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車1營配有87輛美製“斯圖亞特”輕型坦克,雖是輕型坦克,但其攻擊力卻遠優於日軍最好的九七式中型坦克,九七式坦克炮要在300米以內纔有可能擊穿它們的裝甲,而“斯圖亞特”卻可以在500米以外一炮打殘九七式。對地勢平坦開闊的孟關,這支坦克部隊無疑是第18師團的噩夢;至於5307步兵團,也叫加拉哈德支隊,中文稱“劫掠者”,它是馬歇爾給史迪威拼湊的一支美軍別動隊,總數3000人,雖然大部分兵員來自被稱作“人渣回收站”的陸軍師,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經歷過殘酷的所羅門羣島叢林戰,被美國記者稱爲“美國陸軍中最堅強也是最粗野的步兵”。史迪威有理由自信,除了這些,他還擁有制空權和自由的空中補給能力,他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能否將第18師團主力全殲在孟關。
“將軍——”
史迪威回頭。鮑特諾氣喘吁吁地站在身後,爬山對他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
鮑特諾用力吞嚥下,說:“聯繫上A排了,他們還活著。”
“他們在哪兒?”史迪威很急切,A排已經失蹤近兩個月。
“瓦魯班東面的大山裡。”鮑特諾在地圖上點出位置,“一架遊獵的飛機收到他們的無線電信號。”
A排所攜帶的便攜式電臺只有覆蓋十幾公里半徑的功率,只能通過經過上空的飛機和後方取得聯繫。A排躲藏的地點並非什麼戰略要點,美軍飛機很少經過,他們當了兩個月與世隔絕的野人。
“他們有沒有完成任務?”史迪威追問。
鮑特諾點點頭:“艾奇遜和幾個被俘的飛行員和他們在一起。”
史迪威鬆口氣,“壞小子卡爾沒有讓我失望過。”
“但他會讓你意外。”
鮑特諾話裡有話。史迪威等著他說下去。
“他要求的空投補給,足夠讓一個營在叢林裡呆半年以上。”
“爲什麼?”
“他收留了幾百個緬甸難民。我想這就是他和A排失蹤這麼久的原因。”
史迪威先是驚訝,旋即開始大笑。
“將軍,作爲一個指揮官,他這樣做是嚴重違反紀律的。必須命令他和他的部隊馬上脫離那些緬甸難民。”
鮑特諾過於嚴肅的神情和語調讓史迪威笑得更厲害了,他喘著粗氣:“鮑特諾,你太大不列顛了,你跟亞歷山大那些英國佬越來越像。”
要換個人,鮑特諾當時就能翻臉,但他面對的是史迪威,他只是語氣略顯不悅:“將軍,我不認爲照章辦事有什麼不對。”
史迪威收起笑:“鮑特諾,我們爲什麼打這場該死的戰爭?”
“當然是爲了和平。”
“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和平’和我說的‘和平’有什麼不同。我的‘和平’,是盡力幫助被侵略、被殘殺的人民,幫助他們逃脫侵略者的屠刀,幫助他們把那些狗雜種揍去該去的地方。卡爾正在做的,就是我要做的事。”
“可是……”
史迪威揮手打斷鮑特諾:“滿足卡爾的一切要求,讓他保護好那些難民,等待下一步命令。去辦吧。”
“是……”鮑特諾有些沮喪,他走出幾步又停住,“還有一件事。剛收到廖的戰報,新22師從進攻大洛到現在,陣亡了39名連長,全是敵軍狙擊手乾的。廖承受不了這個軍官傷亡數字,他說如果再沒有辦法遏制住敵軍狙擊手,他的部隊會因大量喪失基層指揮官而失去戰力。”
史迪威心情變得沉重。自那個叫趙振華的連長在拉加蘇高地被狙擊手擊中犧牲,日軍狙擊手像幽靈一樣困擾著駐印軍進攻部隊。傷亡並不可怕,沒有傷亡的戰爭不叫戰爭,可怕的是敵軍狙擊手帶來的恐懼感——軍官不再敢親臨前線,士兵會躲在工事裡畏縮不前。這一點在歐洲戰場已被反覆驗證,德軍的狙擊戰術讓盟軍吃夠了苦頭。胡康河谷的地理決定了犬牙交錯的戰線,要在如此複雜的叢林戰場捕捉敵軍狙擊手,對常規部隊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史迪威想到了杜克。杜克曾經是個優秀的狙擊手,他還聽杜克說起過嶽崑崙。如果能在駐印軍裡樹立起一個狙擊英雄,對士氣將是極大的鼓舞。可杜克和他所推崇的那個士兵,現在還遠在瓦魯班敵後,他的這些設想,都只能在攻佔孟關後纔有可能實施。願上帝保佑他們,願上帝保佑孟關之戰全殲第18師團,那時候他也不用再爲那些該死的日軍狙擊手頭痛。與另一個人比起來,史迪威的這些煩惱都不叫煩惱,此時他的對手田中新一,正在孟關的第18師團指揮部裡坐立不安,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將軍,軍長的電話……”
副官捂著話筒,小心地看著田中新一。這個崇拜張居正的師團長,此刻再難保持那種“沉毅淵重”。他像個賭氣的孩子一樣,翻著下脣,既委屈又不滿地看著話筒。這個該死的牟田口廉也!還有那個該死的烏號作戰計劃!田中新一在心裡詛咒。牟田口廉也不但不對第18師團提供任何幫助,還在大龍河、大奈河前線最困難的時候抽調走大部分運輸部隊,給原本就被轟炸得無比脆弱的補給線雪上加霜;第5飛行師團在緬甸僅剩的飛機,基本全部用於準備烏號作戰,緬北天空成羣結隊遊獵的美國飛機已成司空見慣的風景。
“將軍……”副官的小心變成不安。
田中新一抓過話筒:“我是田中新一……”
話筒裡傳出的聲音簡直是在咆哮:“田中師團長!你不顧糟糕的後勤情況,擅自修改軍部命令,四個大隊被你葬送在大龍河、大奈河前線!你如何解釋?”
