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日的到來,天氣變得越來越暖和,來善堂看病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不過,這些阿俏都應付的過來。春日裡的病,無非就是天氣乍暖還寒,添減衣物不得當而引發的一些傷寒罷了。大都只是看病的輕重緩急,適量下藥,便能夠完事。可是,今天阿俏接診的這個病人,外表體徵看著像風寒,可是又有些不像,阿俏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在善堂裡搓著手走了幾個來回,提筆還是開不出藥方來。
醫者,最是責任重大,沒有確實的把握,萬不敢胡亂開藥的。病患因爲信任你,才把病人交到你的手上。如果你馬虎大意,草草了事,便是草菅人命。阿俏從第一天開善堂起就對自己說過,一定要造福一方百姓??涩F在如果胡亂開藥就不是造福百姓,而是禍害百姓了。
“對不起,這藥方我實在下不了。要不,你們到別處去看看吧!”她把筆擱下,滿臉無奈地對著病人的家人說道。
“君夫人,無論如何求求您救救我娘?!辈∪说膬鹤勇牭竭@話,急得跪在地上,“我們從幾十裡外的村子裡來的,方圓幾十裡的大夫都已經看遍。他們告訴我說,君夫人醫術高明,讓我到你這裡試一試,若您都沒有辦法,那我娘真是……”說著,說著,便欲流下淚來。
阿俏便是無措了,此人一看便是孝子,揹著老孃走了幾十裡地,把她這裡當作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著。可現在,她藥方都還未開,她便要他們走,於情於理,都不太說得過去??墒?,這病,她實在是沒有看出是什麼病?。∷膊桓液鷣y開藥方。
急躁的她,又從診斷病人的那張桌子上站了起來,來回地搓著手。
“娘,你都快把手搓爛了?!币慌砸恢贝谧雷拥紫峦娴臒o憂實在看不下去了,出來抓住她老孃的手說,“你一急就搓手,一急就搓手。可你就是把手上的皮搓下來,也沒有辦法啊!”說完她又像個小大人似的轉過身去扶跪著的那個年輕人,“叔叔,我娘是真的沒有辦法救你娘,若她有辦法,早就開始施救。我們善堂的名氣,您大概也聽過一些。向來是救人於危難的,從來沒有把病人往外趕的例子。對於窮苦人家的病人呢,我們只收一些藥錢,至於那些連藥錢都付不起的客人,我們是分文不收的。您想啊,我們開善堂就是爲了救人的,怎麼著,也不可能是看著你娘見死不救,對不對?若不是實在沒法子,我們也斷斷不可能砸了自己治病救人的招牌的。”
小姑娘才七歲,卻說得有理有據,面面俱到,不得不讓人歎服。那年輕人不跪也不求了,只是滿臉悲慼地看著躺在木板上,了無生機的親孃,痛哭失聲起來。
阿俏看得心酸,卻無能爲力,不由得喃喃輕嘆道:“若是小姐在,就好了。”
年輕人拖著木板,傷心地出了善堂的門。門外圍了一圈人,都在竊竊私語。
“這人啊,八成是沒救了,君夫人向來心善,是我們這五彩鎮上的活菩薩。哪次她給人看病,不是藥到病除啊,可是你看這個人,她藥都還沒有下,就讓他們離開。肯定是絕癥,沒治了?!?
“是啊,是啊,看著年紀也還不老啊,怎麼就得了絕癥呢?”有些人搖頭嘆惜,頗覺得那年輕人和他母親可憐。
“唉,多好的孩子。聽說他揹著他娘走了幾十裡山路,纔來到咱們五彩鎮的,真的是把希望全部都寄託君夫人身上了,沒想到……”有一個年輕的婦人,看到這悽慘的一幕,竟流下淚來。
“好慘哦!”茶寮裡,一個貌美的女子握著她身邊一個俊美男子的手說。
兩人都穿著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男子不動,繼續喝著手中的茶。
“軒哥,救救她吧,她很可憐的?!迸佑謸u搖他的手乞求道。
“一年前,你說要來五彩山上看五彩石,我們從穎州出發,本來月餘便能到的。你看,我們走了多久,整整一年。嘉和,你不覺得你的好心,已經耽擱了我們太多時間嗎?”男子對眼前的女子頗感無奈,每次她求他的時候,他都要與她講一番道理。每次她都乖巧地點頭稱是,可是下一秒,她又會用可憐巴巴地眼神求她。這一次,好不容易拖著她從無回谷,直奔這五彩山來。眼看著五彩山已經近在咫尺,卻還是出了這檔子事。
他當然不是鐵石心腸,真能見死不救。可也不能像她一樣做一個爛好人吧,連人家只是有個頭疼腦熱,感染傷寒之類的小病,她也要央著他給別人看。他是當世神醫,不是一個普通的坐診醫生,她怎麼可以老讓他去看一些無關緊要的病呢?
