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無關(guān)風(fēng)月

街心的人頭攢動，花燈璀璨。

四個姑娘坐在芳佳齋二樓露天的雅座上，聊的是不亦悅乎，席間顧予初還特意問到張夢依的來歷。

“那個女人我特意打聽了。聽說可是東啓明帝的寵妃，也不知犯了什麼錯事，秘密被遣到懷恩。”言風(fēng)將自己這些天蒐羅的消息與她們分享起來。

“什麼錯事？”藍(lán)葉一臉的好奇，連忙放下了手裡的半塊月餅，顧予初也豎起了耳朵。

“具體就不知道了。”

“那你還說特意打聽了。”御白在一旁潑著冷水。

“就這個也是好不容易打聽出來的好麼，沒多少人知道。”言風(fēng)見被瞧扁，很不服氣，“我跟你們說，即便落了難了，她也不是個省油燈。”

“怎麼說？”藍(lán)葉又來興致。

“她雖人在拂雲(yún)殿，可卻是沒有賣身契文壓在老鴇手裡，日進(jìn)的金銀珠寶全歸她一人享有，不用分給店裡分毫。”

聽到此處，顧予初不自覺的皺起的眉頭，難道說真是啓幀特意送她來此處，那麼，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到底能做什麼？

“這有什麼，說到底還不是淪爲(wèi)買笑伶人，即得了萬金卻也風(fēng)塵難去了。”御白看似輕飄，卻是點破了關(guān)鍵。

“就是，因果輪迴，惡有惡報。你可千萬別同情她，方纔她還在街上欺辱我們初初呢。”藍(lán)葉氣憤的說道。

“什麼情況，流光竟然被她欺負(fù)？！”言風(fēng)激動的站了起來，一副要去幹架的模樣，“待我去撕了她的嘴！”

“沒有的事，別聽她瞎說。再說了，真要到那日，撕了她的嘴都算便宜她了。”顧予初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斜了一眼多嘴的藍(lán)葉。

“你幹什麼今日要讓著那個女人？”言風(fēng)不依不饒要問個究竟。

“看來你們的確是故人喱。”御白把弄著手裡的銅錢開口，來了興致，“要不我給你卜一卦，看看與她這仇怨到底何時能解。”

“無關(guān)輕重的人，還是不勞您老人家泄露天機(jī)了。”顧予初笑著敬了杯甜酒拒絕。

“你還會占卜？幫我卜上一卦，看看何時能覓得如意郎君！”藍(lán)葉笑嘻嘻的湊近御白。

“一個女子家家，害不害臊？”顧予初搖搖頭，很是嫌棄。

御白笑而不語，擡眼示意言風(fēng)，只見她從懷中掏出一條帕子平展的鋪在桌上，很是重視。而後自己從寬袖子中取出一隻金燦油亮的龜殼，再將先前手中把玩的三枚銅錢倒入龜殼之中，遞給了藍(lán)葉。

“搖起來，再將三枚銅錢倒出來。”

“白半仙，行頭從不離身啊。”顧予初調(diào)侃道，御白挑眉，不予爭辯。

“噓！”藍(lán)葉用胳膊肘撞了下身邊不夠誠心的她，恭恭敬敬的用雙手捧起龜殼，閉著眼睛，小聲默唸著什麼，搖了起來。

銅錢在龜殼中翻滾著，叮噹作響。而後，她屏息凝神的停手，小心翼翼的將三枚銅錢依次排在絹帕上。

“再來。”御白又遞給她三枚銅錢。

藍(lán)葉照做，一共三次，最終絹帕上排出了三行共九枚銅錢，有正有反。

“看出些什麼了麼？能成麼？”藍(lán)葉滿眼期待，催促著。

御白盯著她看了半響，而後慢悠悠的開口：“你心中恐怕另有所求吧。”

“那我還能求什麼？哈哈哈。”似乎被說中心事的藍(lán)葉有些尷尬，眼神亂飄，瞥了一眼在一旁託著腮思忖著張夢依出現(xiàn)在赫和到底是什麼緣故的顧予初。

御白也不欲拆穿她，開始解卦：“鏡中看花、水中撈月。若是太過執(zhí)著，恐傷著自己。”

聽到這個卦相，藍(lán)葉笑容漸漸沉了下來，不再說話，之前歡樂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好了好了，宵禁快到了，該回去了。”顧予初見狀便找了個藉口，散了這說不清的局面，但卻不忘關(guān)心言風(fēng)和御白，“你們住哪裡？”

