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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無面的畫像

當歌聲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 寧靜卻依然環繞著深藏在貝拉路德家碩大的後花園裡的小別墅。年華逝去的貴婦人臉上已滿布淚水,卻依然如此令人心動。她無疑是一位優秀甚至算得上傑出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值得得到最好的關愛與回報。事實上在波塞多尼亞, 她也是名門淑媛中的佼佼者, 追求她的男人並不少於傾慕於弗朗西斯的少女。她完全能有比現在好上千百倍的結局, 但她卻選擇了最令她心碎的人, 並且義無反顧。

“我很抱歉, 夫人。”

我掏出潔淨的手絹遞給她,她也並不矯情地接過拭乾眼淚,讓人絲毫不覺得她有所失態, 反而是一道非常美麗的風景。

“我以爲你在哭,”她將手絹握在手中, 似乎隨意地看看, 卻並沒有停止話題, “你的歌讓我覺得你在哭,可真正哭的卻是自己……很好笑吧, 明明對薩拉羅蘭一無所知,明明只是丈夫的友人而已……然而在聽到你的歌的時候,卻悲傷得流下了眼淚……”

“那是因爲您愛著您的丈夫,您的眼淚是代替無法將自己的痛苦說出口的他而流的。”

她喃喃地說了一聲“是嗎”,然後便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纔再度開口。

“你也一樣嗎?”

“我?”

“也和他們一樣, 無法爲痛苦而流淚嗎?”她灰暗的眼裡閃著我看不懂的光茫, “若非如此, 又爲何會唱出令人流淚的歌曲呢?”

我垂下眼, “我不知道, 夫人。或許您說的對,只是我自己還沒有明確的意識罷了。也有可能是我太會表情, 才達到這樣的效果?可是夫人……”

我擡起眼與她直視,“選擇已經發生,後悔是不能產生任何有用的事物的。更何況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後悔了,所以我選擇繼續前進。”

頓了一頓,我伸出手握住她壓制著不想被人覺察的顫抖著的手,“將自己關在這裡也是一樣的,所以夫人,請放過你自己吧。”

也許你並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純潔無垢,或者你也曾經參與到困住弗朗西斯的貝拉路德家的陰謀。但你一定是那些人中唯一真正愛著他的人,並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和愛情都獻給了那個痛苦地渡過了下半生的男人。所以你不必如此自責,以至於在他離去後,還將自己封閉在對於將他推向痛苦的深淵的罪惡之中。

如果你想得到原諒,他或許從未責怪過你。如果你想被寬恕,那麼我來代替已經無法告訴你的他將那些話說出口。夠久了,你懲罰自己的時日裡所積累起來的痛苦總和已經遠遠超於他之上。所以,他會原諒你,我也原諒你,也請你原諒你自己。

淚水再次從她眼中滾落而下,滴到我的手上。她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像溺水之人抓著漂流的浮木。這些話是弗朗西斯欠她的,卻沒有機會親自說出口,在這麼多年以後才由我來告訴她,是不是爲時已晚呢?不過就算是在只剩一口氣的時候聽到這些,也足以振救她的靈魂了吧?

不過她卻並沒有過多的時間用來哭泣。門口的一陣喧譁傳了過來,夾著老管家已不顧風度而變得明顯的怒氣衝衝的語調和波奇亞斯聒噪的大嗓門。

“真是不敢相信,少爺居然有你們這樣不懂禮數的朋友!才答應了我不會去後院卻馬就上……!!”

當老管家看到哭紅了眼睛的貴婦人之後,更是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抖得厲害的手指著我結巴道:

“你、你竟然、竟然……!!”

“利普歇,不得對我的貴客無禮。”

老婦人的說法明顯將忠心的管家嚇了一跳:“可是夫人……這……他們……”

“這位詩人是我重要的客人,連同他的朋友一起,都要以上賓對待!”

“……是,夫人……”

雖然老管家心裡必定仍然不服,卻對主人的吩咐毫無辦法,只得行了一禮之後,不甘心地退到一邊,仍用警示的眼光看著我和波奇亞斯。

“夫人,我們並不想過多打擾……”

“奶奶!”

