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的時光總是過的飛快,小美一家已經從原來的一間小屋子搬到了一所帶院子的家屬院,巧的是那院子裡也有一棵櫻花樹,開始她以爲是櫻桃樹,聽媽媽說和老家的一樣,只開花不結果。
每年三月,那粉紅色的櫻花便妖嬈的堆滿樹,不見一片綠葉。不知道爲什麼,小美看著這滿滿一樹的櫻花,總覺得有些詭異。就像看楊樹葉子一樣,好像裡面住著不乾淨的東西。妹妹們則十分喜歡,女孩子都愛花。小雪找來紙筆給她:“姐姐你忘了咱小時候在姨媽家畫的畫了,當時你畫的櫻花可好看了,再畫一幅吧?”
她接過妹妹遞過來的紙筆,彷彿又回到了兒時。家門前的小河,家後的大河,還有小河後的樹林子。夏天的時候,每到下雨他們都會成羣結隊的到河裡抓魚,到樹林裡摳知了猴。還有姨姥姥家的兔子、驢,姨媽家的昏暗房子,姥姥家會流淚的梧桐樹,那些日子彷彿都在昨天。不禁有些感慨,拿著紙和筆畫了起來。
畫好了,小草和小梅一起跑過來,說:“大姐,你爲什麼不畫櫻桃呢?”
“這是櫻花樹,不結果子的。”她回想著小時候四處流浪的生活,儘管新家新地方,暖暖的眼光妖嬈的花,卻讓她高興不起來。她不明白到底爲什麼?總隱隱地感覺不安,像是隨時要發生什麼。
“櫻花落了,不就結櫻桃了嗎?”小梅不解地問,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
“櫻花樹是櫻花樹,櫻桃樹是櫻桃樹,傻丫頭。”
“那爲什麼不種櫻桃樹種櫻花樹幹嘛?”
“我怎麼知道?或許這家原先的主人買錯了樹吧?好了,寫作業去吧。”
小草和小梅拿著她的畫跑開了,她們已經上了小學。小美看著漸漸長大的她們,想想自己小時候,父母爲了生個兒子,把她四處送來送去,她有些羨慕妹妹們的童年。她又看了一眼櫻花樹,也往屋子裡走去。
這是一棟老式的二層樓房,雖然每個房間都不寬敞,但相比較原先的房子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她再也不用和三個妹妹擠在一張牀上了。直到此刻她纔有些興奮,一間房一間房的看著。她想單獨住一間,晚上等父母下班和他們說起,卻沒想到母親不同意。要她和小雪住一間,兩個最小的妹妹住一間,說這樣能省出一張牀的錢,她只好答應,反正自己平時住校,也就偶爾放假回來一趟,也無所謂。
父親問了問她在學校的情況,她說都好,母親又囑咐她不許談戀愛,她紅著臉答應。問他們工作怎麼樣?父親說:“廠裡效益十分好,每天忙的連軸轉,不過前一陣子單位領導不信任他,還偷偷地查過他的帳。”
小美很不理解:“查賬光明正大的查就行了,幹嘛要偷偷的?”父親說:“光明正大的你不就有時間準備嗎?”
“那沒事吧?”
