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通曆102階79年, 我們的文明探測組歷史性地發現了一顆在現今的宇宙中仍處於蠻荒時代,且無任何外來文明干涉痕跡的純淨的星球。在數以億計的智慧生命文明交織輝映的星際聯邦中,這顆位於距約格帝都不足3000光哩的擁有奇蹟般的文明的星球長久以來竟被所有人乎視, 在星際聯邦的眼皮底下默默地繁衍出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文明形態。
如果不是探測組的某位成員無聊時隨意漫遊星海, 無意之間闖入了那片淨土, 我們將錯過一個難得的近距離觀察原始文明生態的機會。而在這顆行星初現於我們的視野之後, 星際聯邦中迅速地掀起了一股探星熱, 由於文明的高度發達而顯得死氣沉沉的宇宙因它而恢復了活力。人類的的好奇心與潛能再一次被擊發,星際聯邦的高層甚至期望由此而引發第945次科技爆炸。
學都之星巴比洛克爲此展開了將近一年的爭論,各學派成員在此期間不斷地爭吵、磨合、分裂, 爲了對這顆奇蹟之星探測與干涉等事而商討爭論,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終於達成了協議, 主幹章程如下:
一、在奇蹟之星所在的微核星系外層空間佈置科學探測器, 從每一個角度觀查這顆行星的整體情況。
二、在奇蹟之星所在的微核星系外層空間佈置軍用監控衛星, 阻止一切妄圖私自進入範圍之內的所有文明產物及人類。
三、絕對禁止任何程度的人爲干涉奇蹟之星的文明發展及形態。
四、派遣兩名探測員親臨奇蹟之星唯一一片擁有較高文明程度的陸地社會,近距離觀查奇蹟文明的社會生態百科, 並儘可能多地收集一切奇蹟文明中的所有信息。
五、探測員選派標準。
六、探測員規章守則。
七、探測員主次公務及義務權利。
八、補充條例及雜項事務。
——摘自《蠻荒文明漫遊手札》第10972號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羅蘭伽洛斯?緋著,科依斯特拉?艾德編。
熱鬧的彌塞亞今天也燈火輝煌,就算身爲離波塞多尼亞最近的城市,本不用照明, 夜晚在賢者之光的照耀下也如同白晝。然而奢侈的彌塞亞還是點上了美麗的燈火, 似乎只有這樣, 人們纔會承認已經到了夜晚。
將白鵬交給馴鳥人照顧, 我們一行四人也在奢侈的客棧裡享受著奢侈的晚餐。這裡是彌塞亞最高級的客棧, 設施服務一應俱全,又因是新月之夜, 所以剛好趕上了特別節目。二樓的特別包廂裡的視野極好,只需稍微將視線放下一點,便可看到廣闊的大廳中華麗的高臺上美麗的舞娘只著輕紗,誘惑地扭動著身子。
身邊還有妙齡的少女少年們精心地伺候,雖然不像妓館那樣露骨,但服務之中也帶著強烈的暗示。如果看到中意的,可以真接帶回寢室,春宵千金。
毫無顧慮地享受著這一切的自然是波奇亞斯,也不在乎這包廂裡還有另外三人,直接將含蓄地用眼神挑逗他的一個妖豔的少女抱到了腿上。菲利克斯恨鐵不成鋼地剮了他幾眼,卻是自顧不暇。身邊的兩個少女雖看起來比他小個一兩歲,卻一口一個小弟弟地調戲年輕的神官大人。
請客的自然又是大方的元老閣下,好像不論什麼地方的貴賓卡他都隨身攜帶一樣,剛到彌塞亞就輕車熟路地領著我們到這裡住下。房間自然是最好的,身邊服伺的孩子們也是最年輕美麗的,食物也是挑極好的材料精心烹製而成。阿爾法多似乎已經很習慣了少女少年們過於熱情的伺候,不動聲色地看著好戲,摟著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男孩任意狎玩,目光卻不時往我的方向瞄來,夜一般的眸子更加深沉。
眼看著那三處火苗正旺——雖然菲利克斯那邊是被迫燒起來的——我卻對身邊圍著我團團轉的美女少美少年們無動於衷。波奇亞斯一邊嘲笑著“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一邊在那裡給我示範是個男人就要怎麼做,菲利克斯則將我當成了他的同盟,把位置換到了我身邊,像是我可以幫他避邪一樣,坐在我旁邊堅守著他的“清白”。阿爾法多看到他孩子氣的表現,露出好玩的表情,不動聲色地想要看好戲。
就算沒有那場災難,這些人遲早也得無聊死。我丟給那兩位一人一個白眼,依然進行著單純的涉取食物的動作。
“得了吧薩拉,”波奇亞斯鄙視地對我說,“現在來裝什麼正人君子?上次在里斯特的時候,還不是跟那個金髮少年鬼混了一晚上。人家第二天跑來送你的時候,連路都走不了呢!”
