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快把頭抓破了,他每抓一次,頭皮屑和塵土就跟下雨一樣,裡頭或許還有幾隻蝨子。A排的弟兄蹲在邊上,愁眉苦臉地望著杜克。地圖上標定的鬼子據點半個月前就找到了,可他們想不出攻破的辦法,每天在叢林裡東躲西藏,個個快熬成了山鬼。
杜克用力把航拍地圖拍拍,又是一陣頭屑雨:“不說話就有用了?完不成任務誰也別想回去。”
“我們倒是想完成,怎麼完成?正面七八挺重機,射界開闊,互爲支援,就是個鐵人,沒等衝到也打爛了!”費卯語調激憤,好像杜克已經把他們當了炮灰。
“正面不行就另想辦法嘍。”
杜克有時候有那麼股海納百川的勁頭,哪個部下跟他叫板他也不生氣。他是不生氣,費卯更生氣了,簡直就是憤怒,他總是很容易憤怒。
“什麼辦法?還有什麼辦法?”費卯衝杜克嚷嚷,“後背上千米高的懸崖,你讓我們飛下去?”
“我說費大爺,”剃頭佬正拿著剃刀在下巴上刮,“這一排人裡,哪個是你看得順眼的?”
費卯埋下頭不說話了,他是不屑搭理剃頭佬的挖苦。
“叫美國飛機來丟炸彈噻。”寶七出主意。
“對呀對呀!炸死這些狗日的!”花子興奮了。
杜克給他倆白眼:“我們是來救艾奇遜的,不是來殺他的。”他眼珠往上看,就看見了嶽崑崙在樹頂向他打手語——11點鐘方向,一輛卡車和兩輛摩托車正往這邊開,目測距離2000米。
卡車側翻在路邊,司機和一個日軍中尉死在駕駛室裡,頭部中槍,一看就是嶽崑崙乾的。
“說的什麼?”杜克問。黃任羽在翻看從日軍中尉身上找到的文件。
“是18師團的一個後勤官,其它是押運的物資清單,沒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杜克有些失望,目光轉向那些忙著到處蒐羅的弟兄。加上兩輛三輪摩托上六具日軍屍首,總共八個,一個照面就被全殲了,可這戰果並沒有讓杜克興奮,他還在想怎麼救人。
站長從車後廂鑽出來,向杜克彙報:“除了被服口糧,全是鐵鍬鐵鏟之類的工具,挖工事好像也用不了那麼多。”
杜克沒心情去深究工具的事,向站長揮揮手說:“每人拿些食物,其它的都燒了。要快。”
站長應一聲,剛走出幾步,又被杜克喊住。
“軍服有多少套?”杜克問。
“百來套總是有。”
杜克已經在朝弟兄們鬼叫了:“把車翻過來!小心別弄壞了!戰場打掃乾淨,屍體丟上車帶走——”
A排潛伏在一個林空邊上,在等飛機空投。他們就是對指揮部那些驕橫的美軍參謀一萬個不服,但對他們製作的地圖是服到了心裡。說是地圖,其實就是一張張標註了地名和數據的航拍照片,接上照片,這張圖就會一直擴大,直至整個緬北。因爲照片根據戰場情況隨時更新,所以圖上每一個標註都精準無比。他們正守候的林空,就是根據地圖找到;他們傳回後方的空投地點,也是根據林空名稱和圖上的座標數據進行通知。
飛機引擎聲隱隱傳來,大夥擡頭——一架飛機自西北面飛來,機身上的鋁板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
“這黑燈瞎火的,能投準嗎?”費卯自言自語。杜克怕被日軍發現行蹤,沒敢在林空生篝火,只鋪了塊T型熒光布。
“應該沒問題。”黃任羽答。
飛機飛臨上空的時候下了一串蛋,幾個降落傘依次綻開,舒緩向林空飄落。
“美國人有牛逼的本錢啊,咱們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趕上……”費卯感嘆。
“這一百年,我們落後得太多……落後就要捱打……等打贏了這場戰爭,希望國共能放棄黨派之爭,攜手共建一個現代化的中國。”黃任羽眼裡亮著讀書人那種特有的熱忱。
費卯沉默了一會兒。黃任羽的理想他也曾經有過,但他早就讓自己不再相信,不抱希望。
“你相信我們能贏得這場戰爭?”費卯問。
“我相信。”
費卯拍下黃任羽:“你比我強,我算是廢了。”
“不。”黃任羽定定地望著費卯,“你其實也相信,不然你不會在這裡。”
費卯嘆口氣:“走吧。”幾個降落傘已經落在林空裡。
木箱撬開,全是武器彈藥,裡頭的重點是四具巴祖卡火箭筒和兩桿M1狙擊步槍。對巴祖卡的操作使用,A排的每一個弟兄都不會陌生,熟練使用各種武器是蘭姆伽訓練的考覈科目之一;M1狙擊步槍是加蘭德步槍的衍生型,裝有2.5倍瞄準鏡,這是杜克給自己和青狼要的。
“你不會想用這玩意兒去轟鬼子的機槍壕吧?”費卯瞪著杜克。
“是啊,不然我費那麼大勁要來幹嗎?”杜克的表情能把費卯氣死。
“這玩意兒的準頭只有一百米,九二重機在千米開外就能把咱們一個不漏的撂翻!”
