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沐沐笑了，曾經那麼喜歡的歌曲和那麼喜歡的人，如今都平淡地如同前世一樣的記憶。她不喜歡改變，更不喜歡這樣的波瀾。人的一生若能夠平靜地度過也不失爲一種享受，可是年輕的我們總是憧憬太多曲折，以爲轟轟烈烈纔不算是偉大，卻不知道真正的偉大從不和我們幼稚的思維世界一樣。孩子的天真總是帶著些傻乎乎的古怪。
沐沐在自己心中的曲調裡極盡全力地用肢體詮釋著她所有的情緒。像天鵝像荊鳥，絕望裡哀傷的堅強，她開始明白，原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疼痛就有人心疼，堅強就可以不受傷。那麼多的假裝都不過是說服自己，自己也可以很幸福。沐沐累了，坐在地板上抱著自己，她的眼睛裡沒有笑容。那個自己討厭了那麼久的人，那個舊時的朋友，如今也走了。她想起冰舞，想起小可，想起楓，她跑到洗手間，拼命地對著馬桶嘔吐，彷彿這樣就可以把所有負面的情緒從身體裡吐出來，彷彿這樣心裡就會好過一點。她擡頭，看到鏡子裡憔悴的自己，周圍都籠罩著一層黑色的淒涼。她想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是不是所有深愛自己的人都要被帶走？她又想起了爺爺和奶奶，忍不住又一陣乾嘔，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可是當她使勁掐了自己的胳膊之後才發現這是多麼現實的經歷啊。她拼命地用水清洗自己的雙手，彷彿這樣就可以洗乾淨——她彷彿看到自己的手在甜甜昏倒的血泊中沾滿了自己之外的靈魂。每個指縫裡都是血，粘糊糊的。這時，她的父親推門叫她：“沐沐，甜甜的葬禮……”
“爸。”沐沐一下子跑出去撲倒在爸爸的身上，“是不是沐沐做錯了太多，所以那麼多人才會離開我？爸……”
爸爸摸著她的頭髮：“沐沐，爸爸對不起你劉阿姨啊。”
“如果死去的是我。”沐沐看著爸爸，“眼睛，生命，人，至親……”
“沐沐，爸爸老了。”
“爸……”沐沐擦乾眼淚，“以前是沐沐不聽話不乖，這麼多的經歷足以讓我明白該如何面對未知了，死過的人不怕死。”
爸爸搖了搖頭，在爸爸的心裡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要離開沐沐身邊了。這個孩子該有她自己的路要走，畢竟這麼多事情，雖然深愛，可是……
爸爸希望她能和夏炎一起走下去，可是他們沒能。所以對於沈澈，爸爸也是滿意的，只要他能照顧好她。沈澈對爸爸談過：“叔叔，我會照顧好沐沐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爸爸知道沈澈的家裡有這個能力給她一個避風港，也明白沈澈對沐沐的愛。所有關心都是默不做聲的注視，爸爸瞭解沐沐的生活，所以憑她自行生長。自從從獄中出來之後，他就看淡了世間的紛繁，如果沐沐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他也就沒有牽掛
了。
沈澈的保證讓爸爸有了些許寬心，甜甜的葬禮如期舉行，沒有下雨可是他們的心都在哭泣。天涯海角都不會再相遇了。
洋洋擁抱了沐沐，他對她說：“沐沐，再見。”
“是再也不見了麼？”沐沐的眼睛是黑色的，像黑葡萄一樣，和深色瞳有區別的只是這雙眼睛帶著更多情緒的交織，帶著明亮的憂傷，在她乾淨的面容上顯得很突出。
蘇蕾抱著她：“沐沐，天涯海角……總會遇到。”
沐沐像一隻木偶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她笑了：“再見。”
“再見。”
蘇蕾和洋洋離開了，背影是長長的廝守和幸福的格調，甜甜的悲傷，最深地留在了這裡，刻在沐沐的骨血裡。沒有人責怪她，可是她知道，她是因爲她，所以沐沐不肯原諒自己。
妖妖站在她身邊，雙手托住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沐沐，回去風城吧。那座一年四季都有風吹過的城市，帶著荒涼的漂泊，帶著陌生的熟悉，混雜著愛的不愛的各種心跳和呼吸，我們回去，好麼？”
沐沐沒有說話，她只是沉思著，良久：“好。”
沈澈拉著她的手：“我要你好好的。”眼神是可以淹死人的溫柔，帶著迷離的誘惑和不可抗拒的命令，“無論何時，只要你有我，你什麼都可以不用做。全都交給我。”沈澈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爸爸看著沐沐，彷彿下一秒就是永別，沐沐忽然心跳地厲害，她看著爸爸，嘴脣動了動，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爸爸看著她，走過來：“沐沐，你已經長大了。”
