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江南孟家的二小姐孟梓嫣，父親雖是柳國公手下一個不大的官，但爲人和善，在江南一帶很有聲望。

我的童年生活很開心，很歡樂。父親很愛母親，沒有納妾。我們家沒有大戶人家都有的姨娘主母在深宅大院中勾心鬥角的事情，家庭和睦的我們讓大家尤爲豔羨。

我和姐姐是孿生姐妹，長相一模一樣，唯一可以區分的，是我的背後有一塊紅色的梨形胎記，姐姐沒有。家裡人也會經常把我們認錯，因爲胎記也不會時常露出來看嘛。姐姐很調皮，夫子叫她背書，她總是不背，有一次還把夫子的戒尺折斷了。夫子自然很生氣，那時我看到他吹鬍子瞪眼的樣子，真的覺得很好笑。夫子把事情告訴了父親，但是他以爲是我折斷的戒尺，一直在說我的壞話。

姐姐叫孟慮嫣，姐姐的性格跟我很不一樣。姐姐喜歡武學，她耍起兵器來的時候，看上去不像個大家小姐。我其實很崇拜姐姐，姐姐生性活潑，因爲有習武，姐姐經常會翻牆偷跑出去玩，我也很想出去玩，但是我沒法翻牆。姐姐說就算我會翻牆，我也不會偷偷跑出去玩的。我就是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姐姐說我這樣的性子就適合乖乖地嫁人乖乖地相夫教子，而她適合闖蕩江湖血雨腥風。血雨腥風是怎樣一種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一聽這名字就是比較恐怖。算了，姐姐說的對，我不適合。

那時的日子真的很快樂，我總是在花園裡來回走。其實是走一遍，換了一套姐姐的衣服，洗掃的下人們還以爲我是姐姐。而姐姐，則偷偷地逃出府，再偷偷地帶小吃回來。想來，姐姐還和玉兒性格有幾分相像。

可誰知，一夜之間，我們被滅了門。

那夜，我正打算入睡，一陣很大的響聲驚動。房裡的丫鬟翠兒跑來說前廳出事了，我才穿上一件薄衣，偷偷地躲在柱子後面看看。

有一個太監在宣讀像聖旨一樣的東西，因爲我聽到了那個鴨公嗓在說“詔曰……”。聖旨的內容讓我們都驚呆了，大致是父親大逆不道竟偷偷幫宮裡偷盜的侍衛逃出皇宮，還與內宮的侍女珠胎暗結。我來不及思考，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很多官差模樣的人，他們東翻西找，然後乾脆把東西都帶走。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不敢發出聲音。是翠兒拉著我溜走，我纔回過神來。我知道我們家肯定是蒙受大難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我還呆楞著沒法回神。是姐姐推了我一把，她說，父親不可能幹這種事情，我們要相信父親。姐姐說的對，莫說父親官職並不是高到能夠這樣爲所欲爲的地步，即使可以，父親那樣愛母親，甚至沒有納妾，又怎會跟宮裡的侍女有私情？父親一定是被人陷害的。我漸漸回神，姐姐說，他們這是在抄家，我們得趕緊逃走，搬救兵才能幫父親洗刷冤屈。

翠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找來了兩個包袱，塞給我們，翠兒讓我們去京城柳國公府，她說，父親是柳國公部下，柳國公會想辦法的。

我跟姐姐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事不宜遲，得趕緊走。姐姐性子很急，拉著我就想翻窗。我回過神兒來，“翠兒，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小姐，你們快走吧，翠兒得爲你們掩護。”

翠兒待我這樣好，我實在不忍心丟下她一人。今日是抄家，那府裡的人呢？要入獄？我不懂這些，什麼都不懂，我發現，就連翠兒都比我沉著冷靜懂得多。姐姐拽著我一直跑，我知道這是逃命，也沒敢回頭看看那個已經快消失在視線裡的我一直生活的地方。

姐姐拽著我一直跑，自出生以來，這是第一次跑得這樣快這樣久。一直以來，父親母親都是已大家小姐的標準來約束我。我感覺到後面沒有人追著，纔敢偷偷瞟了兩眼。“姐姐，沒有人追我們。”姐姐還是拽著我使勁跑，沒有回頭，“我們跑得越遠越安全。”姐姐懂這些，我聽她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姐姐也確定沒有人追著了，才停下來。我的羅裙已經弄髒，一身狼狽的樣子，彎腰扶著膝蓋喘氣兒。姐姐的狀況顯然比我好太多，只是衣裳有些凌亂。我打開翠兒遞給我們的包袱，裡面竟然有好幾套可供換洗的衣裳，錢袋裡還有很多銀子和首飾，怪不得剛纔逃跑的時候感覺這麼重。我不怎麼出門，對銀子沒什麼概念，但是我