“當然沒事了,你爸爸工作多認真,不過這公司裡的人太勢力,小美你一定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母親邊做飯邊說著,她嘴裡答應著,心裡也那樣想著。她當然知道這裡人的勢力,剛來的時候,連這個院子裡的小孩子都笑話他們一家窮的連門都不敢開。她把那話告訴父親的時候,看見了父親那無奈地苦笑,她那時候想自己要是個神仙就好了,或者是個妖鬼也好,嚇死那羣小孩子,看他們還敢不敢亂說話。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雪因爲她一直都不在家的緣故,和那兩個妹妹親,跑到了她們房間。她也樂意獨自一人。可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就被噩夢驚醒,再也睡不著了。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覺得鬼怪纏身,嚇得她蒙上被子,一會又覺得憋得慌,打開被子又感覺那些鬼怪就在自己身邊猙獰地看著她。越是怕越是想起平時看的鬼故事,更是膽顫心驚,趕緊起牀把燈打開,跑到隔壁,把妹妹小雪硬是拉回了自己這邊,氣得小雪說:“這麼大人了竟然不敢自己睡覺,你不在家的時候,我都是自己睡。”
“我做噩夢了,你就陪著我睡吧。”她祈求著。
然而妹妹來了,她依然睡不著,閉上眼睛眼前便紅通通一片,像是血,血裡出現一個人影,面目猙獰的朝她撲來。她趕緊睜開眼睛四下打量著這屋子,難道這屋子有鬼?她又想起小時候在姥姥家時經過的那片墳地,總覺得後面有個女鬼跟著。不行,我得換個房間。她又跑到了小草和小梅的房間,依舊是無法入睡。好像那鬼就站在她身邊注視著她,她也不敢把胳膊和腿放在牀沿上,覺得會被他們給拉到地獄裡去。起身爬到牀裡面,又覺得牆馬上要開一道口子,把她給吸進去。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強忍著恐懼,直到困的頭痛欲裂才迷迷糊糊的睡著,還是噩夢連連。一大早她就對母親說:“這個地方自己睡覺總是做噩夢。”
母親說:“你是新換地方的原因,適應了就好了。”
她覺得或許是,但背後卻總髮涼。爲了不讓自己多想,她決定出去找王明明。王明明見到她就問和劉東的情況,她把寄錯信的事一說,笑得王明明捂著肚子眼淚都出來了。她說或許那就是天意,王明明卻說是她的本意。她沒有反駁,兩個人逛了會公園。
到了下午回到家她覺得有些睏倦,便到了母親屋裡休息,因爲太累昨晚又沒休息好,很快睡著了。在夢中她清晰的感覺到有人拉著她在飛,耳邊還有呼呼地風聲。她極力地想掙脫並試圖醒過來,卻怎麼努力都動彈不得,明明就看見母親站在那裡說話,可她就是喊不出聲,費了好大的力氣纔算醒了過來,淌了一身的冷汗。
晚上告訴母親,母親說是“鬼壓身”一定是睡覺的時候把手放胸口上了。她一聽鬼壓身,嚇得說:“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到樓上就會做噩夢。”
“適應就好了,你妹妹都沒事,就你事多。”母親不耐煩地說。
晚上她沒能和母親一起睡,她只好睡覺的時候拉著小雪到了樓上。聽著小雪均勻地呼吸聲,她依舊無法安睡,總覺得黑暗中有雙眼睛看著她,沒辦法,她又開著燈熬了一夜。假期一結束,她趕緊回到了學校裡。
小雪對母親說大姐住了兩晚,開了兩夜的燈,直笑話她膽小。母親卻覺得這丫頭自小就不讓人省心,想著她說睡不著,心裡也發毛,難道這房子不乾淨?不過那念頭她只是一閃而過,爲了生計她沒有閒工夫多想。車間裡訂單很多,每個班忙得連軸轉,其實忙倒也沒什麼,最讓人難過的就是不公平。累得累死,閒得閒死,最後工資獎金都比你多,你卻反駁不得。
這樣的情況也不止她車間裡有,全車間都有,只要沾點親帶點故的都被主任另眼相看,再有那樣會說會哄的小丫頭,主任更是沒了主心骨。苦就苦了小美母親這樣的,不但下班打掃衛生多,還經常被要求加班。今天因爲身體太累,她不想加班,主任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第二天就來查她的質量,罰了她五十塊錢纔算了了。她真的有些氣不過,坐在那裡氣往頭上涌,幾次都想和他爭執,最後想想四個孩子硬是把眼淚從眼眶裡逼回去,繼續工作。
轉眼寒假到了,小美結束了一學期的學習。收拾行李的時候,她想起住在家裡那恐怖的兩晚,磨蹭著不想回去。宿舍其他三個都早早地收拾好了東西,問她發生麼呆?她嘟著嘴心不在焉地說:“不想回家,家裡太冷了。”
“我家也是,沒有暖氣,但是總不能一個人住在學校裡吧?多可怕,聽說半夜會鬧鬼?”一聽顧玲玲提起鬼,小美渾身汗毛直豎,收拾行李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她想好了,這個寒假回老家去。
