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口氣,做了個吐納的動作,方纔說道:“倒是挺好聽的。”
長嶼問道:“可是要長嶼出去看看?”
他剛一說完,那琴絃撥弄的聲音就變得急促起來。
我忽地想到了前幾天聽來的一件事,說是這段時間每到子夜時分,城中就會有小孩聽見撫琴聲。雖說那琴聲只有孩童能夠聽見,但是因著也沒出什麼大事,府中的人也只是與我提了一下,並沒有引起重視。
今日一聽,我倒是有幾分好奇。
不由託著下巴看向長嶼:“之前不是說只有孩童才能聽見這聲音?爲何你也能聽見?”
長嶼蹙著眉頭,儼然一副此事非同小可的樣子。
想了想,我擡頭看了一眼天,忽地發現方纔還晴空萬里的夜空,此刻竟端端生了些許烏雲。我摸了摸鼻子,又掐著手指算了算。這些日子除了王夫人會時常來找我,城中已經好久沒有發生過異樣,沒想到今夜我就是坐在院中打個坐,還讓我給碰上了。
於是我對長嶼說:“走,我們出去看看。”
……
夜已經很深了,許州城中一直都有宵禁的習俗,大半夜的出門被發現了是要送到衙門去的。等到更夫敲著竹梆子,慢悠悠的從我面前走過,我才從小巷中鑽了出來。
長嶼跟在我身後不遠不近的走著,撫琴聲就在不遠處,越是接近琴聲傳來的方向,我就越覺得身子發冷。
而這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那掛在天上的圓月就已經躲進了厚重的雲層裡。月亮一消失,我立刻就感覺到了濃厚的陰氣,一邊走我一邊想:雖不知道這撫琴的鬼究竟是怎麼想的,但這麼快就顯露出了陰氣,似乎是有點太著急了。
順著小巷一路走,快到城牆的時候,我終於看見了那個撫琴的小鬼。
還有兩個。
她倆皆是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一個低頭撫琴,另外一個就站在一旁撐著傘。
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惡鬼之流。
待我走過去之後,撐傘的那個對著我笑了笑:“可算是來了。”
我反應過來,就說怎麼這麼快就露了自己身上的陰氣,原來是特地衝我來的。這麼想著,我回頭看了一眼,果然來時的路已經被霧氣瀰漫,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長嶼也是不見了蹤影。
我理了理袖子,問道:“你是誰?用這琴聲將我引出來可是有什麼事?”
這許州城裡被我下了禁制,連紅箋這樣的厲鬼都不能隨意進來,更別說是面前這兩個孩童模樣的小鬼。
她朝我福了福身:“小女名叫阿芙,這彈琴之人是我的妹妹,名喚阿音。我二人並非是今晚才找上姑娘的,實則幾日之前,就開始夜夜在這撫琴,就是爲了想要見姑娘一面。”
聞言我來了幾分興趣,這些年來那些鬼怪見了我幾乎都是繞道走的,還從來沒有聽見過特地尋我的。
當然除了清寂。
我揉了揉鼻子,又問道:“爲何要見我的?”
誰知道我剛一說完,那阿芙就朝著我跪了下來,連帶著一旁的阿音
也不再撫琴,慢吞吞的站起來,再慢吞吞的跪在我的面前。
過後聽阿音道:“我姐妹二人二十年前遭奸人所害,死後又被惡鬼束縛,現下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已經是油盡燈枯,沒有力氣再下到陰司。素聞楚姑娘本事超羣,又是現下世間陰陽師中的翹楚,此番舉動,實屬無奈。還請楚姑娘替我姐妹二人想想法子,讓我倆能夠去往陰司,不再做這遊離陽間的孤魂野鬼。”
我哦了一聲,有些明白了,過後又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這倆只小鬼是特地來找我超度的。
聞言我往前走了一步,那叫阿音頓時小聲嚶嚀了一聲,往阿芙身後躲了躲,看起來很是害怕我的樣子。再觀阿芙,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只因著是姐姐,又是主動提出要讓我超度的,就算是害怕,她也硬著頭皮挺直了腰板。
這兩隻鬼長得十分可愛,加上性格看起來還挺對我胃口的,於是我晃了晃掛在腰間的銅錢,說道:“莫怕,既是你二人主動來找我,我便不會對你倆做什麼。”
說著爲了表現得誠懇一點,我還把銅錢收了進去。
身上的煞氣也隨之收斂了一些,這下這兩隻鬼終於不再瑟瑟發抖,阿芙有些感動的朝我磕了個頭:“多謝楚姑娘。”
我擺擺手,問道:“我可以超度你們,只是方纔你說你二人死後還被厲鬼束縛,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提到那個厲鬼,阿芙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連她那雙空洞的眼睛都多了一絲恐懼。這麼站著聽她說話實在是有點累,我不緊不慢的坐在了一旁,聽阿芙顫聲說道:“我二人死時年幼,原本也是怨氣沖天,曾經也在人間禍害過生人,可之後得到一道長超度,感化了我二人心中的怨氣,他原本是想要我們直接送去陰間司,可不想卻在最後關頭,來了一隻厲鬼。那厲鬼十分厲害,將那道長打傷後又吸食了他的精魄,過後又將我們倆帶走。原以爲他是要吃掉我們,但是……”
越是說到後面她的身子就顫得越厲害,阿音連忙反抱住她,衝我吼道:“你要幫我們便幫,這些話就算是與你說了,也沒有什麼作用!”
