙每天都在他耳邊輕喚,將他們兩人的故事一一訴說。
可是,他依舊未曾醒來。
八日前,在莫孤影沉睡的前一刻,他的暗衛甚一帶人闖了進來,還帶著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葉常風。
原來甚一眼見天亮後莫孤影也未出來,心下擔憂,便尋到機關欲開啓進墓。可熟料,那機關竟無法打開!
心急之下,他料到莫孤影必是出事了,便暗中調動人手,四處尋找出口。
巳時刻,他瞧見葉常風從裡頭出來,而他身後並無莫孤影與小云的蹤影。他當即下令,擒拿葉常風。
葉常風武功不弱,他們廢了好多功夫才擒下他。
他咬口不答莫孤影發生何事,甚一他們只得帶著葉常風闖進墓裡,直至遇上楚雲熙一行人。
葉常風見到葉憑生的那一刻,臉色唰地變得慘白。
那時葉憑生看到親兒的樣子不對勁,也沒多加細問。看到兒子安好,他便安心了。
楚雲熙從甚一口中聽到了大致的情況,便下令將葉憑生父子兩人軟禁,待莫孤影情況安穩後再做打算。
第二天,葉常風抵不住良心的譴責,找上了楚雲熙。
他跪倒在楚雲熙與墨夜的面前,坦誠了他所做的一切。
原來他無意中得知自己的親父被人囚禁,而身邊的這個“父親”乃是他人假扮的。爲了尋探親父的下落,他四處暗中調查,豈知此事竟被假扮者知曉了。
那假扮者言說葉憑生在他手中,並以葉憑生的性命做餌,命葉常風替他辦事。
葉常風迫不得已,爲保親父之命,只得昧著良心去幫他。
葉常風告知楚雲熙,楚雲熙來到葉龍山莊的那一晚,他攔下他便是假扮者授意的。
那假扮者讓他試探楚雲熙的武功,當時他權衡利弊,便應了。可他卻沒想到,那假扮者竟因此偷學了幾招楚雲熙的冰掌,藉以殺人陷害楚雲熙。
事後他良心已受到深深的譴責,他已不願再爲替那人爲惡。他便打算遁逃,隱居起來,再暗中尋人解救親父。
熟料幾天前那假扮者找上了他,言說再替他辦一件事,便放了他父親,否則,便殺了其父。
當時他來不及細想,便應了。而那人要他做的事,便是要他引莫孤影進莫府後山墓中的密室裡,將莫孤影關起來。
若莫孤影從密室裡逃了出來,那便要他在莫孤影到達金庫後,開啓那巨石的機關,務必要殺死莫孤影。
葉常風考慮再三,決定還是犧牲莫孤影的性命,來挽救親父的。那時他一直躲在墓裡的暗處,根本看不清葉憑生幾人的面孔,他以爲不過是些囚犯罷了。
是以,他方釀下了大錯。
葉常風按下開啓巨石機關的那一刻,他絕不會想到自己要救的父親就在他們其中,也絕不會想到爲了救他的父親,莫孤影與小云做出了怎樣的犧牲,一傷,和一死。
他直接造成一樁悲劇,他的手早已佈滿血腥。
他的良心深深地受到譴責,他除了跪倒在楚雲熙與墨夜面前,任他們處置之外,便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來懺悔。
他的爹後來衝了進來,跪在楚雲熙的面前,替他求情,言說要拿自己的命相抵。
而楚雲熙只是冷冷地回答,“你的命不值錢。至於你兒,本座交給墨夜處理。是殺是刮,由他處置。”
那一天墨夜沒有殺葉常風,他只是拔出手上的刀,一刀斬斷了葉常風的右手!
他毫無表情地道:“與其一刀殺死你讓你快活,倒不如讓你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裡。”
那一天,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淋溼了那一對黯然離去的父子。
從此以後,葉龍山莊逐漸沒落,直至,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被人遺忘。
到第三日時,莫孤影還是沒有醒來,楚雲熙開始狂躁了。
他將暗七與暗九拖了出去,狠狠地鞭打一頓,責罵他們不好好守在莫孤影身邊,而過來尋他。
那時是甚一將狂暴的楚雲熙攔下的。他說,比起暗七、暗九,他的罪責更大。若要罰,便罰他。
楚雲熙只是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沒有答話。
甚一眼見勸說毫無效果,繼而又道,若是公子瞧見宮主責罰他們,他必會生氣的。
楚雲熙聽後,突然大聲狂笑,“本座便是要他瞧見,要他生本座的氣!”
他狠狠地丟下了手裡的鞭子,轉身離去。
“可是……爲什麼他不起來,生我氣呢?”
他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失落,背影是說不出的孤寂。
打從孤影睡去後,他每天都會飲下一壺烈酒,而後在自己的身上刺上一劍。
他說,只有這樣的麻醉與疼痛,方能讓他愛得更深。
每逢夜裡,抱著那個恬靜地沉睡的人時,他心底是道不明的悽苦。
沒有迴應的吻,沒有迴應的擁抱。
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那人還活著。
他睡得極不踏實,每隔半個時辰,他便會醒來,用手輕觸那人的鼻尖,直到感覺到那微不可聞的呼吸時,他方心安的睡去。而半個時辰後他又會再度醒來,重複先前的動作。
他好害怕,害怕那人就真的這麼去了。
這人世間若是沒了莫孤影,他楚雲熙一人該怎麼過。
第六天時,樓玉茗聞訊,帶著葉雪空趕來了。
當樓玉茗看到那沉睡不醒的蒼白麪容時,他的臉色唰地變了。
他憤怒地揪起楚雲熙的衣領,朝楚雲熙大吼,“爲何他會變成這樣!”
