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熙一直握著莫孤影摘下來的足環,已足足三日。
三天了,今早那庭院的火終於盡滅,他呆滯地走進那滿目瘡痍的房裡,慢慢地收集著莫孤影的骨灰,放入骨灰罈裡。
這三天他不吃不喝不睡,身體已經透支,但是他依舊靜靜地望著足環出神。
他迫於壓力,親手殺了他。他只想,與其死在溫陽手中,不如讓他死在自己懷裡。
在莫孤影離世的那天傍晚,他慘笑著走到了衆人面前,放聲大笑,他笑著說“本座親手殺死了摯愛,你們可滿意!”
當時衆人都沉默了,他們逼著楚雲熙殺死了莫孤影,但其實他們纔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殘陽如血,哀傷的氣息開始在他們周圍彌散,看著楚雲熙孤寂的背影,他們突然憶起莫孤影活著的曾經。
莫孤影來宮裡已經兩年,他溫柔的笑靨已深深地鐫刻在每個人的心底,他樣貌醜陋,但是他的心卻是最善的。他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什麼迷昏了自己的頭腦,去逼著楚雲熙殺死那個溫柔的人。
其實他們很矛盾,但莫孤影不得不死,他害死了兩個長老以及宮主夫人,行雲宮再難留他。
只是在閒餘時,他們總是會想起那雙美麗的鳳瞳,想起那個如鳳一般的赤色身影,想起當年隨著他征戰南北,統一黑道的熱血過往。
莫孤影離世的第二天夜裡,樓玉茗等人急匆匆地趕來了。
來的不僅是樓玉茗與莫奉青等人,還有七墨、九劍,甚至還有一個失蹤已久的人——甚一!
樓玉茗一來,便說他在趕來楚雲熙婚禮的途中不斷遭到他人襲擊,因此生生拖延了趕來的時間。至於七墨、九劍以及甚一,都是他們在路途中遇到的。
七墨、九劍也告知楚雲熙說,他們倆匯合後便帶著“莫孤影”走了,熟料在半途中遇到了身負重傷的甚一,從甚一的口中他們知道了幾個月前攻打冥門時發生的事。當時他們全被真相給駭到了,於是便請準“莫孤影”,央“莫孤影”允他們回行雲宮將真相告知楚雲熙。豈知“莫孤影”並不允許,以回宮過於危險,以信鴿傳信爲上婉拒了。
當時七墨、九劍已覺得“莫孤影”不對勁了,論理“莫孤影”如此在乎楚雲熙,又怎會棄楚雲熙不顧,但是他們畢竟只是下屬,也不好當面反駁他,且甚一傷勢過重,需要休養,因而他們將此事用信鴿傳信後便未多加留意了。
直到後來有一日,他們偶遇正被人襲擊的樓玉茗等人,他們才知道他們身邊的“莫孤影”是假的。樓玉茗與“莫孤影”相識已久,一眼便可瞧出“莫孤影”的真假,當時他扯著假“莫孤影”的衣領質問真的莫孤影在哪,豈料那假“莫孤影”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後便咬破口腔裡的毒囊自盡了。
他們頓覺事態的嚴峻,急忙朝行雲宮趕來。豈知,路途中仍不斷遭人阻擾,當他們到達行雲宮時,已經錯過楚雲熙的婚禮了。
楚雲熙靜靜地聽他們說完,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帶著他們繞到了莫孤影的庭院處。
他指著那燒得正旺的庭院,淡淡地道,他在裡邊。
衆人望著那被火覆蓋的庭院,滿眼迷茫。
而樓玉茗則先衆人一步發覺了,他瘋了一般,扯著楚雲熙衣襟大吼,是誰殺了他。
楚雲熙無神地回道,我。
只一個字,便換來樓玉茗憤怒的一拳。樓玉茗嘶聲大喊,發狂地一拳一拳朝楚雲熙身上砸去,但似不夠泄憤一般,他又抽出了鐵骨扇“金玥”朝楚雲熙攻去。
楚雲熙便這麼定定地站在讓他泄憤,也不回手。他的雙眸依舊空洞得可怕,臉上俱是呆滯的表情。
後來,是莫奉青阻止了樓玉茗瘋狂的行爲,他狠狠地瞪了眼鮮血淋漓的楚雲熙,啐了一口,便勸樓玉茗離開。
樓玉茗努力剋制著狂躁的怒火,言說要將莫孤影的骨灰帶走。
楚雲熙聽到此,臉上終於有表情了。他扯了扯嘴角,狂肆大笑道,莫孤影死了成魂也是他一人的,然後他便突地抽出“雲水”朝樓玉茗攻去。
樓玉茗猝不及防,忙執扇抵擋,兩兩武器相接,兩人的身子貼得非常的近。突地,在相接震開之時,楚雲熙在樓玉茗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便冷笑著後退開來。
這一句話很輕很柔,時機把握得很準,旁人根本都未發現楚雲熙開口說話。
而樓玉茗在聽到這句話後,只是微微一怔,而後繼續面無表情地攻擊楚雲熙。兩人相鬥了許久,直到甚一出面阻止才停下。
甚一湊到楚雲熙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而後便轉身離開了。樓玉茗盯著楚雲熙看了很久,便憤然離去。
到最後只剩下七墨與九劍還留著楚雲熙身邊。楚雲熙強笑著說,要走便走,本座不留你們。
七墨與九劍對望了一眼,便一齊跪下給楚雲熙重重叩首。而後,拔出武器,朝頸上一抹,自刎殉主。