也知道這裡有很多。翠兒真好，什麼都幫我們想好了。“姐姐你看。”姐姐也打開包袱，卻沒有跟我一樣的反應，“這裡的銀子和首飾，夠我們京城來回兩趟了。”這麼多！我還以爲這一路去京城找柳國公會顛沛流離呢。

姐姐扶額，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看到她眉頭緊鎖。姐姐思索的時候，我還是不要打擾好了。我把破廟裡的乾草擺擺，今晚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在破廟裡睡的的第一個夜晚。

“梓嫣，事情有些奇怪。天一亮我就啓程去京城，而你，拿著這些銀子，去李伯的老家，等我回來。”姐姐沒有細細跟我講解事情到底哪裡奇怪，她把其中一個包袱給我。李伯的老家我去過，離這裡不遠，是一個幽靜的小山村。李嬸是一個淳樸的婦人，很好相處的。

“你要小心一點兒。”姐姐囑咐我，便坐在一旁繼續想事情了。

我暗暗點頭，同意了姐姐的意見。

天一亮，我們就兵分兩路。我要去找李伯的家人，暫時投靠。姐姐幫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你要小心一點兒。”姐姐再次叮囑我。“嗯，我會的。姐姐你也要小心。”我回以甜甜的笑容。

李嬸待我很好。那日，我趕了挺久的路纔到的山村，已經傍晚了。我沒怎麼出過門，所以迷了路。來回走了好幾遍，才找到正確的路口。李嬸記得我，看到我一身狼狽的樣子，好似明白了一大半。把我迎進屋裡，給我倒了杯水，我才慢慢地把事情講了遍。

“二小姐，您就好身待在這吧，大小姐會回來的。”李嬸的眼裡有些淚光，哎，不知道李伯現在怎樣了，還有翠兒，那個幫我打理好逃跑包袱的翠兒。

我在李嬸那裡住了一個多月，卻沒等到姐姐回來，而是父親母親的死訊。是李嬸告訴我的，她去鎮上早市的時候，聽到市井流言說的，說是大牢裡進了賊人，發現了以後只看到了父親的身體，母親很難過，撞在牆上，也沒了呼吸。

我不相信，一遍遍地問李嬸，李嬸一遍遍地回答。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總之，我接受了這個事實。我一下子沒了生氣，幽靜的小山村只能讓我覺得越發淒涼。我沒敢問李嬸其他人的情況，我猜應該都不是好消息，我很難過，我不想讓李嬸也跟我一樣難過。

之後又是幾天，姐姐還是沒有回來，甚至連個消息也沒有。我不好意思繼續叨擾李嬸，她也不容易，爲了照顧我，她都沒什麼時間去顧看地裡的農活。我知道，李嬸是害怕我趁她不在的時候想不開，很多沒經歷過什麼事情的大家小姐都會這樣的。但是我知道，我要堅強。我還要找姐姐，還要洗清父親的冤屈。雖然父親走了，但是我要還他一個清白。

我跟李嬸要了幾身簡單方便的女裝，留下些銀子，上路。

山路很難走，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孟家嬌生慣養的二小姐了，我要克服。

來到鎮上，看著熙攘的人羣，很是感慨，好久沒有看到了。大致確定了方向，我得馬不停蹄地去京城。衣食住行真的是很耗費銀子的，這是我出來以後才知道的事情。銀子總是會花完的，我覺得我應該想個辦法，賺多些銀子，順便打聽消息。

出來這麼久，人情世故我已經懂了很多。看著具有江南特色的湖心遊船，我想，或許我可以像話本上的故事主人公一樣，反彈琵琶賣藝不賣身。當了那麼多年的大家閨秀，對我現在有益處的，或許就只有這還算高超的琴技了。我踏上了遊船，那是一箇中年發福的女人接待的我，她笑得還是挺溫暖的。我想，大家都是爲了生計纔出來拋頭露面的吧。

“你可以叫我紅姐，你叫什麼？”

我微楞，“夢嫣。”

紅姐看出了我的窘迫，她一定知道我是用的假名字，她沒有再問我家世什麼的，大抵也知道我不想回答，否則也不需要編個假名字了。

如果不算有些客人們動手動腳的事情，遊船上賣藝，也還是不錯的。她們都待我很好，客人爲難我叫我陪酒的時候她們也會幫我。“夢嫣，對待客人們要多留心眼兒，酒是不能隨便陪的。有些登徒子可是會在裡面下藥的。迷暈了你以後，發生的事情可是你不能承受的。”我有些驚訝，我不曾想過那些臉上堆著笑容的男人竟然

