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叫到名字的鬼勾脣一笑,那張陰柔的臉在這月光下顯得格外妖冶:“真是好久不見呢。”
我肩膀一抖,乾笑兩聲:“這麼巧,你也在這兒啊。”
清寂說:“是挺巧的,沒想到居然還能夠在這裡碰見你。”
一句話說的是輕飄飄,卻讓我心裡一沉,他的眼睛在逐漸變紅了。
做人嘛,就是要能屈能伸,那做陰陽師呢,更是要會懂得知難就退,該跑的時候絕不要回頭。之前我全盛的時候都不能打過他,更不用說現(xiàn)在他吸食了精氣了,而我還只剩下了半條命。
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居然是一隻豔鬼。
“阿翎,你在想什麼?”清寂的眼睛瞇了起來,“可是想著怎麼對付我?”
他的口氣森寒,五指離我不過兩三寸。而剛纔我已經發(fā)現(xiàn),我體內的靈力已經被他壓制住了。想來他剛纔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把我畫好的符弄壞了,剛纔那幾聲腳步,或許就是在試探這屋子。
我不禁感嘆,兩年未見,這鬼的陰險程度還是一點不減。
“哎,你看你,這麼多年不見還是這麼愛開玩笑。你把我的靈力都封住啦,我哪裡敢對付你。”我討好道。
清寂聞言又是一笑:“說的也是。”
說完,他便拿開了手,而我也順勢坐了起來。起來的時候還忘記身上帶了符紙,這被子一掉下來,符紙也跟著暴露在他的面前。
“嗯,我畫著玩的,畫著玩的。”在他開口之前,我解釋道。
清寂說:“畫的還不錯。”
“嘿嘿,謝謝鬼大哥誇獎。”
“清寂。”他忽然說。
我愣了愣:“啊?”
“喚我清寂。”
“哦。”我實在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就是換了個稱呼而已。不過看在我打不過他的份上,我還是應了。
窗戶外有瓦片響動的聲音,我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瞥了眼,只希望長嶼已經被我氣跑了,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回來纔好。可惜我演技還不夠好,表情出賣了自己,很快清寂也跟著轉過頭去,我靈機一動,忙道:“你爲什麼會來這裡?”
窗外什麼都沒有,清寂又收回了視線,一掀袍子,慢悠悠的坐在了對面的凳子上:“今日身子有點乏力,來陽間吸食點精氣,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見了阿翎,真是讓我有些意外。”
“嘿嘿嘿,我也挺意外的。”我笑了兩聲,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
他說:“原本打算吸食夠了精氣就走,可既然在這裡遇見了你,自然是要敘舊一番,阿翎你說,是與不是?”
“……”
“倒是阿翎,爲何會出現(xiàn)在這地方?還特地點了能夠隱去靈力的陰陽香,房間裡也用硃砂畫了符,莫非……是想來抓我?”
話說到最後,他聲調驀然揚起,聽的我心裡一顫,說道:“哦,是這樣的,我路過這裡,又正巧聽這裡的老闆娘說鬧鬼,你也知道我比較熱心啦,連命都能分別人一半,替人捉捉鬼又有何不可呢?順便還能掙點盤纏,回家路上用。”
說話的時候清寂一直探究的看著我,過後揚脣一笑:“我聽聞不久之後楚家便有滅門天劫,算算時間似乎也差不多了,阿翎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哦,這個啊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喪氣道,“原本是有的,可因著兩年前被你陷害了一次,我這就沒有了。實在不行,也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哦?”清寂倒是來了興趣,“如何個破罐子破摔法?”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痛心道:“既是天劫,那必然也是躲不過的。只能在叔伯面前多磕幾個頭,讓他們不要記恨我,畢竟在黃泉路上,大家還是要作伴的。”
“……”
話音剛落,清寂忽然撐著頭笑了起來。我看著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哪個地方說錯了。
片刻後,清寂搖頭道:“阿翎,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說謊的本事還這麼厲害。”他雖然笑著,但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脣角勾起的弧度也有幾分冷,“來京都卞城之前,我便去許州城看過,你家裡現(xiàn)在可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聽他這麼說我是又喜又驚,喜的是那些叔伯們終究還是聽了我的話,離開的許州城。驚的是沒想到他居然會特地去許州城,就爲了看楚家人是不是走了。
我感覺到屋子裡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分,不由自主的抱著被子往身上放了放。清寂看著我這一動作,眼裡的寒氣忽然消了些,只沉聲道:“你不該騙我。”
我肩膀一抖,脫口道:“對不起。”
清寂說:“讓我來猜猜,你現(xiàn)在送走了楚家的人,可你自己又沒有走,那天劫落下來的時候,必定是你一個人扛。可你現(xiàn)在只剩下了半條命……阿翎,你果然還是選擇了捨棄自己。”
他的口氣淡然,我摸了摸鼻子,覺著他應該是在誇獎我捨己爲人,品德高尚,功德無量,於是謙虛道:“哪裡哪裡……”
“啪!”