“是,我知道我以前錯了。不知道,他們得一點點小病,也把病說得那麼厲害,讓軒哥白白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墒?,那個人看起來真的很嚴重的樣子?!奔魏陀靡浑p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還故意眨了眨的。南宮羽軒無奈了,只得投降。
“好吧,僅此一次,下不
爲例?!崩氖?,彈了彈她的腦門,架勢拉得很大,下手去極輕。
他怎麼捨得讓她疼呢?每次看到她疼,他會比她還更疼。
“我就知道軒哥最好了!”嘉和高興起來,挽住羽軒的胳膊,把頭貼在他的臂膀上,撒著嬌。
“你呀!”羽軒愛溺地摸摸她的頭髮,牽著她的手往茶寮外走。
兩人徑直走到那個年輕人面前,那年輕人看著這般神仙似的人物就坐在自己眼前,看得眼睛都直了,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你們……我……我……”他結結巴巴地想問他們擋住自己的路是爲了什麼,又支支唔唔了許久就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讓我們看看你的孃親吧,也許我們能夠救她的?!奔魏腿崧暤貙δ莻€年輕男人說。
年輕人有些激動又有些惶惑,抓著肩上綁著木板的繩子卻沒有什麼反應。
羽軒也不管他,蹲下身來,把手搭在了那個婦人的腕上。
周圍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地在討論著什麼。他們對突然出現的這對白衣男女都很好奇,都說這是上天派下來救那個女子的神仙。
嘉和把那勒在年輕人肩膀上的繩子解下來,這樣那木板才能夠平放在地面上,然後又沖年輕人嫣然一笑,用眼神給了他一個安慰。年輕人直愣愣地眼看著,也懵懂一笑,有些癡癡傻傻的。
羽軒仔細地搭著脈,嘉和蹲在他的身邊,專注地看著他。外圍的嘈雜煩鬧,似乎與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們兩個完全置身於自己的世界,他們的世界乾淨純潔,沾染不上塵世的一絲俗氣。
“軒哥,怎麼樣?”
“唔,這次你管閒事倒是管對了,這確實是個疑難雜癥?!蹦凶邮栈厥?,女子很自然地就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給他。那男人擦了擦手,從懷裡掏出一盒銀針。人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男子並不是嫌棄婦人髒,而是要替她扎針。
人們很少見過這種場面,都往前涌。越聚越多的人,讓羽軒皺起眉來。這樣圍得水泄不通,很不利用他救治病人。
“各位鄉親,能否請大家讓開一點。這位病人需要呼吸更多的新鮮氣息,若大家圍攏過來,於她是大大不利的。”
那年輕男子聽得羽軒這樣說,急忙對圍觀的衆人鞠躬,請求他們往後退。
衆人倒也自覺,都齊齊地往後退了幾步,可還是不願散去。羽軒頗爲爲難,施針時最忌諱吵鬧,要寧心靜氣,這地方,顯然是不符合要求的。
“這位先生,不如把病人擡進我這善堂吧,我這裡有一間靜室。”阿俏也被外面熱門的嘈雜聲驚擾了,停下手上的活計出來看,隱約看到兩個白影在人羣裡,臉卻看不分明。習武之人目力耳力都比常人好,這時候聽得他們的對話,知道是要開始給病人施針,作爲大夫,她自然知道施針時要安靜的,便主動提了這麼一個好建議。
嘉和聽到,果然高興。興沖沖地站起來,向善堂走去。人們自動自覺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這樣的凡塵仙子,他們對她不敢有絲毫的褻瀆。
“謝謝你,你真好!”她的聲音清麗,嬌俏可愛,一雙眼睛閃閃發光。
她兀自興奮著,卻沒有看到,立在門邊的那位君夫人看著她,眼睛突然涌起來的淚水。
“小姐,是你嗎?”她不置信地問。
“這位夫人您好,我叫鳳嘉和,那邊那個是我的丈夫,我們此次到五彩鎮來,是想去五彩山上看看五彩石。剛纔就聽別人說夫人心善,事實證明果真哪些。夫人既是我丈夫同道之人,也沒有必要叫我小姐了,您叫我嘉和吧!”嘉和純然的笑著,眼睛明亮清晰,像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般純真無暇??墒?,除了那澄澈的乾淨,再也找不出一絲其它的情緒來。她是完全忘記了眼前這個叫阿俏的女子的。
阿俏只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她果真是吃了忘情丹的,什麼都忘了,什麼都忘了,連她也忘了。
可是真好,她還沒有死,她的小姐還沒有死。
羽軒已經從地上緩緩起身,他也看見了那位君夫人,他不說話,只用一雙深邃平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著便淡淡地說:“如此,打擾夫人了?!?
阿俏眼裡含著淚,說:“公子客氣,請。”
他們好像真的是初次見面般,只不過君夫人的表情略有些怪異。
那年輕人正要去拉那木板,卻見那木板不知道怎麼就自己飛起來了,穩穩地朝善堂移去。
人們發出驚呼,更加確定那對男女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嘉和聽到人們的讚歎笑了起來,滿臉的俏皮可愛,還向衆人吐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他們所到之處,別人都以爲是神仙下凡。她不明白,人們怎麼就會讓爲他們是神仙呢?軒哥明明就是運用的內力,好不好?