這樣齷齪。

“如果遇到難纏的客人，就偷偷告訴姐妹們。千萬不要跟男人單獨相處。”我點點頭。

客人們會在開心的時候聊東聊西。“你們聽說了嗎？江州上官家前日被滅門了。”

現在的我對“滅門”二字相當敏感，彈琴的動作頓了頓，我偷偷地聽他們說話。

“這事兒，早就傳遍大江南北了吧！”

“誒，聽說上官家有一個人是宮裡的侍衛啊，從皇宮裡逃跑了。肯定是犯了很大的事兒，上頭派人滅了他們家。”

“嘿嘿，不會是勾引了哪個娘娘吧！”說話的男人臉上堆著猥瑣的笑。宮裡的娘娘是女人，但卻是尊貴的女人，不是這些人可以肖想的。但是，這些生活在較底層的人，會很喜歡看上頭的人的笑話。

“呵，很有可能！你說後宮佳麗三千，皇上又不可能全部顧到，那些女人該有多空虛寂寞！”另一個男子臉上堆著淫笑，眼前看到的彷彿就是那些個尊貴的女人在向他們發出邀請。我看到他們的嘴臉，有些作嘔，低頭繼續彈我的琴。

很顯然，這個故事跟我們家被滅門的故事有幾分相像。哎，也許在之前，我們家的事情也是這樣被人街頭巷尾地議論，作爲茶餘飯後的消遣的。

第二天，我跟紅姐說了要離開的事情。在遊船上的這些日子，也打聽到了不少消息，是時候去京城看看究竟了。紅姐知道我最開始就是想打聽事情的，她沒有留我。姐妹們都露出了不捨，她們是真心待我的。“夢嫣啊，去京城的路上你可要小心，記得我們以前說的話啊。”她們拉著我的手跟我道別，像姐姐之前一樣再次囑咐我要小心。說起來，都不知道姐姐怎樣了呢。

告別了以後，我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途，怎奈，我還是道行尚且，一踏入城門可能就被人盯上了，接著眼前一片漆黑，我就不知道被帶到什麼地方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拽進了一個喧譁吵鬧的地方，我聽到人們說“倩紅居”。我知道自己身處什麼地方了，來不及想什麼，我只能奮力掙扎。

有個異族服裝的人跟拽著我的人說了什麼，然後就把我送進了一個房間。我不知道我的清白是不是就要交待在這裡了，眼前的男子也是一身異服。他瞇了瞇眼睛，把酒倒在我面前，我不怎麼敢喝，他自己倒了一杯，仰頭飲盡。

完了！我想。

之後響聲從門後傳來響聲，進來了幾個小混混模樣的人。

其中一個男子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露骨。我以爲我的下場必定很慘了。爲首的那個混混說了聲，“賴子，別壞事。先把那人交代的事情做完，拿到了銀子以後，什麼女人沒有！”

我覺得我應該安全了，但是他們口中提醒的男子是誰？

之後那幾個男人對那個異族男子做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不是好事，躲得遠遠的，頭低下不敢看。

後來，闖進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形較爲嬌小，皮膚細滑，倒像個女人。他們把我帶到醉仙樓，這下子，真的是安全了。

我猜的沒錯，那個身形嬌小的的確是女子，她叫玉兒。她很活潑，拉著我問東問西，問的都是江南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她活潑的性格，倒真的跟姐姐很像。

玉兒走了，那個跟她一起救出我的男子也不怎麼見到了。倒是他身後的那個像小跟班一樣的人，對，他叫墨然。他時常出入醉仙樓，幾天後，墨然帶著我去了什麼澈王府，我又見到了玉兒。玉兒很熱情地挽著我的手叫我“夢嫣姐姐”。沒錯，我沒有告訴她真實身份。雖然我相信玉兒，但是我身上揹負的東西那麼多，總不能輕易透露才是。

玉兒的身邊有個高大的男子，他叫傅逸。看上去倒是癡傻癡傻的，我想，他也是經歷過很多的人，我對他起了憐憫之心。我帶他去買冰糖葫蘆，他的表現讓我覺得就像個弟弟，儘管他整整比我高了一個頭。

玉兒他們商量著要去東海，我還要找姐姐，還是不去了。豈料當天晚上，我就看到了姐姐。我很確定她是姐姐！我跟著他們進了樹林，他們說要跟著玉兒。我很詫異，但是姐姐就在眼前啊！我要好好地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決定了，我也要跟著玉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