一個聲音打斷我的話,阿爾法多步伐急切地緊跟著走進來,直奔老婦人的身邊。

“奶奶,他們是我帶來的重要的朋友,絕無惡意。我馬上就帶他們離開,不會再來打擾您的休息……”

老婦人擺了擺手,露出我見到她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不必這麼緊張,我的小阿爾法。你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客人,元老院還有工作在等著你,就讓我這個老婆子代你招待他們吧。”

“奶奶?”

阿爾法多一下子愣住,之前是因爲擔心老婦人會因無禮的闖入者而發怒所以才這麼著急地趕過來的吧?現在聽到這樣的說辭,反倒會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不過我卻對老婦人對他的稱呼十分感興趣,而波奇亞斯則已經很不給面子地低聲抽笑起來。二十八歲的大男人,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元老閣下,在家裡卻被稱爲“小阿爾法”。要是被外人聽見,還不知道會被怎麼嘲笑呢。

“奶奶……”顯然,目前的情況還沒有讓阿爾法多想到這個問題。他只是困惑地問,“我以爲奶奶不喜歡吟遊詩人……以前奶奶一聽到吟遊詩人的歌唱就會露出悲傷的表情,所以……”

“傻孩子,我的小阿爾法,”老婦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我讓出位置,阿爾法多半跪到了老婦人面前,隨即被那雙乾枯的手將頭抱在了膝上,“這是我們這輩人的事了,沒想到卻因此而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我很抱歉,我的小阿爾法。你其實很喜歡那些自由自在,又能帶來美麗樂曲的詩人的吧?你小的時候聽你爺爺講吟遊詩人的故事的時候,總是整晚整晚都不睡覺,偷偷起來看星星。”

阿爾法多驚訝地叫道:“奶奶?”

“雖然他只對你一個人說,你以爲我就不知道了嗎?”老婦人嘆了口氣,“太過體貼的關懷,有時候反倒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是那些都過去了啊,我的小阿爾法。”

“是的,奶奶。”

阿爾法多露出了溫暖的笑意,毫不做作,不帶任何心機。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與我一起流浪之時的弗朗西斯,能夠有這樣的笑,真的很好。

在老婦人的示意下,阿爾法多和老管家一起將她扶到了放置在一邊的輪椅上。她帶著我們來到了她的臥房,並從櫃子的深處找出了一個首飾盒。

意外地是,首飾盒裡並沒有首飾,而是一把已經失去金屬特有的亮澤的鑰匙。

“我腿腳不方便了,所以再也沒有去過,”她將鑰匙交到我手裡,“在主屋的閣樓上,有一個上鎖的小房間,是他留下的東西。去看看吧,孩子,如果有想要的就帶走吧。那裡放著他一生的回憶。”

我向她道了謝,然後便離開了這幢被保護在庭院深處的小別墅。十六年前到波塞多尼亞時便想來告訴她的話如今終於出口,之所以晚了這麼久,是因爲當年的我仍然在怨著她吧?

只是現在,這麼多年過去,這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了。

一切到此爲止,亞特蘭蒂斯將不再有未來。

“爺爺總是整天整天地呆在這裡,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

阿爾法多帶我來到了閣樓上的小隔間,望著那扇靜靜地散發著木材香氣的門這樣說。

“誰也不被允許到這裡來,有一次我想要偷偷跑進去,卻被爺爺抓了個正著。一向溫柔的爺爺居然對我大發脾氣,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阿爾法多的語氣中帶著諷刺,“全家人都知道這是他一個人的禁區,所以誰也不會到這裡來。即使是他離開以後這麼多年……可是奶奶爲什麼會把鑰匙給你?”

他疑惑地轉回頭來望著我,“你到底和奶奶說了些什麼?你到底……”

“我說小白臉,”波奇亞斯打斷他的話,“既然這樣,那我們是不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不用了,”我說,“一起吧。”

阿爾法多意外地看向我。

“你也想知道的吧?而且,”我迎上他的眼睛,“你有這個權力。”

“權力?”