我不至可否,菲利克斯卻像是受了欺騙一樣,大大的咖啡色眼睛直勾勾地向我瞪來。
“你可別被他這副正人君子的樣子給騙啦,”波奇亞斯唯恐天下不亂地添油加醋,“他的手段高明著呢。他啊,老是找男主人不在的時候,去給那些漂亮的少婦小姐們講鬼故事,然後嚇得人家往他懷裡鑽,好讓他爲所欲爲呢!”
“你、你怎麼能幹這種事?!”正直的神官控訴般指著我說,然後又向波奇亞斯和阿爾法多說道,“你們倆也好不到哪兒去!你……你們……怎麼能隨便做這種事情!”
旁邊的少女少年們很不給面子地明目張膽在神官大人面前曖昧地偷笑,菲利克斯漲得滿臉通紅,耳朵都快給煮熟了。阿爾法多一挑眉,火上澆油地問道:
“不是吧,菲利克。神殿雖說是修行之地,卻也並沒有在這方面有所禁止。難不成你到現在,還是處子?”
包廂裡一時極不自然地安靜了下來,服伺的少女少年們帶著好奇與驚訝打量著窘在那兒的神官大人,波奇亞斯像看珍獸一樣興味盎然地眼著他瞧,阿爾法子則是一副“果然被我說中了”的樣子,我愣了一下,然後又開始慢慢地享受美食。
“……有……有什麼不對嗎?”聲音裡帶著哭腔,大大的咖啡色眼睛裡含著淚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
“我只是……只是還沒有……還沒找到那個人而已!……還沒找到……而已……”
猛然推開椅子,哭泣的神官跑了出去,留下又一片異樣的沉默。
“被欺負哭了呢……”
一個少女小聲地說著,又立即引來了一陣曖昧的笑意。
“好可愛……”
“長得好,又那麼純情……”
“哭泣的樣子讓人想好好痛愛他呢……”
聽著少女少年們肆無忌憚地調笑著,波奇亞斯與阿爾法多大眼瞪小眼,一時無語。
“像‘處子’這種禁忌的詞語居然在公衆場合就出口,圖書館長閣下還真不是一般地豪放呢。”我無動於衷地說。
“怪我?”阿爾法多一挑眉,“還不是那個種馬禽獸在那兒撥火,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調戲人家。”
“啥?想賴我身上?!”波奇亞斯差點沒跳起來,“我說的可都是事實,要怪就怪那個打破了人家幻想的詩人。別人將你當作正人君子,你卻做些對不起人家的事!”
“我做什麼對不起他了?”我放下杯子瞇起眼睛看著波奇亞斯道,“要不是某人在那兒大嘴巴,至於把神官大人嚇跑嗎?”
“他跑是因爲我嗎?還不是小白臉當衆揭穿他是處子人家才跑的!”
“我只是問問,他也可以否定嘛!誰知道他長這麼大了還這麼老實!要怪就怪你這個隨時隨地都可以發情的禽獸,要不是你一聽說他是處子就用一副要把人家生吞活剝了的表情盯著人家不放,至於把他嚇跑嘛!”
“人可不是我嚇跑的,他從頭到尾壓根就沒看我!還不是這個混蛋詩人那致命的一眼,人家是處子本來就夠難過了,他還鄙視人家!”
