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回眸就會看到想見的所有,所以我拼命地不停地走,然後故意停下回頭。可是路的長度超過了我的想象。
沐沐漸漸恢復了精神,她同意和我們一起努力,同意走出這個蔥蘢的回憶,她收拾好衣服,帶著疲憊的笑容盡力地和我們一起走。在生命的這條路上從沒有過如此,那些經歷是那麼不可思議。
我一直記得冰舞死去的時候,原來金錢真的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是不是?我記得我們的圈子一個一個斷裂,只剩下光禿禿的記憶的城牆,阻擋著回去的方向。那時候我問過沐沐,我問她是不是很傷心。她只是說了生命太過無常。我想她的冷漠下那顆熱誠的心似乎是睡著了。可是當我明白她的心情時才知道我們對於無奈是多麼無奈。世界的軌跡不會按照我們的設想運行,我們往往都只是疲於奔命。
我們走過了萬水,卻沒走到盡頭。頭頂的月亮照著八月十五的天空,思念是一種沉痛的疾病,無法癒合的痛。他們說,愛情,可以起死回生。所以,我想,沐沐需要愛情,而我能給的只是曾讓她那麼受傷的涼薄的友情。
如果我的眼睛可以換你的光明,請帶走它,縱然它不是深色瞳。
沐沐安靜的有點像是另一個人,我想對於人,我是從來沒有了解過的。有那麼多我不知道的姿態,有那麼多我不參與的情緒。我只是遠遠地看著,你可以幸福麼?至少比我幸福。
我們到達的城市暫且稱它爲Z城吧。它是一個溫和的城市,那裡有很多很多我們喜歡的陌生感,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彷彿我們一直都在這裡。
我帶著沐沐,前前後後熟悉這座城,漸漸感受到它的呼吸,帶著生機的跳動,那朵噴泉像城市的心臟,永遠不停的噴涌出生命的源泉。
就是在那樣一個明媚的日子裡,他們遇到了。夏炎,那個沐沐愛了那麼久最後還是放棄的人。沐沐再也看不到他,再也看不到。可是我一直覺得,是不是每一個相愛的人都會有某種心靈感應?他們在冥冥之中互相召喚著彼此,在人海中相遇,那麼神奇。
那一天,我們如同往常一樣,靜靜地在路上散步,夏炎和我們擦肩而過,我遲疑地回頭確認,那就是他。沐沐跟著我停止了腳步問我怎麼回事。
我笑了笑沒有說出看到夏炎的事實。沐沐很久很久都喜歡一個人摸索著在黑暗中尋找,她沒有再彈鋼琴,只是用針繡著被我稱爲相思的東西。鮮血從她指尖冒出來,然後她呆呆地不出聲地問我:“甜甜,你有沒有聽到,我身體裡的血液在哭泣?”
“有嗎?”我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血液不會哭泣的。”
“可是,它在循環,在每一天血管中,帶著記憶,悲傷,疼痛,歡樂……在一遍一遍折磨我。”
“沐沐,不要這樣。”我抱著她,眼淚成殤,“不要再讓我失去你,也不要再失去你自己。”
“甜甜……”沐沐的話被爸爸打斷。
“沐沐,你看,爸爸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飯菜,今天一定也累了吧,來
吃點。”
“爸爸,我會好的是麼?”她的瞳孔沒有焦距地注視著之外的地方。
“會好的,爸爸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會好的。”爸爸偷偷擦掉了眼淚:“沐沐,要不要彈一曲?”爸爸終於還是開口。
有些傷口,需要暴曬,傷口只有經過流血,化膿,結痂,掉落,才能漸漸癒合。若想盡快好起來,就要有面對傷口的勇氣。
沐沐今天沒有拒絕,她走到琴邊,輕輕地擡手。叮咚的樂聲傳滿了整個房間,我想此時的城市如果可以安靜地沒有任何聲響,整個城市聽到也會陷入悲傷吧。
也許太矯情了,可是一些經歷如果感同身受一定會淚水如傾吧。
沐沐的靈魂在傾訴,如果沈澈在她一定不會孤獨。
我曾問過她:“爲何不留在沈澈身邊?”
“他需要的是一個健全的人。”
我懂了。很多時候,我們也許只是自己太過在意了吧,可是世俗裡的愛情難道不是按照世俗裡的眼光和輿論維持的麼?