楚雲熙阻止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突地潸然淚下。他陪在他們身邊許久,才喚來下人將他們厚葬。
冷清的庭院裡最後只剩下他一人孤獨的身影,他一直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燃燒的庭院發呆。一直到天明,火滅,他才走進房內,慢慢地收集莫孤影的骨灰,將他葬在了小藤架下。
他整整一天都站在小藤架下,對著莫孤影的無字墓碑出神。後來有人問他,爲何墓碑上沒字。他回,沒有任何的字能書寫他的功過是非。
翌日,他召集了宮裡所有的人,將莫孤影的那封信當衆公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溫束的所爲,尤以溫陽最甚。
尤其是他聽到自己不是溫束的親子時,便覺世界頃刻崩塌。
他大吼著說莫孤影冤枉他爹。
而楚雲熙只是冷冷@?一笑,回駁道,你若能編出如此精湛毫無破綻的謊言,本座便信你爹乃是冤枉的。
一句話便堵住了溫陽的辯駁,這封信上所披露的事實,的確毫無破綻,宛如親歷。況且,若是冤枉他爹而作假,那莫孤影則不必將此信藏得那麼隱秘。他突地想到莫孤影那晚對溫束所做的一切,似乎莫孤影那失常的行爲已找到了答案。
可是,溫陽卻下意識地拒絕接受真相,他衝動地指著楚雲熙大罵他偏袒莫孤影,偏袒一個死人。
一句話使得楚雲熙勃然大怒,他大聲呵斥溫陽認人不清,並將溫束給他下蠱的事盡數揭出。
溫陽也怒了,他本便對莫孤影以及現在的楚雲熙有所不滿,如今這事點燃了導火索。他當著衆人的面在大殿上與楚雲熙吵了開來,他竭力維護他爹,斥責楚雲熙向著莫孤影。
溫陽如此頂撞楚雲熙的行爲,讓衆人對他的好感瞬間全無。他們作爲手下,除卻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大吵,也再無他法。這個時候,衆人便突然想起莫孤影來,若是莫孤影還在,他一定可以調解此事。
只是可惜——
衆人都忍不住哀聲一嘆,爲何那人離去後,大家才發現他的好。當初他們被憤怒迷了心,一股腦地想害死他。可如今卻發現其實溫束完全是死有餘辜,而莫孤影卻只是個可憐的被害者。一時之間,愧疚,心疼的情緒涌上衆人的心頭。甚至有人對斥責莫孤影的溫陽生起了厭惡之感。
楚雲熙大怒溫陽所爲,一氣之下竟揮掌朝溫陽打去。情急之刻,溫束留下的手下將溫陽救了去。
至此,溫陽對楚雲熙完全絕望,他逃離了行雲宮,暗中聯繫了楚雲熙昔日一統黑道時,對楚雲熙心生不滿的小門派,而後暗中進行了長達五個月的叛宮之變。
而墨夜,則在楚雲熙公開莫孤影密信的當夜,向楚雲熙請辭。他爲自己不能救下莫孤影而愧疚,以及對楚雲熙殺死莫孤影的行爲絕望,他言說要離開行雲宮,攜小云的骨灰雲遊四方。楚雲熙當即應允,不再挽留。
行雲宮一夜之間,便因莫孤影的事,觸發了種種矛盾,導致兩位護法先後離開。
此刻,衆人深深的悟到,失去了莫孤影,行雲宮便變了個樣。他們已無力去追究莫孤影的罪過,他們只希望靠深深地懺悔,來挽回他們逼死莫孤影所犯的錯。
但是,失去的人再不能回來。
失去了莫孤影,楚雲熙辛苦一統的黑道便開始出現分裂。一些爲莫孤影的氣度所折服的黑道門派,驚聞莫孤影死去的消息後,竟打上了行雲宮,要求行雲宮中人償命。
楚雲熙一邊面對著溫陽的宮變,一邊還要解決黑道門派的矛盾,心憂過甚,很快便生起了華髮。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白鳥送來的信,依著信裡的指引,接受了發信人給予的勢力下手,他纔將這兩邊的動亂平息。
而此時,已離莫孤影離世五個月了。他逮捕了溫陽,卻並未殺他,他只是廢了溫陽的武功,將他貶爲宮奴。
一來他與溫陽自兒時便一起相伴,多年的情感也放不下。再來溫陽的醫術了得,此後難保不會有用上他醫術的時候。
經此一役後,溫陽他爹的勢力土崩瓦解,願意歸降的都投入了楚雲熙手下,不願意歸降的一律斬殺。這浩浩蕩蕩的宮變,便就此結束。
事後,楚雲熙見了溫陽,將他從溫束房裡搜來的賬簿丟給溫陽查看,溫陽翻看後,俱被裡頭記錄的鉅額贓款給嚇到了。
當時他突地跪地乞求楚雲熙原諒,而楚雲熙只是冷哼了一聲,將他拖到了莫孤影的墓前,命道,在他墓前叩首百遍,喊百句對不住。
溫陽一一照辦,他經過此事,也成長了。他終於了悟自己對莫孤影的嫉妒,也終於明白自己過於浮躁衝動的缺點。他對楚雲熙的決定沒有絲毫怨言,他虔誠地在莫孤影墓前叩首後,便默默地去宮奴房待命了。
經過兩場動亂,行雲宮已不復昔日莫孤影在時的輝煌。
楚雲熙在莫孤影離世的第六個月,走到了那小藤架下,將莫孤影的骨灰罈挖了出來。
而後,他將宮務交由了柯全處理,而自己則攜帶著莫孤影的骨灰罈雲遊四方,帶著那離去的人覽遍秀麗江山,直到三年後方回宮。
大壞蛋還沒抓到呢,倆人還沒相親相愛呢,我劇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