她突然出聲倒是讓我始料未及,過後一想又覺著委實有點無辜。這用琴聲把我引到此處來的分明是她們,怎麼現下反而成了我逼迫她倆?
“阿音!不得無禮!”
阿芙斥了阿音一聲,又恐我有不快,連著朝我磕了好幾個頭:“還請姑娘不要介意,我這妹子心直口快,死時年幼不知事,死後我又疏於管教。她是擔心我想著那些事會害怕,纔出言不遜,請你不要見怪……”
這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像人的鬼了。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擺擺手:“無妨無妨,你繼續說吧。”
阿芙這才點點頭,繼續說道:“誰知道她並沒吃我們,而是讓我們扮作生人,然後去引來其他人,好讓他吸食精魄……”
我拖著下巴看她,想了想,心中編便對對她所說之事有些明瞭,問道:“那厲鬼現在何處?”
阿音搖搖頭,說:“我們姐妹倆是趁著它不注意才逃出來
的,只是之前我們一直在這城外遊蕩,那厲鬼似乎十分懼怕這城中的金光。之前還一直想要進來……”
“既然它比你們倆都厲害,它都進不來,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阿芙說:“姑娘在這城中下的禁制著實厲害,我二人要是在之前怕是真的進不來。只是現在我與阿音不過一縷孤魂,對這城中百姓也沒有半點惡意,所以才拼死從這禁制稍微薄弱一點的地方進了城,還……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她說完身子就晃了一下,我心中訝異,當初我下禁制的時候爲了省事,特地用了最厲害的那一張符咒,不僅如此更是在城中四個角落裡畫了法陣。
她倆雖爲厲鬼,但魂魄卻十分的純淨,想來是因爲當初被那道士感化過的原因。這正是如此,才讓她倆能夠過了禁制又過法陣,進到城中來。
我嘆了口氣,收起了方纔想要玩弄她們一番的心思,緩緩開口:“雖說你們倆暫時從那厲鬼手中逃脫,但她能束縛你們這麼久,想必不是什麼等閒之輩。找上來也是遲早的事……原本我打算就依著你們的想法在這裡超度你們,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聽我這麼說,阿芙以爲我是不願意,頓時有些著急:“可是我二人惡事做了太多,楚姑娘……覺著我們不能夠再去往陰間司輪迴?”
我搖搖頭:“並非如此。”
方纔我就發現了,這阿音和阿芙雖然已經被淨化過,卻因著常年與厲鬼在一起,身上的戾氣不減反增。難得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二人還能保持清醒,心懷善意,若到這城中來時,她二人中有一人心有怨恨,恐怕在進來的時候就會被我的法陣所傷,從而灰飛煙滅。
正是因爲這樣,才更加說明那隻束縛著她們的厲鬼法力了得,我也因此不能夠放任不管。萬一那厲鬼真想到了什麼法子,從外面進來,那這許州城怕是又要不得安寧了。
於是我想了想,決定讓她倆先跟著我回家,等到我把那隻厲鬼收服之後,再將她倆超度。
阿芙和阿音互相看了看,雖是一臉茫然,但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兩姐妹朝我磕了個頭,道:“多謝楚姑娘。”
我看著她倆的動作,目光落在那把七絃琴上,問阿音:“方纔你彈得那首曲子,你從哪裡聽來的?”
阿音看看我,又看看阿芙,見阿芙對她點頭,方纔回答:“以前在別處聽來的,覺著好聽,就學了。”
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出去之後果然看見長嶼一臉焦急的站在外面,他身後跟著葉弛,想來是因爲方纔找不見我,而他又半點都不懂陰陽術,便回去尋了葉弛來。葉弛手裡手裡拿著符咒,她看見跟在我身後的阿音和阿芙,便作勢要念咒。我連聲道:“別別別,這兩隻小鬼不壞,我留著她們還有用。”
葉弛把符紙收了起來,朝我身後看了眼,皺眉道:“阿翎你又在打著什麼主意?莫不是要將這兩隻小鬼帶回家?”
我摸了摸鼻子,小聲說了句是啊。葉弛聽著就要反對,在那之前我率先開了口:“先回去吧,回去再與你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