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3日,星期六。
早晨七點半,我準時在酒店門口上了張林的奧迪A8,車裡就一個駕駛員和他兩個人,駕駛員姓王,我之前曾見過幾次,三十出頭樣子,長得五大三粗的,算是張林的司機兼保鏢。
張林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坐在駕駛員背後的位子上,穿了一件藍色粗布大褂,一條粗布大襠褲,腳上一雙千層底敞口布鞋,配上他黑瘦的面容、花白的頭髮,乍一看就像一個鄉間老農似的,要是不認識的人見了,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位億萬富翁。
我上車坐在了他旁邊,寒暄兩句,就跟他說起了楊德才去世的消息,問他作何感想,他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一句“故人長絕啊!”,就不再吭聲了,聲音滿是悽愴,不過臉上卻看不出半分“故人長絕”的樣子,我還想再跟他就這話題說下去,他卻搖搖頭,讓我等一會兒到湖上再慢慢說。
半個多小時之後,我們來到了湖邊一個名叫北村的村子,王司機輕車熟路的將車開到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停下,下車之後,聽張林用當地方言跟主人打招呼,我也聽不大明白,只能勉強聽出來張林和這家主人似乎是某種親戚關係,他們雙方說了幾句之後,又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從屋裡出來,笑嘻嘻的拽著張林的手就往外走,張林一邊笑呵呵的跟著小姑娘出了大門,一邊叫我跟著一塊走,於是我和王司機就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了院子。
我們一行人跟著小姑娘在村子裡穿行了大約十來分鐘,就來到了一處湖邊,放眼望去,只見湖面上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一片荷葉蓮花,中間有四五縱橫水道,遠處則瀰漫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靠岸邊三三兩兩的泊著幾條小漁船,小姑娘手指其中一條長約五六米、中間有個篷子的木船嘰嘰喳喳和張林說了一番話,張林又笑呵呵的和她說了幾句什麼,她就折頭一溜煙的跑回去了。
張林這纔跟我說,這是他表弟家的船,剛纔那小姑娘是他表弟的孫女,一邊說著,就見他將腳上的敞口布鞋脫下來隨手扔到船裡,然後捲起褲腿,解開纜繩就開始往湖裡推船,我和王司機也只好三下兩下的將鞋襪脫了扔進船裡,卷卷褲腿就跟他一塊推船。等到將船推進湖裡,我們三人都已經是一腳稀泥,褲子也潮了大半,不過卻感覺甚是有趣,嬉笑著在湖水裡隨意洗了一下腳上的稀泥,就先後跳上船去。
王司機直奔船尾,駕輕就熟的操舵搖櫓,片刻間就將小船搖進了荷花間的水道里,張林俯身鑽進船篷,拿出三頂草帽,自己戴一頂,給我和王司機各扔了一頂,又拿出兩根青竹魚竿和一簍蝦子,遞了一根魚竿給我,笑問道:“常老弟,你會釣魚嗎?”
我自嘲的笑了笑,答道:“我好吃魚,可釣魚嘛……今天可能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哈哈哈……”
“哈哈哈哈……”張林也陪著我開心的笑了起來,說道:“釣魚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歸根結底其實就是一個‘穩’字,不光手要能穩得住,心要更要穩得住。”
我點頭笑道:“那我今天就跟張總好好學學了,看能不能有所收穫。”
張林開心的說道:“這湖裡最多的魚是烏鱧,體胖肉肥,不過就是肉質差點,四鼻鯉魚最有名,口味也最好,只不過這些年越來越少,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釣到一兩條,讓常老弟嚐嚐。”
說笑間張林又跟我講解了如何穿餌、如何下桿等等,不大一會兒工夫,約莫半個來小時之後,小船逐漸來到了荷田邊緣的開闊水域處,張林擡頭看看風色,又指著一個方向吩咐王司機把船再搖了一段距離,然後就不再搖了。
王司機靠在後艄打起了盹,我和張林則在船首並排坐下,各自往一邊下了桿,就任由小船隨著清風碧波緩緩飄蕩,我雙眼死死盯著水面上的魚漂,就希望趕快釣上我生平的第一條魚來,一時間就連正事也忘提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眼看已經快十點半了,張林已經釣起了兩條烏鱧,我還是顆粒無收,心裡不由得焦躁起來,心想這事情似乎也沒什麼難的啊,大家做同樣的船、用同樣的魚竿和釣餌,爲什麼他那麼容易,偏偏我就那麼艱難呢?會不會是我下桿的地方恰好沒魚啊?想著我就忍不住再次將手伸向了魚竿,想要再調整一下下桿的位置。
身旁的張林呵呵笑了笑,說道:“常老弟,要穩,要沉得住氣,這一個多小時,你已經碰了五次魚竿,換了兩個地方下桿了,你看我換過嗎?除非有魚上鉤,否則我壓根都不碰魚竿的。”
我略一回想,好像還真是他說的這樣啊,於是乾笑兩聲說道:“唉,張總說的是啊,我還是沉不住氣,看來還要多練練。”
“其實老弟你也很不錯了,在你這個年紀的人當中,你已經是我見過的最能沉住氣的了。”
頓了一頓,張林掏出煙來發了一根給我,幫我點上火,又自己也點了一根,吸了兩口,才說道:“常老弟,你今天約我,想必是和楊家最近這些事情有關吧?”
我這纔想起來,原來今天還有正事要和他說呢,於是點了點頭,說道:“張總,眼下楊家這局面,可算是主少國疑,對你極爲有利啊,不知道張總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張林撇了撇嘴,想了一下,然後問我:“常老弟你今天是代表誰來問我這問題呢?難道楊永俊那小子居然那麼狂,剛剛偷襲弄死了楊德才,就想向我挑戰?”
我在心裡暗笑了一下,楊德才殞命這事背後的內幕他果然知道,看來我此前的推測一點不錯,這事情一直都在受著他的影響!
我笑了笑說道:“張總,我只是按照協議幫德才煤礦籌備上市,與上市無關的事情,我一概不管,所以這種事情楊永俊還指使不動我,我今天就代表我自己來的,我只是按照一般的商業邏輯推測,你們兩家企業在同一地方、同一行業,規模也差不多,一家出了問題,另一家要是不有所動作的話,不合常理。”
張林沉默了一下,忽然淡淡的說道:“常老弟你沒說實話啊,楊永俊要是指使不動你的話,那難道說偷偷去拘留所和楊德才會面,把楊德才氣出腦溢血來,又隔了一夜才送醫院,導致我這位老朋友不治身亡,也是和德才煤礦的上市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