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天朝三十二年,春?
楚雲熙四周環顧了一圈,昔日焚燒殆盡的庭院如今已重建。只是可惜,昔人不再,唯有那猶存的小藤架在訴說著過往的離殤。?
楚雲熙溫柔地看了手裡的骨灰罈一眼,信步走到了小藤架下,將墓碑下的土挖開,然後輕輕地將手裡的骨灰罈放入掩埋。?
“此處風景水土甚好,你便在此安睡罷。”楚雲熙定定地看著墓碑看了好些時候,而後才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他擡手擋住刺眼的陽光,仰頭看了眼那懸掛天際的太陽。?
三年了,太陽雖在,但紅日卻再未升起。蒼茫山的初雪也似失了精魂一般,往年九月便下的初雪,自三年前開始卻是在十月廿八後纔開始落下。?
行雲宮也不復當年的輝煌,從莫孤影離去後,整座宮就如失了靈魂,只是一副空殼在硬撐著一般。楚雲熙很多的手下都因莫孤影的離去,對楚雲熙心生不滿,走的走,散的散。?
這三年,楚雲熙也未再去追究當年害他們的人是何人了,莫孤影已死,他的心已倦怠。他四處雲遊,寄情山水,若非爲了維護他爹辛苦多年的基業,只怕他早已丟下行雲宮宮主之責離去。?
午時,他回房梳洗片刻,便召集宮裡人到大殿,聽他們稟報他離宮三年宮內的情況。?
而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
當他慵懶地聽完手下稟報,站起身時,他周圍佇立的侍衛竟忽地齊齊對他刀劍相向!? WWW _ttκǎ n _co
楚雲熙被完全包圍在刀陣劍網當中,底下的手下有些人不明所以,想脫身潛逃,卻齊齊被從外涌進的侍衛阻攔。?
不過一瞬的時間,竟發生如此大的轉變。?
楚雲熙倒也不驚慌,他雙手抱起了胸,環顧了四周,撇嘴一笑,“這是恭賀本座歸來的賀禮麼?只是未免血腥了點。”?
“不錯,這是屬下的一番心意,還望宮主笑納。”一道沉穩的朗聲在突然肅靜的大殿上響起,一個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看到那人,楚雲熙完全震驚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那人竟然會背叛他。但不過須臾,他又鎮定下來,噙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甩袍又再度坐下,悠閒地單手支頷,慵懶地道,“柯長老,這賀禮本座可受之不起。”?
那人正是柯全。如今柯全的臉上一反平日裡的嚴肅,反倒掛了一絲笑意。他動了動脣,帶些哂笑的意味道:“屬下一番好意,望宮主切莫推辭。”?
楚雲熙踩了踩腳下的黑熊皮,閒閒地道:“哦?卻不知本座收下這貴重的賀禮,需要付出何等代價?”?
柯全笑了笑,“呵,你做宮主這些年來,爲我宮做了不少事,如今只怕已經倦怠,不如讓我等來爲你擔憂如何。”言下之意,便是你這宮主做了這麼久,也累了,該下臺讓別人來做了。?
楚雲熙摸了摸下巴,悠閒地道,“唔,如此甚好。只是,”楚雲熙怵地板起臉,站了起身,喝道,“只怕本座的手下可不答應。來人吶!”?
一聲“來人”喝止,可竟沒有人前來相助,大殿裡依舊一片沉寂,只有對著他的刀劍又上前了幾分,發出了武器的聲響。?
楚雲熙環顧了四周依舊冷冰冰地對著他的人,突地心灰意冷,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無奈地道:“本座的人想必已不在了。”?
“自然,宮主出外三年,宮裡早已易主,如今我不過是差個頭銜罷了。卻不知,宮主可願將此等殊榮賦予我。”柯全完全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樣。這三年來,他籌劃了許久,藉著楚雲熙對他的無上信任,結黨營私,早已暗中將楚雲熙的勢力盡數接收,如今楚雲熙在宮裡可謂是孤立無援。?
楚雲熙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然後突地一頓,想到那個經常做這個動作的人,心裡又是一陣哀痛。他真的倦了,爲了這個行雲宮,爲了他的責任,他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幸福。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要接受被心腹背叛的事實,他的心已千瘡百孔。?
他苦澀地一笑,放棄了反抗,“不知本座讓位,可得到什麼好處?”?
柯全點了點頭,讚許楚雲熙識相的行爲,?“自是讓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哦?卻不知本座可否帶孤影遊山玩水。”楚雲熙討價還價道。?
“你在說笑麼?”言下之意,便是要將楚雲熙軟禁宮中,不讓他出宮。?
“本座對你可無甚威脅了。”楚雲熙聳了聳肩,邪氣地笑道。?
柯全冷哼一聲,“你畢竟曾經是宮主。”他故意將“曾經”兩字,咬得很重,強調楚雲熙如今已非宮主的事實。?
“本座如此信任你,卻沒想你竟然恩將仇報。若非當年本座救了你一命,賜予你無上的權利,你安能得今日之位?”楚雲熙繃緊了臉,看向柯全的眼神裡一片冰冷。?
“便是因你賦予我過多的權利,才致我心生貪念。楚雲熙,你可悔?”?