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椅子就突斷了,連帶著放在桌子上的茶壺也在同時碎成了好幾塊。已經涼透的茶水順著桌沿緩緩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而清寂的眼裡有怒火,他幾乎是咬牙道:“一次一次,你就爲了那些人犧牲自己?你想過你自己嗎?”
他吼得我有點懵。
差一點就要忘記我會走到這一步,可不就是拜他所賜。他算計我這麼久,就連我府中的陰陽先生也沒有放過,可是現(xiàn)在他爲什麼這麼惱火?
我實在是想不通,於是弱弱的問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清寂額頭上好似有青筋暴起,他緊抿著下脣,眼裡紅光大甚,看起來十分生氣,我甚至有種他隨時都會過來把我劈開的錯覺。
“爲了一個小道士,分掉自己一半的性命,現(xiàn)在又爲了你的族人,你就要犧牲自己!”
我茫然道:“……我作爲楚家的老祖,自然應當這麼做。”
“應當?什麼是應當?你明明當初有機會救自己的命,但你爲何卻一次次的選擇了別人!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是這樣!你的眼裡永遠都只有別人!”
他話一說完,便突然朝我走了過來。我整個人還沉浸在他莫名其妙的話裡,沒反應過來竟然就被他壓在了身下!
這一切變化得委實太快了,我在陰陽兩界行走這麼多年,清寂約摸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如此喜怒無常,可我偏偏又打不過的鬼。
奇恥大辱啊!
我竟然被一隻豔鬼壓在身下!
身上的靈力被他壓制,我連力氣都不怎麼使得
出來,只能看著他離我越來越近的臉。
“你知道嗎?楚翎。”清寂湊在我的耳邊,聲音嘶啞,“有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殺了你,那樣至少你是被我殺死的。”
“……”
我完全不懂他這是什麼邏輯,只想著他能從我身上起來。他身上還帶著寒氣,我原本就陽氣不足,這麼近距離和這種厲鬼接觸,實在是有點吃不消。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再次卡上我的脖子,看那樣好像真是要殺了我。
可就在他慢慢收緊手指的時候,他又忽然放開了我。
“你以爲我會殺了你?”清寂稍稍起身看著我,他背對著光,已經有些發(fā)毛的月光披在他的肩頭,讓他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眨眼道:“你的手已經卡在我的脖子上了。”
“你可以推開我。”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忽然間想起江楚城總對我說的“有時候真想把你的腦袋撬開來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我估計就是現(xiàn)在這種感受吧。
我說:“你把我的靈力都壓制住了,讓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推開你?”
可他就像沒有聽見我的話一樣,兀自道:“你可以推開我,但是你卻沒有推開我。阿翎,你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呢?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我眼皮一跳,他他他他在和我開玩笑嗎?
“阿翎,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那個時候你要是選了自己多好呢?那些人都不配在你身邊,他們都配不上你。我看了你這麼多年,你卻始終不曾回頭看我一眼。都說一碗孟婆湯能讓人忘掉前世的記憶,可你爲什麼……不管過了幾世,都依然能夠記得他呢?”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當他是魔怔了。但是我覺著那都不重要,比那更可怕的是,他說著說著竟然吻上了我的額頭。
他的吻就跟他的人一樣冰涼刺骨,讓我不停的抖索著。我知道這是陰氣入體了,他如果再不從我的身上下去的話,我這半條命,估計也是撐不了多久了。
於是我哆嗦的和他商量道:“你、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去?你再這樣壓著我,我可能就真的要死了。”
但這樣的溝通對清寂這種腦回路不是太正常的鬼來說,顯然是沒有用的。他一雙眼睛在我身上游移,那視線就如同毒蛇一般,讓我格外的不舒服。我想著這或許是他做鬼太多年的原因,所以讓他已經有點聽不進別人的話。
“阿翎,什麼時候你纔會想起我來呢?”他在我耳邊呢喃,那陰冷的氣息吹進我的耳朵,讓我直打哆嗦。
“其實你也是偶爾能想起我的是不是?否則你怎麼會一聞到我的氣息就走到這春香園裡來?”
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聽得我是一陣發(fā)毛。那種感覺比突然看見長嶼對我笑還要來的恐怖。我已經被他壓得完全動不了,事後我想一想,好在他那個時候沒有想著要對我做什麼,否則的話我可能就要……不保了。
但他也沒有這個機會,因爲在他說完那些話之後,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打開了。從清寂兩手撐起的縫隙裡,我看見了那個面沉如水的男人。他一身玄衣蟒袍,一雙眼裡看不出喜怒。而一直讓我擔心的長嶼,正站在他的身後。
當時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