“是的,這是他的禁區。”我笑笑,“他將那段記憶封存了起來,卻並不對你。阿爾法多,既然他將那個詩人的故事告訴了你,也許這些東西他也是想讓你看看的吧?不是讓你偷偷揹著人窺探,而是想要正大光明地告訴你屬於他自己的故事。”

“……是嗎……”

“那個……”波奇亞斯抓了抓頭,“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們吧。畢竟和我沒什麼關係。”

我點了點頭,將鑰匙插進陳舊的鎖眼裡。雖然有很大的阻力,鎖卻並沒有生鏽。來回擰了幾下之後,隨著一聲沉重的聲音,封印著記憶的鎖,就這樣開啓了。

閣間很小,卻堆滿了東西。阿爾法多先一步拉開了小窗上的窗簾,隨著他的動作,塵埃在從透過窗玻璃射入的陽光中飛舞,卻因年代而顯得十分沉重,一會兒便緩緩地向地面墜去。

有了光線之後才發現,這裡其實是一個畫室。佔據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面積的大架子上整齊地擺放著顏料和畫具。顏料已經全部失去了水份,按色系放在一起,其中以紅色系居多。一排排的畫筆按型號的大小放置整齊,筆尖被染上了清洗不去的色斑,也以紅色系爲主。還有水杯和水壺,也被染成了深深淺淺的紅。畫板被堆在底層,厚實的重量使得架子能夠穩定地站在那裡。迎窗的地方放著椅子和一塊巨大的被髮黃的布蒙著的畫板,畫板後面是許許多多堆在一起的箱子。靠近門的地方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夾板,板子夾著一疊又一疊的被時光沾成其它顏色的砂草紙,書架的展臺上有十來個筆筒,其中全是碳粉筆,看來應該也是按色號來區分放置。

能夠看出這間閣間的主人將東西收得很好,並不完全是出於潔癖,恐怕更多的是珍惜的成分在其中吧?然而時隔多年,這裡的一切都已被蒙上了一層灰,原本的潔白更是有著不同程度的發黃。比如說小書架上的夾板裡的紙頁,最高的地方放置的砂草紙已經變成了接近木頭的顏色,而下層的砂草紙發黃的程度並沒有這麼重。由此可以看出它們存在的時間長短,於是我伸手拿下了一冊看起來最新的夾板。

板子裡是一頁畫著碳粉素描的畫紙,雖然只是簡單幾筆的勾勒,卻已將整體構圖完全地描述了出來。那是一個抱著七絃琴的人,長長的頭髮隨風飄揚,似乎正將身子轉向畫面之外。

“這是……畫的那個詩人嗎?爺爺的故事裡的……”

阿爾法多也拿下一冊夾板,小心地翻看著每一張砂草紙素描。素描的主角全是同一個人,那個長髮的抱著七絃琴的詩人。不同的構圖,不同的動作,不同的姿態,然而這些場景卻又是那麼熟悉。

阿爾法多又拿下一冊,“爲什麼都沒有臉呢?”

素描畫出了構架與衣服,而面部卻是一片空白。翻遍了所有素描,也找不到一張臉部的特寫,突然,阿爾法多剛頭轉向了立在窗前的畫架上。

蒙著畫架的布已經發黃,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安靜得似乎已入沉眠。我像著了魔一樣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想要打破那安靜得令人絕望的沉眠。伸出手觸到了厚實的布料,似乎只要將它拉下,一切就都能回到五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事實上我的確這樣做了。抓緊,揮臂。布匹隨著我的動作而被揭下,將被隱藏的東西暴露在從窗戶射進的陽光之中。

“怎麼會——”

阿爾法多的驚呼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卻呆立在了畫架旁,死死地盯著那張畫。不同於素描的線稿,畫布上滿是鮮豔的色彩。碧綠的草地如同名貴的寶石一般發出幽幽的光澤,雜生的野花在其中爲它增色不少。線稿上的詩人變成了彩色,正抱著七絃琴坐在一棵看得出已有許多年頭的老樹下。詩人有著一頭火一般熾烈的長髮,隨著輕風揚起些許,像正燃燒著著火焰。