“有地方住，你們且走你的。”御白招呼道，慢悠悠的收拾著自己寶貝。

“別呀，街上人還多著呢。你還沒說你與那個張夢依到底什麼恩怨呢。”言風(fēng)最不喜話說一半又逢離別，拉著顧予初的胳膊不肯鬆手。

“回去與你細(xì)說。”顧予初拍了她的肩，哄著她。

“早些回去，雋娘可唸叨你好久了。”御白一邊用絹帕拭擦著龜殼，一邊補充道。

“那下次再一起喝酒啊！”藍(lán)葉這才緩過神來，重新綻開笑顏。

“好好好，過段時間帶她一起回承露。”顧予初也笑著承諾。

“一言爲(wèi)定！”

中秋朋友的把酒言歡因爲(wèi)一場玄而又玄、似是而非的卦相戛然而止，就這樣她們四人雙雙告了別，更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

在回宮的路上，藍(lán)葉仍是提不起興致，像是霜打的蒲草。

“你到底心中求的什麼？”顧予初考慮再三，還是問了起來。

“就是求姻緣唄。”嘴硬的藍(lán)葉死守著心底的秘密，不肯說實話。

“呵，竟有事瞞著我。”

藍(lán)葉爲(wèi)了防止顧予初刨根問底，趕緊找些別的話題，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還說我呢，你今日集市上的話可是當(dāng)真？”

“什麼話？”顧予初狐疑的看著她。

“回東啓當(dāng)皇后啊！”

“隨便說說的，這不是爲(wèi)了氣氣那個女人麼。”她訕訕的應(yīng)付著，關(guān)於這個問題，她還真沒來得及認(rèn)真的想一想。

“真的是這樣麼？”藍(lán)葉眨著眼睛，“你不知道，你隨便一句話，氣的我?guī)熓搴薏坏靡话鸦馃诉@瓊州城。”

“關(guān)他什麼事。”顧予初嘟囔道，遙望著掛在闕樓頂端的月亮，心裡有一絲說不清的慌張。

“小初，你看不出來麼，師叔對你有情。那個啓幀我雖沒見過，但我覺得師叔也很好，而你呢，對我?guī)熓逡膊皇窍衲阕焐夏前銦o所謂。” “胡說什麼呢。”顧予初眼神似有躲閃，心中一團(tuán)亂麻。

“我可沒胡說，洪水之後你傷寒臥牀昏迷三日，口裡不停的喊著幾個人的名字，有啓幀、有景珩，有予心，還有。。。。蕭令！你還嘴硬什麼？！”

“我。。。。”顧予初瞪圓了眼睛，一時間語塞，她雖壓制著，竟不知道不知不覺中自己對他的依賴竟然這樣深，這可如何好？！

她不自覺三步並作兩步，的走的很快，心裡反覆思忖著到自己底對他存著什麼樣見不得人的心思。

藍(lán)葉小跑著跟著，見她如此猶豫和爲(wèi)難，便也不再逼她。

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由她自己去選吧，於是就這這話撒起嬌來：“喊了那麼多人，就是沒有我的名字，哼！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

顧予初默默的鬆了一口氣，笑著與她打鬧著，心裡想著反正正主不在，先把這事放一放，改日再好好想想如何是好。

可沒走兩步，她們在玉泉宮門口與蕭令撞個正著，顧予處本來心裡就沒準(zhǔn)備好，又想到自己病中喚過他的名字，羞愧難當(dāng)，耳朵根子一下子就紅了，好在有藍(lán)葉在一旁，倒也沒有慌了分寸。

他們?nèi)藖K肩而行，重陽樓闊高朱門一開，已經(jīng)清冷數(shù)月的玉泉宮燈火輝煌，與往日嚴(yán)肅的氣氛大相徑庭，這讓他們不禁止步，讚歎不已。