姥姥家還是那樣,門口那棵泡桐樹也還在,只是好像沒有小時候粗壯了。院子裡種著幾棵花椒樹,光禿禿的枝條上落著幾隻麻雀。見到她來撲棱棱地飛了個乾淨。
她拿著行李沒有急著進門,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子來到樹前,那樹上還留著許多她小時候打的傷疤。姥姥爲此沒少呵斥她,她也原以爲自己能把這棵樹打死,想想那時候的天真她笑了。擡頭望著已經沒了一片葉子的樹枝,夏天開滿泡桐花的時候美極了。一朵朵淡紫色的喇叭花,就怕出不來似的,死命地擠在一起,樹枝被壓得沉甸甸的。沒幾天地上就落滿了掉下來的泡桐花。那時她總會撿起一朵還算好看的,插在頭上問姥姥她美不美?要不就想像自己成了天上的嫦娥飛到了母親身邊。
現在是冬天,樹上什麼都沒有,哪怕連一片枯葉都沒剩下。她想看看這樹是不是還活著?拿著石子砸了樹一下,很快一滴淡黃色的淚水從那個疤口流出,看來這棵樹還好好的。她笑了,姥姥曾說過要殺了這棵樹給自己做嫁妝。她又砸了一下,突然頭上被什麼給打中,她嚇了一跳,渾身一哆嗦,忙回頭看,並沒有人。再摸摸頭上,是一截枯萎的樹枝,難道這樹成精了?她嚇得扔掉手裡的石子不敢再砸它。拿起地上的行李朝姥姥家走去。
姥姥家那扇黑漆漆的門半掩著,說明姥姥在家,推開門姥姥在鍋屋裡做飯。她記憶中,只要自己回家姥姥總是在鍋屋裡燒火做飯,一下一下地拉著風箱,好像她總有做不完的飯。她走近黑漆漆的屋子大喊:“姥姥。”
“小美?你怎麼來了?”姥姥從昏暗的光線中看出她,笑著問她。
“我放假了,想你了唄。我姥爺呢?”
“在屋裡聽收音機呢,你還沒吃飯吧?”
“嗯。”
“回屋等著吧,一會就好了,這屋嗆得荒。”
姥爺正坐在他那把竹製的太師椅上,一搖一晃地聽著收音機。見她來了,笑著說:“小美來了,又高了,你爸媽呢?”
“就我一個人來的。他們沒時間。”
“他們也來了?”姥爺耳朵已經有點背,小美大聲說:“他們沒來。”“來了?”“沒來。”姥爺只覺得耳朵被她震得嗡嗡響,埋怨她說話那麼大聲幹嘛?
“我不大聲你聽不到啊?”
“誰說的,我這不聽得清清楚楚?”小美不理他,從屋裡找紅酒,每次她回來都要找紅酒喝,姥爺每年都過壽,家裡總會剩下好多,全都被她當做飲料喝掉了。姥姥飯還沒做好,她一瓶紅酒進了肚。姥爺勸她說那樣會醉的,她不聽,也不嫌涼,一杯一杯的喝的精光。沒一會身上也熱了起來,她微微有些暈,肚子有些漲,想去廁所。
廁所就在那泡桐樹旁,用一些大大小小的石頭堆砌而成,廁所前面就是一片菜園。菜園裡除了種著幾棵花椒樹外,還有一棵葡萄樹。院牆也是用碎石頭砌成,不是很高。院牆外面就是村委會,她從院牆裡就能看到破舊的村委會大院,裡面曬滿了糧食。
這時院牆上的一塊石頭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一塊石碑,青黑色的面光滑明亮,上面還雕刻著幾個小孩子的頭。她覺得脊背又開始發涼,這會不會是誰的墓碑?難道這院子曾經也是墳地?姥姥家後面就是一大片墳場,小時候每天上學都覺得往地獄裡走一遭似的,那感覺她一生都不會忘。
此刻她頭皮開始發麻,渾身也變得僵硬,感覺到身後就站著一個女鬼,正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來。“小美。”姥姥一聲大喊,差點把她嚇沒了魂魄,捂著胸口聽清楚是姥姥後,急急忙忙地回了屋。
吃飯的時候姥姥問她過年還回不回去,她又想起那兩晚的經歷,搖著頭說不回去,待會去大舅家找表妹玩。姥姥說不要在她家吃飯,她問爲什麼?忽然又想起原因,大舅媽因爲姥姥總是帶他們,沒有時間帶表妹和表弟,一直都有意見。
大舅家還是那麼髒,雞鴨鵝散放在院子里拉滿了屎,連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落地。她來之前倒把這一茬給忘了。先前來時就這樣,不過那時候是夏天,一開門差點把她薰吐了。這是冬天還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雖味道小些,不大的院子裡卻多了兩隻羊。見到她來了咩咩地不停叫著,她捂著鼻子進了屋。
大舅沒在家,大舅媽在,表妹表弟也在,圍著爐子看著電視。大舅媽正在那裡摳腳上的皮,一雙腳黑一塊白一塊的,一看就是幾年都沒有洗過,不知道她怎麼下的了手?她又是一陣噁心,但還是客氣的叫了聲舅媽。
他們見她來了,笑著讓坐,表妹親熱的挽著她的胳膊,問她怎麼有空?她說放假了。大舅媽穿上鞋,那雙鞋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刷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好在屋裡還算乾淨,估計是表妹打掃的。大舅媽問她吃飯了沒,要給她做飯,她瞟了一眼那雙粗糙黑黝黝的手說:“吃過了,在姥姥家剛剛吃完。”大舅媽聽她吃了,把鞋脫下繼續摳腳,地上已經落滿了一層黑白色的皮。小美忍不住說:“舅媽,你能不能優雅一點?”