“我什麼時候鄙視他了,我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
“你那個眼神就叫鄙視!”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這回倒是夠一致,都推我身上了。
“好了,罪魁禍首,快點去向純情的小神官賠禮道歉!”
阿爾法多也幫腔地說:“如果是說的話都能令其變成蜜流出來的詩人,一定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哄回來的吧。菲利克斯之所以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你哦!”
我最大的錯,就錯在一開始只管填肚子,而沒有和他們一起鬼混。嘆了口氣,抱上七絃琴出了包間一路打聽著哭泣地跑走的神官的去向,然後來到了彌塞亞的古拉德里廣場。
不僅灑滿了銀色的賢者之光,還遍佈著七色的火把與點綴著各色晶石的燈座。人潮如海,或在作爲公共設施而建的石椅上安坐閒聊,或任意走動,還有孩子們在特意空出來的位置做著遊戲。這裡是平民的娛樂空間,然而卻也個個都是衣著鮮亮,神彩飛揚。這裡是彌塞亞整體狀況的反映,也折射著整個大西洲的真實。在這顆蠻荒之星上,卻有著如此繁榮的文明。那麼是不是也可以認爲,這浩瀚的宇宙之中,還藏著無數的暗星呢?
我拋開感嘆,在人潮之中找尋著菲利克斯的精神遺蹟。他縮在一個有著濃重陰影的角落裡,將自己的氣息收斂,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蜷成一團而顯得瘦小的肩膀正在微微地抽動,這個時候去找他的話,以他的性子說不定會在廣場上鬧起來,到時候彌塞亞的人們可有免費的好戲看了。
四處望了望,高高的露臺上人流稀少,那裡閒坐著數名吟遊詩人,一些正嬉笑著聊天交談,一位老者吹著短笛,露臺附近的人有不少都隨著笛聲起舞,雖無章可尋,卻也怡然自樂。
穿過人流走上露臺,我的到來立刻引起了詩人們的注意。將全身裹在鬥蓬裡也並沒有讓人覺得有多奇怪,這種打扮在流浪詩人中十分常見。相互微微點頭致意,這便算是打過了招呼,老者的曲子也到了尾聲,餘韻之後他轉向了我的方向。
其他幾位詩人對他的態度十分尊重,我便也向他行禮之後再在露臺邊坐下,正好對著遠處菲利克斯藏身的地方。打開仔細包裹起來的七絃琴,撥出一段流水的絃音。音樂之中注入了適量的精神波,這使整個廣場的人都能聽到我的聲音與音樂,當然也包括菲利克斯。
“新來的詩人,你能爲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樂曲?”
老者收好笛子,點燃了煙槍中的菸草,他的聲音也因菸草而變得沙啞,卻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我來向我的朋友道歉,”我說,“因我的無心而給他帶來的傷害,所以這故事,送給我純真的朋友,希望他不要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哭泣。”
“新來的詩人,你的聲音讓我覺得寒冷,”老者吐出一個菸圈,“你的朋友一定時常覺得,就算明明就在身邊,也碰觸不到你的一根頭髮。”
我不置可否,慢慢地揚起樂聲。熱鬧的古拉德里廣場一點點地安靜下來,一些人甚至席地而坐,等待著我所帶來的故事。
從金翅花的花蕊中淋浴了晨露,在朝陽中幻化成形的金翅鳥,是這片大陸上最美麗的生物。它有著火焰的豔麗色彩,夢一般美麗的翎羽,熱情的黃金之眼,和仿如天籟的歌聲。有人說金翅鳥是太陽神投射在人間的影子,是夢與熱戀的象徵。
許多人都在追逐著金翅鳥的影子,尤其是浪漫的吟遊詩人和憧憬完美愛情的少女。然而被神化的金翅鳥卻是可遇不可求,這片大陸上絕大多數的人們終其一生也只能在故事與詩歌之中聽到關於它的傳說,卻無緣得見。