定睛一看，極樂殿前曠闊的廣場之上，支起了一條蜿蜒的走廊，走廊上方橫拉著許多繩索，無數(shù)個形色各異的花燈懸掛其上，五彩繽紛，甚是美麗。

三人走近，竟然還有宮人領(lǐng)著幾位年幼的小公主，假扮觀燈的遊人往來穿梭著，說說笑笑，和樂一片。

樂嘉蓬康站在連綿的花燈之下，滿眼笑意的向他們招手，彷彿曾經(jīng)那個肆意歡笑、朝氣蓬勃的少年又活過來了。

“哇，康康你這是把整個夜市都搬進(jìn)宮裡來了麼？”藍(lán)葉一下子忘卻了不如意的卦象，開心極了。

“嗯，阿姐，喜歡麼？”樂嘉蓬康瞇起了眼睛，彷彿做了好事求得家人表揚的孩子。

“喜歡。好喜歡呀。”藍(lán)葉開心的拉著他的手，在溫暖搖曳的燭火中轉(zhuǎn)起了裙角。

“小初，快過來。”藍(lán)葉見顧予初沒有跟上來，轉(zhuǎn)身向她搖了搖胳膊。

顧予初怔怔站在不遠(yuǎn)出，心中五味雜陳。無論她們是不是親生姐弟，但這樣溫情款款，實在讓她羨慕極了。

可她還沒邁出兩步，卻被身邊的蕭令牽著強行拽著去了別處。

“他們要幹什麼？”樂嘉蓬康側(cè)著腦袋問道，眉頭微微一閃。

“別管。”藍(lán)葉神秘的笑著，拉著她的好弟弟闖入了宮禁之中難得的燈火闌珊。

而顧予初這邊，被蕭令強拖著，月下的他們，穿過了巍峨的闕樓，最終在玉泉宮淵湖的側(cè)廊上停了下來。

“幹什麼你？失心瘋了麼？”顧予初心中慌亂不已，甩開他的脅制，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

可蕭令並沒有說話，他鼓著腮幫著，一臉的氣憤埋怨道：“拉我過來，又什麼都不說，你到底唱哪出？極樂殿花燈多好看吶。”

男人還是沉默。

“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良辰美景，竟然與你耗在這裡，真是浪費。”顧予初甩了甩袖子，準(zhǔn)備離開。

可就在這時，蕭令迅速伸出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推上牆角。

“疼！你怎麼回事，往日見你對別的姑娘挺溫柔的。”陰影中的顧予初故意調(diào)侃著，好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告訴我，你真的決定了麼？”蕭令頹然的開口，聲音裡帶著些許沙啞。

“什麼？”顧予初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睜大眼睛傻傻的對上了暖黃宮燈下他仍舊清澈的眼睛。

他微微側(cè)頭，輕輕說道：“夜市上，你與那個女人說的。”

“那個啊。”顧予初一時心頭髮緊，今日所說，大半是氣話，若論到是否真的決意重回東啓，回到啓幀的身邊，她自己也沒有下定決心。她也知道蕭令大抵是誤會了什麼，可他的心思，她若不能迴應(yīng)，那又何必開口解釋，給他希望。

“你還是要回到他的身邊，是麼？”蕭令一字一句的問道，很真切的盯著面前的女人，那眉間的遲疑和沒落，是她從未見過的。

“你？”

“對！那我呢？”

顧予初咬了咬嘴脣，心中無限惶恐。她對他不過就是兄弟情誼，何時就不知不覺的生了別的心思，逾越了她親手畫下的雷池，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於是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你什麼？”蕭令眉間閃動一絲驚喜，眼睛的期待堪比當(dāng)頭明亮的月光。

“我對你絕無男女之情。”顧予初低著頭咬著牙，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出了這句傷人的話。

過了很久，她見面前的男人沒有反應(yīng)，纔敢擡頭望向他。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是她難以描述的波瀾，有失落至極的如夢初醒，也有溫柔山川的冰封冬臨。

一時間，她竟然生出了一絲絲的後悔。

蕭令小心翼翼的貼近顧予初，似乎想要親吻她，像是絕望之前最後的勇氣。

也許這個女人是在口是心非呢？

可顧予初躲閃的誠實卻是插入他胸口最後一把匕首。

蕭令微微笑了，眉間再也瞧不見半分被拒絕的狼狽，他往後稍稍退了半步，鬆開了雙手。

“如此，我便祝你一生喜樂。”

看著蕭令月光下斑駁的背影，顧予初的心一瞬間彷彿被抓緊，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可無論怎樣，她都再也不能猶豫，不能一廂情願、自欺欺人強留這個與她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朋友。

這個男人很好，可她並不值得他如此珍視。

如此，也祝他今後都能萬事順?biāo)臁⒌脙斔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