這是一幅很美的畫,能夠看出繪畫之人的每一筆都十分小心翼翼。這也是一幅十分奇怪的畫,因爲畫上的詩人,沒有臉。

——不,並不是沒有。

伸手觸上臉的部分,那裡是令手指感到粗糙的顏料硬塊,比起周圍的畫布,這裡的顏料要淺得多——那是被刀子颳去的顏料層,在畫好之後,又生生地被作畫之人毀去的,詩人的臉。

“怎麼會這樣……”

這樣的結果令阿爾法多十分失望,下一刻,他又打開堆在畫架後面的箱子。箱子裡放著一副副畫好的畫作,畫中的主角顯然一定是同一位。雖然衣著不同,姿態不同,背景不同,但都有同一個特點——在畫好之後用同樣的手法毀去的臉。

並不是不畫臉。愛麗絲在剛見到我的時候說“和他畫的,一模一樣”。看來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去看過他的畫作吧?所以纔會知道畫中詩人的模樣。可是現在,畫裡的臉卻無一例外地被毀去,造成這樣的結果的原因,我只想到一個。

“一定有完整的……既然他畫了這麼多,一定會留下一張完整的畫……”

阿爾法多不甘心地繼續翻找著堆裡那裡的箱子,將箱子裡的畫全部搬出來,漸漸地弄亂了原本整潔的閣間。到處都是他的畫,到處都是抱著七絃琴的紅髮詩人,到處都是辛苦畫上,又被毀去的臉……

視線被溫熱的液體扭曲,映著光線似乎讓我產生了幻覺。我彷彿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筆筆仔細描繪著印象中的詩人,將每一個細節都映在畫布上。他凝視著畫布的目光一定和當初看我時一樣,因爲他對我的情意從未改變,還隨著時光的流逝而不斷地加深著。一天又一天,他將所有的空閒都花在描繪詩人的相貌上。當畫作完成之後,他站起來,後退數步,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畫中的詩人,比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時,溫柔千百倍。

然而慢慢地,他又開始覺得不對。明明是按照記憶中的每一個細節仔細描繪,爲什麼卻越看越不像那個人呢?臉好像沒這麼尖,鼻子好像太過硬挺了,嘴脣要薄些,眼睛……眼睛要再大些……不……不對……或者要小些?

他一遍遍地將畫上的人與記憶中的人仔細對比,卻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詩人的相貌在他的記憶裡慢慢地變得模糊,像被蒙上了一層霧。他努力地想要撕裂那層薄霧,好讓他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可是不行,無論如何他都趕不走那片圍繞在那個人身邊的霧氣。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片霧反而越來越濃,直到將那個人完全包圍,使他再也無法看清。

並不是畫不好,而是他竟慢慢地將詩人的相貌忘卻!那個他深愛著的人,他用畢生珍惜著的回憶,卻一天天地在他的記憶裡消失!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於是他掩面痛哭,不甘心地大聲叫喊著詩人的名字。然後在絕望中,他拿起了刀子,將辛苦畫好的畫中人的臉孔毀去。那不是他的詩人,那個人不是這個樣子!

日復一日,他一張又一張地畫著,畫著他回憶中的詩人。他能夠想起他們一同到過的地方,他甚至記得詩人曾輕靠在上面休憩的老樹。然而唯一不能記起的便是詩人的模樣,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他再也無法準確地描繪出他的深愛之人。或者說,他心中的詩人是無法畫出的,是的,對於他來說,那個人是不可能被任何事物代替的,區區畫布與顏料又怎能重現那人的神彩?!

所在,在這間滿是他的回憶的閣間裡,沒有一副畫作上的詩人的臉能夠被留下來。這是他不能爲人所知的痛苦與絕望,沒有人能夠幫他,而能幫他的人,卻對他說永不再見。

液體滾落下來,劃過臉頰,勾過下巴,滴落而下。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每一滴液體的軌跡都如同刀割,像他絕望的筆觸,一刀刀,狠狠地割在我的臉上,讓我變得面目全非。

“薩拉……?!”