她卻不知道,因爲
多年前大風曾經發生過上空出現金龍的奇異現象,讓人們確信,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神存在的。所以說,最善良最純真的還是這些普通的百姓,他們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所有東西,卻不知道有時候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的。就像大風上空出現的金龍,那也只不過是高位者想到的讓天下百姓臣服的一個戲法罷了。
“姐姐,你好漂亮哦!”嘉和正在看人們臉上那錯亂驚愕的怪異表情,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
視線往下移,便看到一隻泥漬斑斑的手,正扯著她如雪的白衣。
順著嘉和的視線往下看,無憂急忙縮回自己的泥手,搔搔頭髮有些不好意思。
“光想著親近漂亮姐姐了,沒想到自己的手那麼髒,姐姐,對不起啊!”說這話時,大眼睛還故意忽閃忽閃地裝可愛。
嘉和“撲噗”一聲笑了起來,她是極惱別人弄髒她的衣服,可是面對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她怎麼也氣不起來,只覺得這孩子可愛極了,聰明極了。笑著摸摸她的頭,對她說:“姐姐不怪你,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無憂,君無憂?!毙∨⒁娝幌訔壸约后v,乾脆去牽她的手說。
阿俏聽到無憂與嘉和的對話,又把臉轉過來,熱切地看著她們。她希望嘉和對這個名字還會有些印象??墒牵屗芟M氖?,嘉和聽到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無憂,真好聽,你爹爹和孃親一定是希望你一世無憂?!?
“嗯,爹爹就是這樣說的?!毙o憂驕傲地說道。
阿俏滿臉的失望表情落在了南宮羽軒的眼裡,他擡頭淡淡地對她說:“她什麼都忘記了,不過現在,她很快樂?!?
阿俏詫異地回頭看著羽軒,她以爲他也會忘。
“我不捨得忘記她,所以……”
話不用說明,阿俏也明白。
“公子請隨我來,靜室在裡面?!卑⑶卧谇懊鎺ь^,眼睛的淚水已經沒有了。這樣多好,該忘記的,就該忘記,活著,只要開心便足夠了。
兩人從靜室出來時,一大一小已經混在一起已經很熟了。嘉和一身白裙已經沾上了不少的污漬。
“無憂,你又調皮了。你看,你把姐姐的衣服弄得多髒?!本蛉诉^去把無憂牽起來,滿臉責備,可眼裡卻滿是疼愛。
“沒關係的,我很喜歡這個孩子。送你一個小禮物吧?!闭f完從懷裡掏出一個鈴鐺,“這個小鈴鐺送你,等小無憂變成大無憂和你的悟凡哥哥一起去闖蕩江湖的時候,說不過能夠用得上它?!奔魏蛽u了搖那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起。
“我們走了,君夫人。裡面的病人就請你小心看護了。”羽軒走近嘉和身邊,攬住她的腰對阿俏說道。
“好,公子夫人慢走,若是想要在這裡遇到什麼事情可以到君家莊來找我們。我夫君在這裡還是能夠幫得上一些忙的。”阿俏勉強笑著,語氣裡卻有乞求的味道。她希望羽軒能夠答應讓李承昊和嘉和見上一面,可顯然,羽軒並不這樣想。
“不必了,謝謝君夫人的好意?!庇疖帗碇魏屯铺猛庾摺?
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忍心地回頭對阿俏說:“謝謝你,阿俏,沒有你,我們現在不可能過得那麼快樂幸福。”羽軒說這話是誠心誠意的,當初不是阿俏把鈴鐺送到無回谷,讓風影子及時趕來救他們,他們確實不能夠開心地活到現在。
“那是奴婢應該做的?!卑⑶芜@句話說得很小聲。
“君夫人叫阿俏啊,這名字真可愛。你們以前認識嗎?”懷裡的嘉和並沒有多認真聽他們的對話,卻對這個名字很感興趣。
“是,她以前也是我們的朋友?!?
“那你剛纔爲什麼不告訴我,我要回去。”嘉和微怒,掙扎。
“她並不想我們去打擾她的生活,再說了,你已經忘記了她,那便當作從不認識她吧,這樣於她更好?!?
“爲什麼?”嘉和不明白。
“因爲她的丈夫曾經很喜歡你。”羽軒點點她的鼻子。
“真的?!?
“是。”羽軒滿臉醋味。
嘉和不敢再說什麼了,心裡甜滋滋地。
當天回到君府,小無憂拉著她的爹爹嘰嘰喳喳地跟他說,她今天見過一個如何漂亮的姐姐,一位如何漂亮的哥哥。李承昊只耐心地聽著,總覺得小小孩子嘴巴里說的那個女子跟記憶裡的一個女子有些像。不過,往事已隨煙散去,即便像,也不會是她了。
阿俏坐在李承昊常坐的那個涼亭裡,看著溪裡的流水,數著那朵朵飄零的落花,心裡沉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可是不管怎樣,這平淡的如水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其實,能夠這樣細數落花看流水,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