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二十來號人,要什麼命令?”青狼轉頭把矛頭對準了艾奇遜,“這裡你官最大,你給下個命令。”
兩個多月養(yǎng)下來,艾奇遜總算是緩過來了,又從鬼變成了人,但那段地獄般的經歷,讓他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艾奇遜。
“卡爾,應該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艾奇遜臉上坑坑點點螞蟥叮咬留下的疤痕。他沒把自己當成長官,在他心裡,那個艾奇遜中校已經死了,現(xiàn)在的艾奇遜,是一個戰(zhàn)士,一個發(fā)誓要向那些日本雜種復仇的戰(zhàn)士。
“日軍正忙著和我們主力開戰(zhàn),他們應該會安全。”黃任羽指的是那些緬甸人。
杜克在地上揀個小石子,準準的丟到嶽崑崙頭上。不管什麼時候,這個兵都寡言少語。
“說話。”
“……說什麼?”
杜克一瞪眼:“是繼續(xù)等待命令還是自主出擊。”
嶽崑崙沒想到杜克會叫他拿主意。他左右看看,大夥都望著他。
“……要是我自己,我會去打。”
“連你都學會狡猾了。”杜克站起來拍拍屁股,“把嘎烏叫過來,走!”嘎烏正忙著幫那些緬甸人搭竹樓。
“去哪兒?”花子問。
“還能去哪兒?帶上所有武器彈藥,去瓦魯班!”
第18師團指揮部裡一片忙亂,人員出出進進,頻繁的收發(fā)報聲更增添了緊張的氣氛。
田中新一長久地凝望著牆上那幅巨大的太陽旗,那鮮紅的顏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就像面對孟關當面之敵強大的攻勢。如果只是正面一個師的敵軍,田中新一咬咬牙還能頂住,可正向瓦魯班迂迴前進的新38師,就像一柄插向18師團後背的尖刀,動搖了田中新一死守孟關的決心。
“報告!”一個通訊兵站在門口,“敵軍在孟關外圍的飛機場搶修成功,大批美軍飛機正往孟關飛來。
“報告!”第二個通訊兵站在門口,“輜重兵聯(lián)隊長中尾正五郎發(fā)來急電:瓦魯班遭遇大批美軍突襲,他正率僅餘的30人進行抵抗!”
田中新一身體一晃。瓦魯班不僅是孟關守軍的退路,大批彈藥補給也都聚集在瓦魯班。他還未從兩個噩耗中回過神來,第三個噩耗來了——第三個通訊兵闖進來,見屋裡的氣氛,捏著電報欲言又止。
“念!”田中新一一聲大吼。
“……南比河渡河點被美軍佔領。”
空氣像被凝結,所有的人都成了泥塑石雕。南比河橫亙在孟關和瓦魯班之間,這個渡河點是孟關通往瓦魯班唯一的渡河點。
田中新一無力地揮揮手:“都出去……”
“將軍……”
“出去!”田中新一喝斷副官的話,一把搶過電報紙撕得粉碎。
副官和一干人退出去,又輕輕帶上門。
“將軍不願見我嗎?”藤原冷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藤原冷野一身惡戰(zhàn)後的硝黑泥土,但真正說明戰(zhàn)爭狀態(tài)的是他那雙血紅的眼睛,透著自信、冷酷、瘋狂、甚至還多了一絲邪惡。藤原冷野有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深入骨髓。任何一個在兩個月內殺死幾十個同類的人,都會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我沒機會說。”副官一臉的悲傷,“將軍想一個人靜會……”
人都散了。藤原冷野沒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手裡拎著一個血漬斑斑的帆布包。
“進來吧——”田中新一的聲音從屋裡傳出,說不出的疲憊。
藤原冷野把一大包肩章倒在田中新一面前——是駐印軍的標識,全部帶血,大部分是尉官,每一個標識就意味著一個倒在狙擊槍下的駐印軍軍官。這是他和狙擊隊從加入拉加蘇戰(zhàn)線開始,一路狙擊往孟關推進的新22師取得的戰(zhàn)果,還不包括沒有割下肩章的。
田中新一看著那些死者的遺物:“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
“我不是要用這些來向將軍證明自己,我是想告訴將軍,這場戰(zhàn)爭就算註定日本將會戰(zhàn)敗,敵人也不會贏得那麼容易,他們將爲勝利付出慘痛的代價。”
田中新一深望著藤原冷野,良久才說:“你變了……我一直以爲你並不關心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
“我是不關心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但我在意日本武士道的榮譽。我爲榮譽而戰(zhàn),沒有誰能輕易地奪走一個日本武士的榮譽。”
田中新一用力在藤原冷野肩頭抓下,“……謝謝。”
田中新一站回到太陽旗下面,恢復了一個將軍該有的自信和威嚴:“傳令官!”