水光中,阿爾法多已經擋住了那副畫而佔據了我的整個視野。黑眸因太過震驚而大睜,滿臉的驚異與疑惑。視野裡的景緻晃了晃,他突然上前,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焦急地向我大喊著什麼。

然而我卻並不能理解他的話,唯一能聽見的便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好像要將聲帶震碎,把所有的悲傷都透支出來,令痛苦完全釋放。我聽見自己毫無章法的哭喊,胡亂地道歉,還說著一些莫明其妙的話。後來,連語言也無法掌握了,只能任憑發聲器官自己動作。喉嚨火辣辣地痛,胸口也快要炸開了,窒息,難受,大腦裡似乎著了火,燒得我神志不清。

只記得阿爾法多一直抱著我,雙臂的力量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擠碎。即使在沉入的一片黑暗之中,也能感覺到他恆定的體溫。而我卻清楚而悲哀地知道,那是阿爾法多,不是弗朗西斯。我再也無法被弗朗西斯所碰觸,因爲他,死了。

死了。

[緋,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就是你能實現一切的願望。]

“相信我,我的薩拉羅蘭!”

“弗朗西斯,如果你回去,我們將永不相見。”

“如果你不願意爲我改變,那麼,我來爲你改變,好嗎?”

“你,願意到我的世界裡來嗎?”

當陽光再次入目時,我知道失去意識的時間並不長。阿爾法多正將我放到椅子上,轉身向門的方向走去。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猛然回頭,緊張的神色間又帶了幾分欣喜。

“薩拉,你怎麼樣?我去叫醫生……”

我搖搖頭,坐直了身子。剛纔情緒起伏極大,然而此時的精神波卻十分平靜。我不知這到底是藥物的原因還是我在潛意識裡控制住了自己,只知道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這便已經足夠了。

“薩拉……”

阿爾法多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輕緩地給我拭去淚水。黑眸裡滿盛著憂鬱,眉間凝起了褶皺。

“你怎麼了?爲什麼看到這些畫……”他嘆了口氣,“都不是我認識的薩拉羅蘭了。”

“剛纔我對愛麗絲說……我會繼續前進……”又一滴淚水滾落下來,正好滴在他的手上,“的確……我一直向前……一直都是向前……可是……可後面……總有東西在刺著我……讓我忍不住想要回頭去看……”

這些莫明其妙的話他又能聽懂多少呢?不過我也只是想要說說而已,不管他會不會懂。

“那就回頭去看看吧,”他的聲音柔如輕羽,“只要你的腳步仍然向前,就算回過頭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會使你重蹈覆轍。”

“是嗎……”我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就像剛纔愛麗絲抓著我的手一樣,似乎一放開,就會沉入無底的深淵,“阿爾法多……你願意到我的世界裡來嗎?”

“我願意,”他吻了我的手,如此虔誠,“就算是地獄,我也甘之如飴。”

“你會後悔嗎,阿爾法多?”

“絕不。”

我終於放鬆了全身的力氣,讓疲憊的身體靠在他的肩上。短暫的溫暖讓我覺得安心,雖然明知它十分短暫。

過了一陣,我擡起頭對他說:“把這裡收拾一下吧,亂七八糟的,他一定不會高興的。”

於是我們便開始默默地收拾起翻亂的畫,將那些無臉的吟遊詩人的畫像一副副地裝回箱子,又把箱子疊了起來。我最後再看了畫架上的畫一眼,慢慢地將布重新蓋到了上面。

弗朗西斯,你沒有忘記我,因爲我一直住在你的心裡。

對於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薩拉,”

當我想要拉上窗簾,讓這間閣間重新恢復寧靜時,阿爾法多卻叫住了我。

在收拾小書架的時候,他卻從書架下面翻出了一隻盒子。

“你說得對,也許爺爺的確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我。”

我走過去,卻驚訝地發現那隻打開的盒子裡放著的,正是當年我初到亞特蘭蒂斯時使用的那隻用機械仿製的七絃琴!那時在貝拉路德分家的小別墅,得到弗朗西斯送給我的琴之後,這把仿製品便被我丟掉了,沒想到他竟將它保留至今。