“我知道啊。”杜克還是那氣人的表情。
“你就說吧,你到底想幹嗎?”
圓鏡長久地鎖著一個路口拐角,鏡頭沒有一分晃動,拿槍的人手很穩。一輛卡車從路口拐出,車頭兩側插著膏藥旗,是一輛日軍軍車,車廂裡依稀站著十幾個日軍。卡車開過去,兩輛三輪摩托先後拐出來,每輛摩托上一個摩托手一個機槍手,歪把子機槍架在車斗上。鏡頭飛速一轉,罩住一個刁斗。刁斗上的日軍哨兵顯然是看見了遠處的車隊,他指著來路向地面大聲吆喝什麼。鏡頭飛速往下,罩住加了路障的大門。一個軍曹從崗亭裡跑出來,揮舞著手喊叫。鏡頭平掃,一個個用沙袋圍護的重機槍巢依次露出,總共八個。機槍手停止嬉鬧,將重機轉向來路,副射手把一個30發保彈板從側面****槍膛。
嶽崑崙把僞裝網挑開一點,方便觀察杜克和青狼藏身的位置。倆人隱蔽得很好,要不是事先知道他倆在那,嶽崑崙也看不出那裡潛伏了兩桿狙擊槍。三人的狙擊陣位離日軍據點很近,只有三百米,從凌晨兩點爬到這個高地,他們已經趴了快六個鐘頭。杜克的位置折射出刺眼的陽光,刺瞇了嶽崑崙的眼。杜克在用小鏡子晃他,這是即將開始行動的信號。他重新用僞裝網蓋住頭,右眼湊上了瞄準鏡。
卡車被路障攔住,後面的摩托跟著停下。
軍曹走到車門邊,看清了駕駛室裡的人,先啪地敬個軍禮。
大馬金刀地坐在副駕上的竟然是黃任羽,著日軍中尉軍服,手上一雙白手套白得耀眼,那倨傲刻板的模樣,比日軍軍官還日軍軍官。司機是穿日軍軍服的剃頭佬,後車廂和摩托車上的日軍全部是A排的弟兄改扮。
“中尉,請出示證件。”軍曹用日語說。
證件是現成的,原主人已被嶽崑崙一槍斃命。黃任羽掏出證件,並未遞給軍曹,而是遞給了剃頭佬,譜擺得足足的。剃頭佬在心裡罵娘,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那八挺九二重機正虎視眈眈地對著他們,隨時有可能以每分鐘上千發的速度向他們噴吐子彈。
軍曹的目光在證件和黃任羽的臉上來回踅摸。黃任羽緊張得腿肚子抽筋。他和那個死鬼中尉雖有幾分像,但到底是兩個人。他開始後悔答應杜克。剃頭佬一隻手慢慢摸向剃刀。
軍曹終於把證件遞進車窗,笑著說:“中尉比以前瘦了,在國內拍的照吧?”
黃任羽也想報以微笑,但他笑不出來,他冷冰冰地點下頭。
“比計劃晚到了一天。”軍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