“快跑呀——要炸啦——”
寶七連躥帶蹦地從一幢倉庫模樣的建築裡跑出來,跑得太急,在一具鬼子屍首上絆了個惡狗搶屎。倉庫是第18師團在瓦魯班的一處軍火庫,剛被A排攻佔,並實施引爆。杜克領著A排剛到瓦魯班外圍,正好趕上美軍加拉哈德支隊在猛攻瓦魯班守軍。A排的弟兄跟著美軍一路摧枯拉朽,不知道炸燬了多少這樣的倉庫,個個爽到渾身發(fā)酥。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各式彈頭啾啾地衝上黃昏的天空,仿若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氣浪把寶七連掀了幾個跟頭,灼熱的氣流點著了他的屁股。他蹦,他跳,他嗷嗷亂叫。正好衝到的嶽崑崙把一塊帆布猛蓋上去,火熄了,寶七的屁股也糊了。
“柺子,看下我屁股糊成麼斯樣了?”寶七哭喪著臉,屁股痛得要死。
嶽崑崙拿槍管挑下寶七褲子上的破洞,皺著眉說:“還好。”
杜克也衝到了,嘴裡嚷嚷著:“怎麼樣?怎麼樣?受傷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盼著寶七沒個好。
“排長,我可能打不了仗了……”寶七還是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他撅起屁股給杜克看。
杜克還真看了,看完就給了那屁股蛋一腳:“一屁股騷疙瘩!多久沒洗澡了?”
“……最近上火。”寶七在屁股上摸摸,好像是沒什麼大礙。
A排的弟兄都跑到了,圍著寶七七手八腳地撩他褲子看,寶七捂著屁股躲,嘴裡直罵娘。
“別鬧了!”杜克喝住大夥,“瓦魯班只剩湯水了,都跟我去南比河渡河點!”
“老美一個營早就去啦——”一個弟兄喊。
“那也去!跑步前進——”
看杜克領著弟兄們跑了,急得寶七大叫:“排長——給我弄條褲子,我不能露著腚去打鬼子噻!”