不過幸運兒卻還是存在的,民間關於金翅鳥的傳說便來源於那些幸運兒的口中。雖然他們不約而同地將這種極其罕見的鳥兒神化,然而那些誇張手法卻並不過分。因爲金翅鳥就是人們的一個夢,夢中所盛載的,是人類最爲美麗柔軟的地方。
弗朗西斯便是那樣的一個幸運兒。如同所有人一樣,他也十分喜愛這種神奇的鳥兒。不過因爲太過神話,理智的弗朗西期從不像吟遊詩人們那樣瘋狂,也不如少女們那般癡迷。他只是很普通地像喜歡一匹馬、喜歡一本書那樣喜歡著神話般的金翅鳥。不知是不是作爲對他這種平常的態度的獎勵,還是得到了太陽神的垂青,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金翅鳥,就那樣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樹蔭下午睡的弗朗西斯聽到了美麗的歌聲。如悠遠的長笛,聲音輕輕地飄浮在在潺潺的溪泉之上,帶走泉水在陽光下泛起的漣漪,彗星一般拖出一串光爍爍的尾巴。如空靈的豎琴,旋律在天空中飛舞,劃出一道道優雅的痕跡,纏上百靈鳥的翅膀,使它們快樂在豔陽下飛翔。如撫過七絃琴的羽毛,被風兒帶著乎高乎低地飄蕩,沾上飛濺的水珠,又到草叢深處靜靜地休憩。
那是從未聽過的天籟,讓弗朗西斯不願醒來。但理智卻讓他睜開了眼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然後弗朗西斯看到了它。那隻在陽光底下過於耀眼的美麗的鳥兒。雖然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生物,但他立刻就知道,它就是被喻爲太陽的影子的金翅鳥。
鳥兒停靠在溪水之畔,正仰起脖子唱著人類聽不懂的歌謠。它瞇著眼睛,似乎在享受著難得的好天氣,卻仍可以從狹長的縫隙中看見有著縱長瞳孔的金色眼睛。
太過美麗的景緻讓弗朗西斯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從夢中醒來,而是剛剛纔來到夢中。他靜靜地坐在樹下,望著離自己僅有數米的金翅鳥,絲毫不敢動彈。
不過鳥兒卻並沒有在此多作停留。當歌聲停止,鳥兒以優美的姿勢慵懶地舒了舒肢體,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欣賞著它一樣,振翅起飛。
弗朗西期這才如夢方醒,一躍而起,便追著金翅鳥的影子跑去。這片山林是弗朗西斯的家族的領土,不過常年居住在波塞多尼亞的弗朗西期只在渡假之時來到這裡。對於陌生的道路他已無心在意,僅僅只是望著火焰色的影子,追在金翅鳥的身後。
鳥兒閒庭信步般在樹林中慢慢地飛著,時爾在樹枝之間停歇,時爾幾乎是貼著地面矮矮地飛行。弗朗西斯不敢太過靠近,也生怕嚇走了神聖的金翅鳥,只能輕手輕腳地在草叢中奔跑。
突然之間,金翅鳥像一團飄乎的火焰,在叢林中失去了蹤影。弗朗西斯迷惑地在山間轉來轉去,卻再也找不到那抹金色的火焰。正當弗朗西斯遺憾地嘆憾時,又一個聲音卻傳入了他的耳朵。
今天弗朗西斯的耳朵特別幸運,在聽到了傳說中的金翅鳥的歌聲之後,又聽到了另一個天籟般的聲音。那不是鳥兒的鳴叫,而是優雅如泉水流淌的七絃琴的曲調。樂曲中伴著時而響起的人聲的吟唱,沒有歌詞,只是隨著曲子輕哼而出的純音。
然而弗朗西斯卻被那樣的純音所吸引,一步步地向聲源尋去。於是他又看到了一番奇景,比剛纔的夢醒時分的金翅鳥更加地如夢似幻。
起初他以爲看到了金翅花的精靈。火焰色的長髮在陽光中披灑而下,折射出泛金的紅暈。這道奇異的虹彩一瞬間便捕獲了他的心,甚至在第二眼才發現,剛纔自己著迷地追尋著的鳥兒,便停靠在那人的肩上,親暱地與之嬉戲。
之後他又以爲看到了金翅鳥的化身。那人擁有閃著珍珠的光澤的肌膚,在火焰色長髮的襯托下更加地柔潤。微微仰起的脖子拉出好看的弧線,如同剛纔在溪水邊歌唱的金翅鳥。
