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一個卑微的婢女。我不知道她是以怎樣一種心情生下的我。因爲，在我的記憶裡她的身影很模糊。
依稀記得母親很好看，脣紅齒白，眼波流轉，不然怎麼可能會被柳國公看上。但是母親，在國公府裡沒有什麼地位。人家說，女人成親就相當於第二次生命。母親沒有第二次生命，因爲她沒有柳國公給的名分。我在國公府的位置不尷不尬，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柳國公的兒子，但是所有人都不會承認我是柳國公的兒子。我不知道這樣稱呼我的生父對不對，但是我，是沒有父親的人。
我，甚至不如一個下人的孩子。他們，都來欺負我，咒罵我，說我的母親是不要臉的賤婢。漸漸地，我討厭我的母親，她既然沒有能力能給我好的生活，爲什麼又要生下我！
府裡也不是沒有從下人變成主子的女人，不管她們原來的身份如何，被人怎樣欺負，遭受過多少白眼。等到她們成了姨娘，成了半個主子，她們就變得不一樣了。但是，我的母親不是。她，還是一個婢女，還是需要幹粗活重活，甚至過得還不如以前，至少我是這樣想的。我有時候想，如果母親能像她們一樣，我就不用那麼苦了，但是我有時候又想，如果我的母親是那樣一副嘴臉，我可能會更不喜歡她。我很矛盾，我甚至覺得我的存在本身就很矛盾。
柳國公沒有來看過我們，他可能已經忘記了我，我是這樣想的。我不能進後花園，她們說我娘那樣骯髒的身體生出的我會玷污了高貴的花花草草，我只能躲在花叢裡慢慢地看著內園的景象。
國公夫人是一個膚淺的人，她只有一個女兒，叫柳語詩。也許是她的膚淺，教導的女兒也只是刁蠻任性，沒有別的用處。柳國公的女人很多，甚至比柳語詩小的丫鬟都成了他的女人。她們，只要能夠在表面上對國公夫人和柳語詩敬重，背地裡幹什麼都行。因爲那兩個蠢女人不會發現的。她們只會聽奉承話，不會有一點心機，她們太笨了！我想，國公夫人的寶位能夠一直坐著，正是得益於這種愚蠢，如果把她拖下馬，新的國公夫人可就不會是這樣的人了。國公府總會舉辦宴會，王公貴臣的家眷就會到後花園裡“敘舊”。其實她們並沒有什麼情誼在，是規則讓她們必須嘻笑大鬧很開心的樣子。剛開始，國公夫人總會以在她們面前懲戒我母親爲樂，後來就沒有了，因爲母親不會反抗，她們覺得沒有意思。國公夫人總會在那些女眷的面前炫耀自己管理後院有方，真是膚淺！她完全聽不懂那些女人言論的深層含義
，蠢女人！
對了，國公府的常客是四王爺宇文湛，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個皇子。他喜歡來國公府後花園練武，我很好奇，偷偷地看他練武，努力記住一招半式。因爲北隋是一個尚武的國家，習武才能提高地位。
我發現我很有天賦，那些招數我都能記得，夜晚的時候，我常拿著樹枝比劃，我想，我有一天是可以離開這裡的。
柳語詩很喜歡他，爲了他竟然要去學武！可笑？她那樣大小姐脾氣的人平常連拿個茶杯都懶，竟然還想著舞刀弄槍！呵呵，我就靜靜地看著，不說話。
柳國公和國公夫人很贊同，因爲他們早就打定主意將柳詩語嫁給湛王爺。
柳詩語也跟我一樣偷偷地在花叢裡看湛王爺舞劍，不過我們的目的不同。我是爲了學武功，她只是爲了滿足她的花癡。
有一天，湛王爺發現了我，他把我叫起來，沒有講話。我不敢看他，因爲也一直不敢看任何人！我甚至都不敢欣賞園子的花草，它們比我高貴多了。湛王爺一直不說話，我終於忐忑地看看他。
“你，是誰？”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答我是婢女的兒子還是回答我是柳國公的兒子。
柳語詩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他呀，是一個賤婢的孩子，那個賤婢不知廉恥，爬上爹爹的牀……”柳詩語越說越起勁，還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我。