“屍體上扒——”杜克聲音遠了。
寶七四下打望,全是日軍的屍體,他是註定要跟日軍死鬼穿一條褲子了。
蒼茫暮色籠罩著胡康河谷的叢林,也籠罩著孟關通往瓦魯班的大道,大道上蜿蜒行進著一支部隊,宛如看不見首位的土黃色長龍。太陽旗在刺刀上無精打采地垂著,它的主人跟它一樣無精打采。每個人的臉上都蒙著一層灰色,這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兩年前那支往野人山行進的中隊,官兵的臉上也有這種絕望的灰色,歷史似乎要重演,但它轉換了對象。這支部隊是田中新一帶領的第18師團主力,他們黃昏時撤出孟關,想趁夜色轉移到瓦魯班。幾匹快馬從孟關方向疾馳而來,急遽的馬蹄聲讓路上的士兵避讓不迭,但他們只敢小聲地抱怨,馬上的是師團步兵團長和他的警衛(wèi)。
一輛吉普車陷在人流中蝸行,車上田中新一手扶一柄武士刀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得就像那些刺刀上的寒光。當前的態(tài)勢逼得他不得不放棄孟關以保全第18師團主力,按他的設想,在天亮之前,師團主力快速奪取南比河渡河點並渡到南岸,而後攻取瓦魯班,在瓦魯班與敵決戰(zhàn)。瓦魯班已經是胡康河谷的最後一個據點,此地一失,第18師團就只能退守通往孟拱河谷的傑布山隘道。對他和第18師團來說,這無疑是慘敗,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棄。
ωwш▲Tтkд n▲¢Ο “將軍——”馬隊離吉普近了。
田中新一回頭,看見是他的步兵團長,馬上不滿地翻起下脣。這個傢伙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裡。按他的命令,師團主力兵分兩路往瓦魯班轉進——步兵團長率領第55聯(lián)隊和臨時組成的菊大隊爲一部,不走大道,由直路渡過南比河,準備攻擊瓦魯班,並根據需要掩護師團轉進;其它師團主力則沿大道轉進。
“將軍……”步兵團長策馬和吉普車並行。
“怎麼回事?”田中新一盯著他。
“我部的前進道路上發(fā)現(xiàn)敵軍坦克部隊,正往瓦魯班方向前進……”
“爲什麼不擊潰他們?”
“……55聯(lián)隊士氣低落,要突破會很困難……我已命令部隊向師團長靠攏。”
田中新一咬肌一緊,眼中迸出精光,但很快他的憤怒就被無法抗拒的現(xiàn)實消解。步兵團長並沒有錯,現(xiàn)在整個師團的士氣臨近崩潰,士兵們只想安全地逃到瓦魯班,他們無心作戰(zhàn),更別說向該死的盟軍坦克發(fā)起進攻。田中新一回望孟關方向,105毫米榴彈爆炸的火光映紅天宇。如此多的重炮,敵軍的公路應該已經修到孟關,但願留在孟關牽制當面敵軍的部隊能頂到天亮……
“將軍……”田中新一眼裡那種深重的憂慮讓步兵團長愧疚,“我願意親自率領部隊進攻敵軍坦克部隊!”
田中新一搖搖頭:“這不是明智的決定。你去吧,讓你的部隊跟上師團。”
步兵團長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終於還是扭轉馬頭離開。
田中新一望著看不到盡頭的縱隊,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彷徨:現(xiàn)在整個師團幾乎都擠在孟關通往瓦魯班的大道上,如果天明前不能奪回南比河渡河點,那麼,羣集在渡河點附近的師團主力會成爲盟軍飛機的誘餌,成羣結隊飛來的飛機會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彈……田中新一打個寒戰(zhàn),他似乎已經看見那副屍骨橫飛、血流成河的場面。他絕不能允許第18師團走入這樣的絕境!
“擔任前衛(wèi)的是56聯(lián)隊的哪支部隊?”田中新一問。
坐在副駕上的副官慌忙回答:“是吉田武司率領的步兵第2大隊。”
“叫他和藤原冷野一起來見我,不,是請他們來。”
藤原冷野和吉田武司定定地看著田中新一,田中新一沉肅的神情和語調讓他們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
“天亮以前,能不能奪回渡河點關係到第18師團的生死存亡。這一切,就拜託二位了!”田中新一竟然向兩位部下鞠躬。
藤原冷野只是點下頭,神情沒什麼變化。他不是拘於禮節(jié)的人,但他答應的事,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吉田武司就沒這麼淡定了,他也向田中新一鞠躬,用力地鞠躬,上身快彎過了90度,“請師團長放心!我和第2大隊會抱著玉碎的決心向渡河點發(fā)起進攻!”
田中新一沉重地說:“比玉碎更難的是奪回渡河點。這是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任務,我相信你們能完成任務。”
“是!”吉田武司眼裡淚光閃動。師團長的厚望和即將爲師團、爲天皇建立強大功勳的可能激盪著他的內心,爲這種神聖感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
“出發(fā)吧,去爭取你們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