那個人也同樣在歌唱,只是哼著無意義的音符,伴著七絃琴隨意哼唱。金翅鳥在他的肩頭髮出舒服的咕咕聲,像他親密的朋友與玩伴,或是戀著他的美麗的情人。
他是弗朗西斯見過的最美的人。當他轉過頭來,望向打擾了他的樂曲的侵入者時,弗朗西斯看到的,是一張與那頭豔麗得過分了的火焰色頭髮毫不相稱的清冷的臉。精緻得如同偶人,優雅得像是來自精靈之鄉的王子,同時又冷漠得不動聲色。
那是一種異樣的冷漠。他有著柔和的弧度的表情,不喜,亦不悲。他的眼睛是生著縱長瞳孔的金色貓眼,無愛,亦無恨。他的嘴脣薄而潤,無情,亦無仇。這樣的平靜使他看起來似乎不爲世間的一切所打動,就算金翅鳥親暱地停靠在他的肩頭,與他一同歌唱,也彷彿是在用自己美麗的羽毛與歌喉來引得他的垂憐。而他,卻只是微微偏頭,輕撫過如同帶著太陽的氣息的羽毛,像在提醒鳥兒不要隨意碰觸他,不要打擾他安寧的休憩。
而弗朗西斯的闖入卻硬生生地破壞了他的安寧。金翅鳥受到驚嚇,騰空而起,不捨地在他的頭頂盤桓了幾圈,然後向太陽的方向振翅而去,與金燦燦的陽光熔爲一體。弗朗西斯卻並沒有再看那隻遠去的金翅鳥一眼,因爲他找到了比它更加珍貴的東西。
“你究竟是金翅花的精靈,還是金翅鳥的化身?”
唐突地開口,弗朗西斯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貪婪地盯住那個全身散發著與他熱情的色彩正好相反的冷淡氣息的人,堵住他有可能選擇的退路。金翅鳥已經飛走,弗朗西斯不能讓他也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看來要令你失望了,”他開口,聲音像是伴著泉水的清冽與透澈,“我只是一個路經此地的流浪詩人。”
他收琴,起身。弗朗西斯卻先一步抓住了詩人的手腕。這般無禮的舉動使弗朗西斯覺得懊悔,他不想在詩人心中留下自己糟糕的印象。然而身體的意志卻先他而行,強硬地留住下了想要離去的詩人。
握著那隻纖細卻有力的手腕,弗朗西斯幾乎無法呼吸。他所能做的,只是語無倫次地請求著詩人到他的別墅稍作休息。因爲連弗朗西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這個詩人的身上得到些什麼。
出乎意料的是,詩人只是在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之後,便答應了他的要求。弗朗西斯的心臟幾乎要跳到體外,在數十年後回顧往事時,弗朗西斯確信那是他生命中最喜悅的一刻。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弗朗西斯每天都沉浸在巨大的歡愉之中。他用最高的禮遇招待了詩人,甚至爲了詩人的到來讓出了最爲華麗的自己的寢室。他給予詩人最好的美食與華貴的衣物,像一個笨拙的情人一樣作出討好之舉。
作爲回報,詩人每日都爲他獻出自己優雅的歌聲與稀奇的故事。他們像相交多年的摯友一般同進同出,同寢同食,在那段短暫的日子裡,弗朗西斯真的以爲他們會就那樣渡過餘生。
“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弗朗西斯愁苦地向詩人乞求,“我想乎喚你的名字,一個做爲你的標誌的符號,它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心底。美麗的詩人,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詩人開口說:“我並非不願告訴你,而是不想欺騙你。我無法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爲在你們的意識中,沒有那個字的意義存在;在你們的語言中,沒有那個字的音節存在;在你們的文字中,沒有那個字的形態存在。弗朗西斯,我很抱歉。”
“你到底來自何方呢,神秘的詩人?”弗朗西斯嘆了口氣,“想要呼喚你,就那麼難嗎?”