盒子裡還有一封與書架上的所有砂草紙一樣已經發黃的信,信封上寫著:致我的小阿爾法。

弗朗西斯寫給他最疼愛的孫子的信,我正想著迴避,阿爾法多卻將信撕開,直接唸了起來。

我親愛的小阿爾法,

你一定又調皮搗蛋了吧?不然怎麼會找到我給你的這封信?唉,真拿你沒辦法,我的搗亂小天使,要記得把東西收拾好哦。

你一直都很想看看閣樓裡的東西吧?那一年打了你,我很抱歉。那是我人生中做過的第二件後悔的事,也是最後一件。因爲爺爺我就快要死啦,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你也一定長大了吧?真想看看現在的你,這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個遺憾。

你又會奇怪了吧?爲什麼會把我重要的孫子放到第二?因爲啊我的小阿爾法,爺爺已經把所有的生命全都獻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爺爺給你講的故事裡的那個詩人,去把畫架上的布掀開,他就在那兒。

他漂亮嗎,我的小阿爾法?你看不到他的臉,因爲我把畫好的臉又毀掉了。不過只是那一頭火焰般的頭髮便已經足以令人心動,所以我不能讓你看到他的臉,我怕你也會像我一樣陷進去,陷到他冷漠的沼澤裡。

哦不,那只是我的藉口而已。我永遠也無法畫出他的容貌,年復一年,我在慢慢地遺忘。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又回想了他的樣子。可是他的臉卻在我的記憶裡扭曲,像被歲月的流水洗去色彩,變得模糊不清。

對不起,我的小阿爾法,也替我向你的奶奶和你的父親說一聲抱歉。在我這一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只有他一個。所以我已無法再將任何人放到心裡,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與你們在一起的時間的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但這就是愛情,我的小阿爾法。希望你在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擁有了這個詞,如果還沒有,那麼,就永遠也不要去碰觸它。

原諒一個老頭子的囉嗦吧,我親愛的小阿爾法。在這個將我永遠囚禁的繁容的白夜之都,我只能將對他的思念與愛情講給什麼都不懂的你聽。而你呢,我的孩子啊,有一天,命運必然也會將你推到我所在的位置,到那時,你又怎麼辦呢?還是和我一樣無可奈何嗎?

不,我的小阿爾法。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記住!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

我不想讓你也嚐到和我一樣的用餘生來後悔的滋味!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地獄的盡頭也許可以看到重生的曙光,可我不能!兇濤之下也許還能看到美麗的珊瑚,而我的世界卻沒有!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寧願在那時和他一起逃離,哪怕等待我們的只能是死亡,我也不要和他有一秒鐘的分離。

可是沒有如果,所以我用我的餘生來後悔,生活在失去他的痛苦裡。在每一個夜晚的夢境之中重現與他的分離,然後用淚水迎來一個又一個無望的清晨。這樣的痛苦是人間最殘忍的酷刑,我生生地承受了三十八年,現在,終於要結束了。

然而我並沒有感到解脫,因爲我將要去的地方也仍然沒有他的身影。

我的小阿爾法,愛情是蝕骨的□□,如果你不能完全擁有它,就千萬不要去碰觸,記住,千萬不要去碰觸!否則你所得到的,只會是和我一樣的痛苦!

孩子,不要怪我打破了你心中美麗的種子。這是一個垂死的老人最後的願望,我希望你幸福,我的小阿爾法,希望你能擁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你比你的父親倖運,因爲你的父母是相愛而讓你誕生在這個世界。無論他們是否會相愛一生,你的存在都將是他們美好年華的見證。但幸運不會永遠青睞於你,所以孩子,要小心!在你今後的人生之路上,將有無數個陷阱!

不要讓自己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後悔的代價沒有人能夠付得起!

好了,我的小阿爾法。爺爺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寫下去了。不要爲死亡而悲傷,那是人生的另一個旅程。現在,爺爺要出發了,祝福我吧,孩子,祝我在那個世界,終有一天能與他重逢!

愛你的,

弗朗西斯科

“對不起,爺爺,”讀完信之後,他默默地說著,“您的忠告來得晚了……”

然後他擡起頭來看著我,黑色的眸子裡閃動著明亮的光茫。那樣的光茫我曾在弗朗西斯的眼中見過,所以輕而易舉便已解讀。

“薩拉,你會讓我後悔嗎?”

我嘆了口氣,憐憫地望著那個向我尋求答案的男人。

“我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的,阿爾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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