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未戰先降
躲過好一番的追趕,北凌一行人終於安全撤退,但他們也不敢多加停留,馬不停蹄的趕往邊境。
顧予初身受重傷,雖臨時做了包紮,可天氣嚴寒,再加上晝夜不停趕路,傷口癒合的很慢。
她腰腹、背上、肩上裹著的白棉布不斷的滲出血來,雖然很疼,可她卻很安靜,自皇陵之後就再沒有開口說過話。
她眼眶紅腫,臉頰的皮膚被淚水醃的乾燥皴皺,眼中灰暗一片,任憑馬車如何顛簸,都不能拉回她的茫然無邊的思緒。
凌不惑坐在一旁,並沒有打擾她,他看似閉目養神,實則暗暗調息,爲自己催散體內的餘毒。
在他們安全抵達北凌駐地的同時,西戎的三十萬大軍也已經壓進赫和邊境沙城,兩次試圖交涉通行,可城門始終緊閉。
如此,西戎卻不急不躁,索性在城門之外方圓二里的地方紮營休整,緩一緩將士連日行軍的辛苦與疲憊。
早在五日前,大司馬和國主兩重命令下達沙城,一個說嚴守,一個說放行,這可讓守城將軍慌了神,面對城下劍拔弩張、默而不發的西戎軍馬,不知該如何是好。
瓊州城內,歐陽羣芳雖心裡一萬個抗拒,但樂嘉蓬康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脅,逼他以國禮親自出城迎接蔻桑女王。他爲了緩住西戎大軍,等待東啓援軍,籌謀赫和當下,也不得趕往邊境沙城。
西戎就地紮營後的第三天,城門打開,歐陽羣芳獨自一人乘四馬單轅,駛入了西戎的營地。
“赫和國大司馬歐陽羣芳奉國主之命求見草原女王!”歐陽羣芳在西戎猛士的圍觀之下,在主帥營帳之前行大禮參拜。
可營帳之內對他的求見置若罔聞。
“赫和國大司馬歐陽羣芳奉國主之命求見草原女王!”
歐陽羣芳咬牙再拜,可仍舊無人迴應。
第三次,他忍住腰間的勞損傷痛,拂禮之深,讓圍觀的西戎人不住的呼和與嘲笑。
歐陽羣芳忍辱負重,彎腰低頭之間鬍鬚震顫,可見心中悲憤之甚。
“傳!”過了許久,帳內方有了迴應。
歐陽羣芳這才起身,正了正衣冠,毫無畏懼的走了進去。
主坐之上,一個男子覆手背對而立,歐陽羣芳正遲疑該如何稱呼,男子陡然轉身,笑了開來。
“大司馬,好久不見。”
“寧王?!”歐陽羣芳大驚。
“大司馬客氣了,這世上再無寧王。”
“那尊下該如何稱呼?”歐陽羣芳心裡雖恨,可眼下局勢,他還是恪守禮節。
“大司馬若不嫌棄,可叫我寧玦,或者是魏涓齊。”
“魏涓齊?”歐陽羣芳臉上淡漠如常的神色隱了下去,取而代之是無法言盡的悔恨及悵然,他幡然醒悟,眼下這個局面是小國主樂嘉蓬康瞞著他籌劃了許久,看來,赫和覆滅早就已有定數。
啓嶔玨笑著,並不著急開口。
他心中詫異歐陽羣芳仍存活於世,想來也是,張夢依那個女人怎麼肯全然聽命於己,定然是不肯爲自己豁出性命。
好在,眼下這個局勢,一個歐陽羣芳根本無礙於自己的大計。
“草原女王何在?臣受國主之託與之共謀前路。”歐陽羣芳不予追究前事,還是先探一探西戎的計劃纔是關鍵。
“國主與女王早有約定,兩國之盟當面定下。可今日卻只見大司馬一人,不知樂嘉國主何意?”