楚雲熙盯著柯全看了許久,放聲大笑,“哈哈哈,本座自是悔的,“他突然高高躍起,踩過向他刺來的刀劍,拔劍朝柯全直刺過去,“本座只悔爲何當初不一劍殺了你!”?
柯全冷哼一聲,負手定定站在那裡,淡然地直面楚雲熙的攻擊。?
楚雲熙心下疑惑柯全爲何不出手,但很快,他便知曉了答案。?
他仍在半空中時,丹田處突然一空,內力便如被瞬間吸走一般,頃刻全無。沒有內力相助,他的“縱天梯”便無法全力施展,頃刻,他便重重落地,被周圍持刀劍的侍衛重重包圍!?
楚雲熙這個高傲的霸主,不過須臾,便成他人手下敗將,狼狽至極。?
楚雲熙冷眼瞥了眼離他身體不過一寸的刀劍,冷哼了一聲,“沒想到,我楚雲熙竟栽在此處。”?
“你沒想到的可多了,你可想知你爲何會敗?”柯全從人羣中走來,在楚雲熙面前站定。?
“願聞其詳。”?
“因爲你殺了莫孤影。行雲宮少了莫孤影,便註定了它的沒落。而我便趁此機會,抓穩人心,只需將你殺害莫孤影的罪孽放大,自然人心向背。”?
“呵,當初逼本座殺他的是你們,如今反倒讓本座背黑鍋。”楚雲熙收回了“雲水”劍,抱胸睥睨著人羣。?
楚雲熙此話一落,衆人的心突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連柯全也抿脣沉默了。他們當初逼死莫孤影,當真不知是福是禍。?
如今人已逝,是非功過,則由歷史去評判了。?
“本座只想知,你是如何下藥的?”楚雲熙估量了一下週圍的形勢,他內力全無,只空有劍法,而今四面都是敵人,實是難逃離。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挾持柯全,可是,沒有輕功,他當真能衝到柯全面前麼??
他將臉繃得更緊,一雙凌厲的雙眸射向每一個人。他被圍得滴水不漏,而苦心栽培的心腹手下俱都反了,真正是孤立無援。?
“藥下在你的金椅上。”柯全得意地微微勾脣一笑。?
楚雲熙渾身一震,金椅是他的專屬座位,除卻他,便再無人能坐。柯全端的好計算,讓他敗得措手不及。?
“楚雲熙,不如繳械投降罷,你以爲還有何人可幫你?”?
不錯,已經無人可幫他。莫孤影已死,溫陽被貶,墨夜出走,三大長老兩死一叛變,其餘的手下也紛紛倒戈。?
“本座當真不該回來。”楚雲熙即便受制於敵,也毫無屈服之色。他依舊是勾脣邪笑,睥睨著他們。?
他是王,即便是輸,也要輸得有尊嚴,有氣勢。?
“你若不回,我自會請你回。想要的東西一日不到手,我可不心安。”柯全搖了搖頭,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知道自己已無退路,楚雲熙便爲自己的利益討價還價起來。“地牢那種地方太陰森,本座這些年來爲行雲宮鞠躬盡瘁,如今身體大不如前了,可撐不住。”?
柯全已不耐了,沉著臉道:“卻不知宮主想住哪,不如莫孤影死去的庭院如何?”?
楚雲熙拊掌,笑道:“甚好,興許本座尚能遇見孤影的鬼魂,同他相見。”?
柯全冷哼一聲,“但願你們不是陰間相見,”他從懷裡取出了一枚藥,遞到楚雲熙面前,冷聲道,“吃下去。”?
柯全的手便在楚雲熙的眼前,若是楚雲熙有心扯過柯全的手,然後執劍相脅,他一定可以逃脫。但此刻,他卻疲憊了,他只想回去那個地方,與莫孤影一生相守。?
柯全也是算準了他的想法,是以才那麼放心遞給他的。?
他捏起那顆黑色的藥丸,轉了幾圈,瞪大了雙眼盯著那藥丸道,“這東西莫不是你身上的泥垢罷,不然怎地那麼黑。”說完,他還拿衣袖擦了擦,用嘴吹了幾吹,才丟進嘴巴里。?
柯全的臉色變了幾變,哼了一聲,看著楚雲熙服藥後身子突然軟倒,便命人上前將楚雲熙架了起來,帶去他與莫孤影昔日住的庭院。?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架著楚雲熙的侍衛在打開房門後,便將楚雲熙用力地扔了進房,摔得他一臉的灰。可憐他吃了那藥後全身無力,連爬起來都不行。?
無奈之下,他只得趴在地上,聽著自己肚子咕咕的叫聲,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整個空蕩蕩的庭院裡,最後只剩下他一人。他一會喃著莫孤影的名字,一會狂聲大笑,一會失聲痛哭,一會又放聲高歌昔日在落霞山時莫孤影唱過的那首歌。?
他每天都這麼度日,沒有解藥,只能軟倒在地上,以天爲被,以地爲牀。他好不容易纔央得送飯人幫他翻個身,讓他仰躺著,但這種睡在冰冷地板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想他楚大宮主狂妄了大半輩子,卻沒想下半生竟要如此度過,何其淒涼。?
沒過多久,他就瘋了。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地位與權勢,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楚宮主,只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囚犯,僅此而已。?
這樣的日子過了整整八天,而在第八天的夜裡,他的房內突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