“啥?優雅?”從沒上過學的她根本沒聽明白她的意思?表妹插口說:“大姐是讓你有點好看的樣子,摳腳丫子多難看,再說了,我都說你多少遍了,要注意衛生,你看你多久沒洗腳了。”
“還不是沒錢。”大舅媽反駁道,有錢我比誰打扮的都好看。小美聽她那麼一說眼前出現一副景象,偌大的一幢豪華別墅裡,她穿著一件滿是油漬的花棉襖和一條同樣髒的肥大黑褲子,腳上就穿著她那雙鞋,坐在沙發上摳著腳丫子。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大舅媽問她笑什麼?有錢誰都知道打扮。
“舅媽,講衛生好像和錢沒有多大關係,家裡又不缺水。”
“你們小孩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天天和土地打交道能洗出來嗎?”
“媽,你懶還那麼多理由。”聽到表妹說她母親,她心裡也是那麼想的,又撇了一眼旁邊一張牀上的被子,被頭已經烏黑錚亮,她難以想象要怎麼樣才能蓋在身上。姥姥也是每天勞作,從來沒見像她這樣。正想著,大舅媽摳完腳丫子,把鞋穿上,順手抓起一把炒花生問她要不要吃?她連連搖頭說不吃。大舅媽沒有再讓給她,自己剝了一個放在嘴裡,小美看著她長長的指甲縫裡全是黑黑的一層泥,她實在有些無法忍受,拉著表妹說咱到你大姑家去找表姐玩去。表妹的大姑就是她大姨,大姨家有錢,好吃的也多,表妹欣然應允。
大姨家有三個表姐一個表弟,大表姐已經工作,常年不在家,二表姐和三表姐和表弟都在。大姨見她們來了,先問她爸媽有沒有來?她說沒,又問了一些其他情況,就去做飯了。大姨和姥姥一樣總有做不完的飯。
大姨傢什麼都是乾淨的,大姨勤快,表姐也都勤快。兩個表姐坐在那裡看電視,拉過她們一起看,她們家是最早有彩色電視的人家。小美從小就很羨慕表姐們的生活。二表姐聽說她上的職專問她有沒有搞對象,她聽著這三個字覺得有些骯髒,談戀愛就是談戀愛怎麼能說是搞對象?一說起搞對象她就想到書裡描寫的兩個孤男寡女往樹林子裡跑去的情景,把一切美好都給打破了。她想象中的戀愛,只是心靈上的撞擊與共鳴,可從未想過身體上的接觸,那樣和動物有什麼區別?
二表姐見她不說話,癡癡笑著說:“一定有是不是?”她瞪了她一眼說:“你問我有沒有談戀愛也行?幹嘛要問我搞對象?多噁心。”二表姐吐掉嘴裡的瓜子皮瞪大眼睛說:“哦,那不是一回事嗎?換個說法就不噁心?”
“談戀愛是高雅的,搞對象是齷齪的。”她話音剛落,兩個表姐一起笑了起來,三表姐笑話她說:“你說有區別嗎?看來去城裡住了幾天,思想有提高。你說說爲什麼談戀愛就是高雅的,搞對象就是齷齪的?”
“說了你們也不懂?”
“呦,小美,你瓊瑤小說看多了吧,是不是以爲戀愛就是每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你怎麼知道?你談過?”二表姐撇著嘴說:“我纔不談呢?告訴你現實和小說是不一樣的。”三表姐也那樣說,還笑她天真,她一人擰了她們一把。表妹在一旁只是笑。午飯吃過後她玩到天黑纔回家,那以後她幾乎天天住在大姨家和表姐住在一起。直到過完春節將要開學了,纔回到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