“我無法向軍長和軍部作出解釋,但我會承擔全部責任。”
也許是田中新一過於平靜,電話那頭倒沉默了。
“田中師團長,”電話那頭放緩了語調,“我理解你和第18師團所面臨的困難,但請你理解我的決定。爲了整個緬甸戰局乃至整個大東亞戰局,你和你的部隊只能堅守和忍耐。只有全力擊潰和消滅印度東部的英軍,才能從根本上扭轉戰局。到那時候,印度人會和日本一起推翻英國統治並退出戰爭,美軍在印度給重慶輸血的空軍基地會完蛋,蘭姆伽和列多基地的中隊也會因爲退路斷絕而完蛋。所以我給你的命令,只能是堅守,守住就是勝利!只要堅持到英帕爾戰役勝利結束,一切苦難都將過去,大東亞聖戰將迎來一個全新的開始!”
牟田軍團長一番推心置腹又是慷慨激昂的講話讓田中新一精神一振。大日本皇軍是從來不計較犧牲和困難的軍隊,第18師團又是皇軍裡最精銳的部隊,自己不應該如此悲觀,也許軍長是對的。
“軍團長,孟關還有五個大隊的兵力。我會珍惜每一兵每一卒與敵軍消耗,將敵軍強行拖進雨季,等待軍主力在英帕爾的作戰成功。”
“感謝田中師團長對英帕爾作戰作出的犧牲。”電話那頭很滿意田中新一態度的轉變,“軍直屬第21重炮大隊現在已在支援孟關的路上,加上你原有的炮兵部隊,火力已超過當面敵軍。你完全有力量與駐印軍決一死戰,至少……不能讓駐印軍衝出胡康河谷。”
牟田口廉也的遲疑讓田中新一的心中又充滿了彷徨,他沉默地放下電話,望向窗外。空地上散落著無數的單兵帳篷。多少人從這裡捲起帳篷放進揹包出發,此後就再也沒能回來,但這裡依然忙碌喧囂。醉酒的軍官大叫著“天皇萬歲”,士兵們忙著把物資從一處搬到另一處,就像一窩盲目的螞蟻。田中新一脣角牽起一絲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隻盲目的戰爭螞蟻,盲目地加入這場戰爭,盲目地驅使著部下去死,又盲目地被別人驅使著去死。
“將軍……”副官小心地提醒,“孟關正面過於寬闊,以我們現在的兵力,恐怕很難形成決戰防禦……”
“混蛋!”田中新一大力一掌摑在副官臉上,“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副官深低著頭。田中新一來回走動,像頭困獸。他雖是恐懼,但多年的軍國主義灌輸,又讓他不甘心於失敗。
“命令:”田中新一猛然站住,“以第55聯隊堅守防線,第56聯隊爲預備隊;另從師部、輜重部隊、炮兵部隊各抽出一箇中隊的兵員組成菊大隊,以補充兵員的不足。”
“是。”副官轉身離開,背影萎頓。
“等等……”田中新一嘆口氣,“命令工兵聯隊在孟關南面開出兩條秘密撤退通道,要求可以行進四列縱隊,砍伐叢林時保留路旁的樹冠,避免被敵軍飛機發現。”
“是!”副官答得異常響亮。誰又會願意白白送死。
1944年2月下旬,根據史迪威的命令:新編22師從正面攻擊孟關陣地;新編38師分成左右兩翼向孟關後背作深遠迂迴;同時,美軍加拉哈德支隊從孟關東面往瓦魯班迂迴,以切斷瓦魯班附近大道和佔領南比河渡河點爲目標。從戰役初始,孟關之戰就註定是一場圍殲戰,而此時的A排,正在瓦魯班以東的大山裡等待出擊命令。
“外面都打翻天了,咱們還在這耗啥哪?等著看這幫老緬在這傳宗接代?”
青狼煩躁得不行。孟關方向炮火隆隆,那片天空都被硝煙遮蔽,而邊上的林空,那些緬甸難民正搭棚建屋,忙得不亦樂乎。瞧那模樣,是要在這造出一座村寨來。
“我真是服了……這才吃幾天飽飯,就琢磨著安居樂業了……”費卯瞅著那些緬甸人。自從總指揮部把杜克要求的補給全數空投到位,這些緬甸難民就跟突然活過來似的,又重新有了希望和夢想。
“老百姓就圖個安穩日子,咱們打仗,不也是爲了這個。”站長說。
“打啥岔!”青狼喝完就瞪著杜克,“給句痛快話,走還是不走!”
杜克慢吞吞把菸頭掐滅:“老兄,沒命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