說她膚淺都擡舉她了，真正聰明的女人會在男人面前做出大度的一面，溫柔善良才能博得喜歡，而不是現在這樣。
湛王爺沒有說話，但我還是看懂了他眼眸處的厭惡，而且這種厭惡並不只是柳語詩貶低我的時候有的，好像在柳語詩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就有了。
“你的年歲比我小吧，那我該稱呼你一聲表弟。”宇文湛開開口，他的聲音很好聽，我沉浸在驚訝中無法自拔，只依稀聽到柳語詩憤憤地喊了聲“表哥”。我的腦海中滿是驚訝，他，那個尊貴的人竟然稱呼我爲“表弟”，讓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個人了。我怔了怔，他只看我不說話。
那天過後，柳國公竟然主動找了我和母親，我不清楚他跟母親說了什麼。總之，我的生活從沒日沒夜地工作變成了沒日沒夜地練武，他給我起了個名字，青冥。在這之前，我沒有名字。母親只喚我“兒”，其他人叫我“喂”，但是現在，我有名字了。我知道這些都是因爲當日湛王爺似乎對我另眼相看，習武真的是可以變尊貴的。我再次肯定了這個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兩年吧。反正我成日在練功，對於時間沒有概念。練功的地方像一個地下城市一樣，到處是漆黑，我有一個特定的活動區域，開始的時候有人會來教我，之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只想著練功，練功變成了我活下去的意義，沒人跟我交流。
直到有一天，我的活動區域進來了一個女娃，帶她進來的人說她叫“綠煙”，讓我教她武功。她很漂亮，面龐秀麗，但是她不跟我講話，眼神總是冷冰冰的。我真的很想跟她說話，剛開始也許是好奇，但之後，我發覺我好像喜歡她了。
我們一起被關在這裡面，到一定的時間就會有人送東西來給我們吃。綠煙還是不講話，那漆黑的地方只有我的聲音，我很喜歡跟她聊天，儘管沒有迴應。她之前其實就有武功底子，手腕上還有傷痕。我想她必定跟我一樣，受過很多的苦！
我真想“重見天日”，之後可以和她在一起。原來我也是會想這些的人，之前覺得柳語詩追求湛王爺的樣子很是丟臉，現在我也是，但我不覺得丟臉，我感覺很幸福。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銀色面具男子帶走了我們。我們終於可以看到白日了，我發現綠煙不能掩飾的欣喜，我們爲了同一件事情高興，我真開心。
銀色面具男不怎麼說話，偶爾說兩句嗓音也很特別。那裡的人都很害怕他，他們跪在下面，瑟瑟發抖。他們之中，竟然還有達官貴人，那些面孔是我在國公府的時候看到過的，他們都嘲笑過我和母親，所以我記得。
我跟綠煙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對我們兩個也是畢恭畢敬的樣子。我想他們一定認不出我，這麼久了，我的面容長開了，身形也不是原來那般瘦弱了。看到他們那大氣不敢出的樣子，我有一種報復的快感，但我很快冷靜下來。爲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這下子綠煙會怎麼看我？我不敢深想，總之現在，綠煙是我的期望。
那個地下宮殿是司戰堂。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面具男把我和綠煙看到一邊，脫下面具給我們看。我看清楚了，滿是驚訝。
面具男沉著地帶回面具，用他獨特的嗓音跟我們說話，“今後你們就是我的左右護法，幫我守好司戰堂。”
“是，主人！”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綠煙說話，她的聲音很好聽，真的！但我沒想到她喊“主人”喊得這麼不含糊。我也喊了“主人”，國公府生活那麼多年，尊嚴早就被踐踏乾淨了，更徹底一點又如何？終究是別人的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