不過很快,弗朗西斯便重新打起精神。
“既然無法知曉你的名字,那就請允許我稱呼你爲‘薩拉羅蘭’吧。有著金翅鳥一般的外貌的歌神薩拉羅蘭,你比神殿璧畫裡的他美麗千倍。”
從那一天起,那個有著火焰色頭髮的詩人便被稱作薩拉羅蘭。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這個稱呼只是弗朗西斯的專用。弗朗西斯以爲他終於抓住了夢中的鳥兒,他與這隻名貴的鳥兒一起生活在那個金絲籠裡,他以爲這就是理所當然。
所以當被他以歌神之名相稱的人在某一天,褪去他爲之訂製的華貴服飾,穿上初見時那身旅人的鬥蓬向他辭別時,弗朗西斯覺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個深黑的噩夢。
“爲什麼?”
他不解地攔住詩人的去路,瘋狂地抓著詩人的手。
“我可以給你一切,爲什麼你仍要離我而去?”
於是詩人回答他說:“你給了我一切,卻拿走了我的自由。”
“要怎樣才能留下你,怎樣才能讓你變成我一個人的薩拉羅蘭?”
“你何不去問問金翅鳥?”詩人說,“只有一種方法可以留下它,那就是死亡。”
驕傲的金翅鳥一旦被關進籠子裡,便會以死亡來作爲對喜愛它纔將它關進籠子的人的報復。這種報復使金翅鳥從另外一個意義上獲得自由,而被留下的人,卻只能永遠生活在失去它的痛苦與懊悔之中。
弗朗西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敢阻攔詩人的去路。只是看著那個披著鬥蓬的身影一步步地離他遠去,似乎有一隻手在抓著他的心憤力撕扯。每遠一步,那個撕扯的力度便更重一分。鬥蓬隨著風兒飄動,弗朗西斯想著是不是下一陣風,便會將那個影子吹走。
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個影子邁出一步,接著是第二步,第三步……積少成多,由慢而快。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跑起來的,他拼命地追趕,大聲地呼喊。他只知道自己離那個影子越近,心中的疼痛便會輕一分。他不想要再度體會那種撕裂的滋味,所以他要追上那個人,只有與那個人在一起,這份疼痛纔會減輕,消失。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呼喊,詩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弗朗西斯向自己飛奔而來,然後被猛烈的衝擊撞倒在地。
“你……”
“我不要!”弗朗西斯大口地喘著氣,緊緊地抱著詩人,不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和你分開!薩拉羅蘭……你是我一個人的薩拉羅蘭……我怎麼能……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弗朗西斯……”
“帶我走!”絲毫不給詩人說話的權力,弗朗西斯盯著那對金色的貓眼,“不能將金翅鳥關在籠子裡,那麼就讓我跟在你的身邊!無論你到哪裡,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那一天,弗朗西斯拋棄了顯赫的家族與光明的未來,與詩人一起踏上了旅途。從來都是錦衣玉食的貴族公子脫下了身上華麗的衣物,與詩人一起風餐露宿,流浪於世間。從那時起,弗朗西斯才真正地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他所不知道的美麗。與繁華的波塞多尼亞沒有絲毫相同之處,卻更加驚心動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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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詩人一起在茂密的叢林之間穿梭,聽詩人唱著精靈才能聽懂的歌。他與詩人共同在雪山上的小茅屋歇腳,親自動手爲他的金翅鳥點起暖爐。他與詩人一同在海邊嬉鬧玩耍,潛入海底觀看各色的游魚與珊瑚。他與詩人走過草原與荒漠,在那裡聽著牧羊人古老的傳說。
那是弗朗西斯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那時的記憶直到他臨終的一刻,仍是他心中唯一一片彩繪的天堂。在那個天堂裡,擁有火焰色頭髮的詩人是他的專屬。在那段短暫的旅行中,詩人教會了他什麼纔是真正的夢與自由。
簡陋的歇腳之地也比繁華的宮殿更加溫暖,粗糙的衣物比高級裁縫精心縫製的禮服更加合身,連僅僅只灑了鹽的野菜和用篝火烤熟的肉,比起出自大廚之手的美食更能填飽肚子。弗朗西斯甚至忘了自己身體裡還有著高貴的血統,他的世界只有那個被他以歌神之名相稱的詩人。那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金翅鳥,弗朗西斯不能將它關在籠子裡,他要把它藏在心裡。
他與詩人一起,見證了許許多多的奇蹟。那些奇蹟化爲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通過詩人薄薄的嘴脣吟唱而出。詩人告訴他,這個世界,是會發生奇蹟的。各種各樣的奇蹟,每天都在發生,只是因爲人們看見的往往只是極少數,所以纔將奇蹟當作一件很稀罕的事。現在,詩人帶著他去見證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蹟。然而弗朗西斯卻說:
“與你相遇,便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奇蹟。與此相比,這些奇蹟又算得了什麼?”