再次和夏炎相遇時沐沐覺察到了,沒有了眼睛卻有更敏銳的感覺。夏炎也許市不知道沐沐已經失明。
沐沐頓了頓,那一刻,她的心一定在流血。最怕故人重逢,只是今夕已不同往日。
也許沐沐早就察覺到一些什麼了,所以她甚至有些平靜地接受這樣的邂逅。最後,一個擁抱代替並結束了所有。天已經變冷。
深冬的街道里很少有行人,生長了一整個季節的樹木都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讓人覺得醜陋,忽然飄來一陣雪,地上的孩子歡呼雀躍,像極了我們的小時候。可是光年之外的我們重逢已經是不可能了。
回到家,沐沐對我說:“甜甜,其實我早就知道那是夏炎了,雖然我看不見。”
我知道她是故意裝作心不在焉和一副無所謂的姿態的。一貫的驕傲讓她不能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改變。我懂,我知道。
我問她:“你真的不打算回去麼?”
“回哪裡去?”
”有你後來故事的風城,我知道那裡有你捨不得的人。”
“再多的捨不得,最終不都捨棄了麼?比如你們,我們。”
“可是,真的不能繼續了麼?”
“不能。”
“你有沒有想過,你在疼,別人也不好受,因爲他們愛你。”
“就當沐沐死掉了吧。”
“說什麼話!”我有點責備地望著她。她需要一個走回去的藉口。
我想我們都在不知所措中倉皇地長大,誰不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呢?只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東西是無法泯滅的,無處可逃。
沐沐等待著被拯救的機會,和夏炎匆匆而別似乎對她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她的情緒和心事似乎從來沒有過。她的安靜和平和讓我覺得她像是被誰偷偷換了心臟,也許她與衆不同吧。
爸爸和我在等待中陪著她每一個白天黑夜。沐沐有一天晚上問我:“甜甜,你知道在什麼情況下,白
天和黑夜沒有區別麼?”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接著,她像一隻小貓,躺在牀上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說給我聽:“其實在我沒有失明的時候,我就知道白天和黑夜沒有區別了。那時候,我正在讀高二。”
“恩?”我帶著疑問發出好奇的詢問。一個人如果可以開口告訴你她的心情,你一定要爲此感到榮幸,因爲這樣你就多了一個朋友,一個願意對你敞開心胸的朋友。
“那時候,你們都不在我身邊。每次我很需要誰的時候,沒有人回來陪著我。所以漸漸我長大了。黑夜原來不是用來睡覺的,原來夜晚可以和白天一樣,我顛倒了作息,忽略的星辰隱退和日出日落的時間。那時候,白天和黑衣已經沒有了區別。”她頓了頓,“只不過,那時候我能看到的除了光線之外的區別還有心情的區別。那時候的眼睛很煩惱很急躁,如今的眼睛很深沉,我知道它少了一些什麼,它是一個缺口。我所有的情緒和悲傷都是在此流走流來的。”
“沐沐,就快好了。”我抱著她,“爸爸已經要聯繫好了,很快你就可以重見光明瞭。”
“我從來沒有爲我的決定感到後悔。”她抱著我,“你知道麼?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和你們斷了聯繫。”
“已經聯繫到了。這樣就夠了。”
“甜甜,如果我可以不那麼任性,是不是他們就不會被時光帶走?”她拿出放在枕邊的願望瓶,“你知道嗎?楓的願望裡,有一句話——時光不要帶走我們的影子。”
“我知道。”
“甜甜。我永遠失去了。”
“沐沐,一切都會好的。你要相信並努力的繼續下去好麼?”
“每個孤單的個體都希望可以找到同類。在我的歲月裡,遇見你們我很幸運。”
我的眼淚情不自禁的落下來,過去的種種回憶氾濫在心頭,那種鮮明的物是人非的對比和強烈的空洞讓我無可奈何,也無法勸退自己憂傷的情緒,只是這條路好曲折,人海里有太多漂泊。
每一天的夜晚都是一陣孤獨的流浪,我們的寂寞融化在回憶裡。我們在變老,我多希望當我老去的時候還有你在我身後陪我白髮蒼蒼的走。沐沐喜歡讓我給她讀書,她說她記得她看到過——看不見的纔是唯一的真實。她說她很幸運她曾經愛過擁有過看到過。如今生命在體驗另一種歸程,所以要安然接受。那個我曾那麼瞭解的她不見了,那個我曾那麼執著的我不見了,如今我們還在一起互相陪伴著。我們是一家人。
我走過的路我記得的你,少年還在執著著等待她歸去,可是這個世界太大,有很多無能爲力。我的愛情死了,可是她需要愛情活過來,那些絕望和悲傷需要有人心疼承接原諒,需要有人等待廝守白頭。我看著夜空深深思考了好久,如果我剩下的年輪是爲了那些年的陪伴,我願意這樣在你身旁,就算是爲了楓曾說過的願望,他說要照顧好你不讓你受傷。沐沐,我還是羨慕你的。人海茫茫,你的身旁從不缺少溫暖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