可楚雲熙只是偏過頭,垂眸不答。
氣憤之下,樓玉茗一拳朝楚雲熙的臉上打了過去,力氣之大,震得楚雲熙後退了幾步。
楚雲熙擡手抹了抹脣角的血色,眸裡泛著冰冷的寒光。
在葉雪空以爲楚雲熙要對樓玉茗不利,衝上前欲護著樓玉茗時,卻聽楚雲熙冷冷地道,“你便只有這點力氣麼?”
一句話,激得樓玉茗赫然大怒,他衝了上前,對著楚雲熙又是幾拳。
從頭到尾,楚雲熙一聲也不吭,只是任由樓玉茗發泄。
樓玉茗知曉莫孤影會變成這樣跟楚雲熙沒有干係,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去揍眼前的這個男人。
樓玉茗以爲自己是恨楚雲熙的,恨他在六年前丟下洛雪凰而離去,恨他六年後讓莫孤影孤身涉險以致生死一線。
可是,當樓玉茗停下毆打的動作,聽到楚雲熙所說的話後,他方知曉,他不是恨他,他只是嫉妒他。
楚雲熙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夠,還不夠痛,還遠比不上孤影的痛。”
一瞬間,樓玉茗眼底泛起了溼意。
是的,他不是恨他,而是嫉妒他。
嫉妒他對孤影的愛,那麼的深,那麼的切,遠遠超越了從前的自己。
他是王,卻任由他毆打,而不還手。
他默默地承受了每一拳,每一份痛,因爲,他自己也在內心深處深深地自責。
他渴望著,靠外表的疼痛,來彌補內心的傷。
樓玉茗默默地帶著葉雪空離開了,他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也沒有再看莫孤影一眼。
因爲,那是他們的世界,他已無法插足。
莫孤影,只有在那個男人的懷裡,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幾日,白道各門各派的掌門都陸續前來探望莫孤影,都默默地爲他祝福著。
後來莫奉青知曉真相後,也回到了莫府,與他的孃親華採英一同照料著莫孤影。
可是——
第十天了,莫孤影仍在沉睡著。
因爲沉睡的緣故,他每天只能靠流質食物來維持生命。
可他的身子因爲內力枯竭和傷重的緣故,早已虧空得厲害。如今連食物的營養都無法攝取,這對體弱的他來說,是在變相的宣告著死亡。
楚雲熙已經心生絕望了,他不再飲酒,不再自殘。
因爲他知道,不論他怎樣損害自己身體,那個人也不會起來阻止他,責罵他。
那一天,他獨自一人跑到了墓裡,靜靜地守在莫孤影站起來的那扇門前,定定地望著那灘已經凝固的血液出神。
第二天一早,他一臉哀慼地走出了墓,告訴了衆人他所做的決定——他要帶莫孤影回行雲宮。
他說,莫孤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他便是死,也得埋進他楚家的墓裡!
他們沒日沒夜地駕馬狂奔,終於在莫孤影沉睡的第二十天,趕到了蒼茫山。
此時莫孤影的呼吸已經相當微弱了,他每日僅是靠楚雲熙傳的內力支撐著這透支的身子。
溫陽說除非莫孤影能醒來,不然便沒有生的希望了。
楚雲熙苦澀地一笑,抱起莫孤影朝山頂走去。
此時天還未亮,蒼茫山上亂雪飛揚。
雪花沾上他們的衣襟,爲他們孤寂的身影染上一層悲傷的顏色。
楚雲熙便這麼抱著輕盈的莫孤影,一步一步地朝山頂走去。
“孤影,你可知,你我第一次相遇時,那個淡定從容的你便已傾倒了眼高於頂的楚雲熙。”
“孤影,我很久沒吃桂花糕了。待你醒後,我們一塊吃可好?”
“孤影,天快亮了,我帶你去看看蒼茫山的朝陽罷,你一定會喜歡上的。”
楚雲熙一路往山頂走去,一路跟著懷裡的人說話,靜靜地聆聽著自己的聲音在雪中飄揚。
“爲何,你不迴應我呢?哪怕點個頭,也好啊。”
那一抹天際的朝陽逐漸從地平線上升起,當楚雲熙到達山頂時,朝陽的紅,正映著落雪的白,無邊無盡的光芒絢爛了天地。
“孤影,快看,朝陽升起了!”楚雲熙欣喜地大喊。
可——
低頭的瞬間,興奮的聲音瞬間哽咽。
那個人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沒有迴應。
也許,永遠也不會有迴應了。
漫天落雪,亂了紅塵,斷了心絃。
腦中情絲瞬間斷絃,他跪倒在地,緊摟著他纖細的腰肢,失聲痛哭。
“孤影——孤影——”
他滾燙而絕望的淚傾落而下,濺染在懷中人蒼白的臉上,滴落在他的眼眸裡。
一瞬間,懷裡人失了呼吸的睫毛突然顫動了一下。
“雲……熙……”
驚愕擡眸,懷裡人淡淡的笑,如春風輕拂,融化了天上飄雪,融化了他死去的心。
他握著他冰冷的手,癡癡地望。
他摸著他淚痕的臉,柔柔地笑。
他笑著說:“我回來了……”
我從生死輪迴道上走了一遭,方了悟,若世間沒有了莫孤影,楚雲熙一人該有多落寞。
所以,我回來了,回來陪你看行雲宮的朝陽,陪你看世間風景,陪你賞天地繁華。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不管虐不虐你們,先虐到我了。。。
傳說,下章開葷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