沐沐低下頭，輕輕抽泣，她想她還是願意做一個小孩子的。爲什麼一定要長大，誰說長大就好了？從小幻想的成長怎麼是這般模樣？她忍不住的哭泣是在控訴，可是隻能哭給自己看。
甜甜的葬禮結束後，所有人都會到原來的生活軌跡上，可是留下的生命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她們，他們，沒來得及書寫記錄告別重逢的再一段如同四季輪迴的交替的歲月還在之外的未知中一分一秒地到來。
爸爸在這個房子裡環視了一遍之後，終於還是決定要走。他已經和沈澈談好了，他會照顧她。他已經沒有了牽掛。他信的過他，信的過他的父親。
沐沐如今已經可以看見了。她敏感的心並沒有給自己留下餘地，她在整理所有痕跡，整理他們有過的痕跡。據說，烈火是可以焚燒一切的，她要統統忘記。她在抽屜裡發現了她的日記，是的她們都喜歡把心情交付給文字，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心事流落在紙上，脆弱變堅強。
她發現了甜甜的日記本，她看到了那些有過的歲月的證據，她笑了笑，那個橙色的溫暖的女孩的笑容。妖妖走過來放下她手中的本子，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對她說：“回去吧，那裡也有你的家。”
沐沐把日記記在了腦海裡，把故事放在了思緒裡，把面具，手帕，禮物……一切都點燃了，最後成了一盆灰燼，最後化成一縷煙塵
，沒有了。她看看手中的打火機，扔進了垃圾桶。妖妖帶著她的一些零碎的行李，她好奇沐沐爲什麼抱著一個箱子，便問：“這裡面是？”
“瓶子。”
“嗯。”
“我是不是應該把它們和她埋在一起？”
“留著也好。”妖妖走下樓梯，“沈澈在等我們。”
“我爸爸呢？”
“他已經到了那裡吧。”
“他一定不喜歡我，我……是害人精。”
“別亂想了，走啦！”妖妖故作輕鬆地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拉著她。
很快就到了樓下，沈澈已經停在那裡了，接過行李放在後備箱中：“沐沐，回家了！”
“回家。”她在心中念道。
沈澈很紳士地打開車門，妖妖她們倆坐在後面，一路上風景漸漸飛逝，沐沐看到農田裡隆起的黃土回過頭沉默。沈澈透過鏡子看到她的深情，放了一首歌。沐沐聽著聽著睡著了。城與城的距離不遠，只是多了太多牽絆。
妖妖對沈澈說：“沈澈，謝謝你愛她。”
“愛不需要說謝謝。”
“你知道麼？她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唯一的那種不了替代。“
“她也是我的不了替代。我相信，沒有誰可以替代誰。因爲每個人都獨一無二。”
“她……人的一生就是一段一段的萍水相逢。水會流動，萍會飄走，所以我們不能奢望永恆。”
“是啊。所以才更要珍惜擁有。”
“沈澈，沐沐多幸運，遇見後來的你們。”
“她的過去我不能參與，可是她的未來我不要再缺席。”
“不知道還要多久。”
“什麼？”
“哦，沒有。”妖妖笑了笑。其實她是說自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和自己深愛的人相遇。
一路無言，風城，這座帶著各種氣息地城市，它乾燥清冷。像此時他們的心情。
沐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黑夜了，她躺在熟悉的牀上。它看到屋子裡亮著燈光，有人在說話。
她走出來叫：“爸爸？”
爸爸看到她醒來的迷糊模樣：“醒了？”
“嗯。”沐沐赤著腳，“他們，都走了？”
“沈澈還在。”爸爸停下手中的酒杯，“快把拖鞋穿上，我們聊聊？”
沐沐回到房間出來坐在餐桌上，爸爸真的老了，怎麼那麼多白髮？她看著他們說：“爸，我知道生活還在繼續。我會好的。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
爸爸笑了：“沐沐，爸爸不能再給你什麼了。這是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都給你了。”
沐沐就知道爸爸在想什麼，可是她無能爲力。沈澈說：“沐沐，你一直都很堅強了，已經夠了。”
他們深談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之將明，月亮困了，沒有了星星。
愛上一座城，那裡有未亡人。歸來一座城，那裡有無法帶走的曾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