“老臣受國主之託,自然有話要與女王殿下親自稟明。”
“如此,寧玦不才,也受女王殿下之託接待赫和使臣,大司馬有什麼話大可說予我聽。”
“你!”歐陽羣芳氣的說不出話來。
“呵。”啓嶔玨雲淡風輕,“我想問大司馬,何時迎西戎大軍入城?莫不是國主有毀約之想?”
“國主命我前來就是與女王洽談緩兵之策。”歐陽羣芳故意這麼說道,想探一探西戎的計劃。
“緩兵?”啓嶔玨搖搖頭,笑了出來,“即便是緩兵之策也得先入了赫和國境再說,難不成歐陽大人是要西戎三十萬鐵軍露宿城外不成?女王愛美,數日日夜兼程,若日落之前再不得入城好好安置梳洗,別說是女王本尊,就連外面那羣忠心耿耿的鐵軍也不肯答應。”
歐陽羣芳沉默,盤算著該如何迴應。
“怎麼,大司馬以爲我在開玩笑?”啓嶔玨顯然不肯給他反應的機會,冷笑道。
面對這樣的威脅,歐陽羣芳怒不可遏,可他不能發作分毫。
西戎鐵馬窮兇極惡,哪裡顧得什麼禮節,若他不肯鬆口,他們也能大大方方的強行入城,之後再以此爲由,向瓊州節節逼近。屆時,東啓援兵未到,就憑赫和國不足二十萬的軍力,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但就這樣毫不抗拒,自開城門,未戰先降麼?
那麼天下該如何看赫和?
赫和朝廷又如何面對國之子民?
歐陽羣芳心中忐忑不安,閉目思索了一會,忍著巨大的憤恨,無奈的開了口。
“好!老臣這就恭迎女王玉駕入城!”
“那就請歐陽大人侯在帳外等候。”啓嶔玨寬袖一揮,示意他退下。 歐陽羣芳在營帳外等候了很久,從晌午直到太陽西下。
啓嶔玨此舉無非就是故意要戲弄、羞辱這個自以爲是的倔強老頭,好讓樂嘉蓬康看的清楚,他最憎惡言而無信、不守信用之人。
最終在太陽落山之前,西戎整軍啓程,歐陽羣芳駕著轅車,行在最前。
在他身後,有百餘名騎著戰馬的西戎勇士,簇擁著西戎女王八匹戰馬牽引的車輦跟隨,再之後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齊發的向沙城城門駛進。
行至城門門口,歐陽羣芳突然拉緊了繮繩,停了下來。
他在城牆之上赫和將士的矚目之下,下了轅車,慢慢步行至女王車輦之前,面前的西戎勇士自動爲他讓開了一條通道,可在臨近車馬之處,十個西戎騎兵並頭攔住他的去路。
“啓稟草原女王,老臣歐陽羣芳奉赫和國主之託親迎女王殿下入城。”他不再向前,大聲呼喝道。
“無需多言,帶路便是。”啓嶔玨弓著背從馬車中出來,站在高處,命令道。
歐陽羣芳不再伏小作揖,他挺直了腰板,擡頭迎上了啓嶔玨蔑視的目光,浩然坦蕩無畏。
“但國主只說讓老臣迎草原女王入城,並未嚴明西戎的三十萬鐵軍亦可。”歐陽羣芳聲音渾厚,一字一句清楚明瞭,惹得戰馬之上的西戎戰士恨的咬牙切齒,紛紛捏緊了拳頭。
“所以呢?”啓嶔玨笑意盪漾脣角,可眼中的殺氣凝結。
“女王車輦及護衛可入城,但三十萬鐵軍必須駐紮在城外!”
“歐陽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再清楚不過了。”
“若是女王殿下不答應呢?”
“那今日西戎鐵軍便就從老臣的屍體上踏過去!”歐陽羣芳大聲呵斥著,那聲音之大,語氣之無畏,讓空氣都凝滯不動,城牆之上的赫和將士無一不屏住呼吸。
啓嶔玨審視著這個自以爲英勇卻是迂腐不堪的老頭很久,而後輕輕擡手。
“吼!”身後三十萬大軍立戟呼和起來,聲音響徹雲霄、振聾發聵,彷彿整片沙城土地都隨之震動了起來,城牆上的赫和士兵臉色鐵青,不禁緊緊握住手裡的兵器,默默嚥了咽口水。
“歐陽大人,再給你一次機會,這城門西戎鐵軍入不入得?”啓嶔玨瞇起眼睛問道。
“不得入城。”歐陽羣芳堅決否定。
啓嶔玨擡頭看了看日落染紅的天際,砸了砸舌頭,大手一揮,女王的車輦開始挪動。
緊接著,擋在歐陽羣芳面前的騎兵率先騎馬穿過他的兩側,可他沒有因此畏怯分毫。
而後女王的八馬車輦迎頭而來,歐陽羣芳仍舊站定在原處,於是呼,就這樣,套馬連起的繮繩將他撞倒在地,好在戰馬訓練有素,並未過分驚亂,只是連踢了幾腳這擋路的屏障。
待到馬車駛過,歐陽羣芳側臥在地,擡頭所見是向前涌動黑壓壓的西戎軍馬。
只見他發冠已然不在,頭破血流,紛亂的白髮擋住了他這些時日心力交瘁眼角交錯橫生的皺紋,可透過發間,他眼中的視死如歸讓西戎軍士不自覺的心生寒意。
三十萬鐵軍並未因此卻步,歐陽羣芳被戰馬踢的已然體無完膚,可他仍舊努力的站立著,不肯向這羣豺狼屈膝低頭。
離城池大門不足十丈,三十萬西戎大軍齊齊喊話:“開城門!開城門!開城門!”
這如驚濤駭浪般的氣勢,嚇的赫和將士無不噤若寒蟬。
這時,有人主動向守城主帥請命迎戰。
可守城主帥猶豫不決,大司馬爲護國土置個人生死於不顧,這份氣節和大義讓他欽佩不已。
若是此時放行,那便是全然不顧大司馬的忠義和苦心,自己則會淪爲後世詬病的千古罪人。
但前有國主御令,若不放行,就是公然抗旨,即便將在外軍令有所受有所不受,可眼下的局面,沙城將士背水一戰,也著實不能與西戎三十萬鐵軍抗衡分毫。
當然,面對生死,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歐陽羣芳一樣坦蕩無畏。
有懦弱之人悄悄進言,大司馬地位再高高不過國主,若逆君之意,定是逃不過滿門抄斬,他們雖不怕死,可一家老小該怎麼辦?更何況,今日就算他們不自量力,英勇戰死,也得不到朝廷的認可,又何苦自掘墳墓。
守成主帥思慮再三,最終讓人打開了城門。
吱呀呀的大門開啓,歐陽羣芳難以置信陡然回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老淚縱橫,悲憤交加,捂著受傷的腹部,半跪在地上瘋了似的仰天大笑了起來,痛心疾首到極致。
西戎軍馬靜默的看著這個癲狂的赫和國肱骨之臣,滿眼的冷漠。
歐陽羣芳本想用自己的性命警醒赫和國人,一定要衆志成城拼死護佑家園,更是要讓東啓和北凌明白赫和堅守舊盟的決心,再不能置赫和安危於不顧,如此,自己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他也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羣赫和將士竟然如此貪生怕死,未發一箭便束手就擒,自己用盡心力輔佐的樂嘉一族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自絕於世。
悲嘆嘶吼一聲,他鉚勁力氣衝向西戎戰馬,戰馬被激怒,嘶鳴立起,揚起前蹄,狠狠的將他踹到在地。
而後,千萬只鐵蹄紛踏而上他的肉體,就這樣,赫和一代忠義就此結束了自己勤勉護國的一生,他的血液和魂魄滲透了赫和國土的每一寸每一縷,任憑誰也無法剝離分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