詩人只是笑笑,卻並沒有告訴他——奇蹟會發生,也是會消失的。
而在那時,離那個消失的日子,已經並不遙遠。
弗朗西斯的家人找到了他,並以強硬的態度要求他回去,繼承家族,完成自己的義務。他們用詩人的性命來威脅他,使弗朗西斯不得不屈服於權勢的淫威之下。那是他最在乎的人,連他自己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又怎會容忍別人來傷害只屬於他的東西!
他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血緣。他是那個顯赫的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從小被賦予極高的期待。他是波塞多尼亞最優秀的青年,家中的長輩甚至元老院的元首都對他抱以超過他所能承載的希望。他的家族被稱爲波塞多尼亞的貴族中的貴族,衆人矚目。一旦他的行爲言談稍有偏差,整個家族都會受到來自各方的非難。
所以當他從渡假的別墅中失蹤時,他的家族便極力隱瞞了此事,並派出所有能夠動用的權力來找回他們唯一的繼承者。對外,弗朗西斯不過是偶爾生了一場小病,在分家的別墅裡休養生體。而如今,他的“病”到了必需好的時候了。他得回到波塞多尼亞的籠子,繼續將自己關在那口狹小的井中。
這個時候,弗朗西斯終於能夠體會詩人當初的心情。不願被束縛,渴望著絕對的自由。那樣的自由被他以歌神之名相稱的人能夠獲得,而他,卻永遠無法擁有。
弗朗西斯渴望並羨慕著這種自由,不過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他必需與詩人分離。詩人拒絕了與他同行,這是弗朗西斯從一開始便十分明瞭的事。金翅鳥不會呆在那個令人窒息的華麗囚籠中,唯有廣闊的天空,纔是它飛翔的天堂。
“請等我,薩拉羅蘭。”弗朗西斯對即將離去的詩人說,“等我將一切束縛斬斷,到了那個時候,我再來找你。你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薩拉羅蘭,我不會將你放走,所以,請等著我。”
“我不會等你的,弗朗西斯,”即使在親密無間的相處了兩年之後,詩人的冷淡也依然沒有減少,“如果你想要與我同行,就不要回去。因爲一旦回到波塞多尼亞,你將再也無法離開那個籠子。”
“我一定會離開!”弗朗西斯著急地向詩人表白著自己的堅持,“相信我,我的薩拉羅蘭!我不要什麼家族、地位、權力,我只要你,我的薩拉羅蘭!波塞多尼亞不會留下我,我一定會再來找你!所以,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的薩拉羅蘭?請不要去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等我將波塞多尼亞的一切解決之後我就來找你!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在亞特蘭蒂斯流浪旅行,這一天不會遙遠!我會爲了你而捨棄一切,所以,我的薩拉羅蘭,也請你,請你爲我改變!我只求你等我……一年,或者半年……不、只要三個月就好!三個月之後,我一定會離開波塞多尼亞,從此再也不會踏上那片土地!”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弗朗西斯,”最後,詩人對他說,“我不會等你,因爲你將不會再有離開波塞多尼亞的機會。弗朗西斯,如果你回去,我們將永不相見。”
那時候的弗朗西斯滿懷著信念,他下定了決心一定會將一切斬斷,然後永遠地離開波塞多尼亞,找到詩人,與他相伴流浪一生。弗朗西期確信他能夠做到,所以他與詩人告別,回到了離別兩年的波塞多尼亞,然後,用他的餘生來證明了詩人的預言。
回到家,他的父親便將他囚禁在了地牢裡。那是一場艱苦的戰鬥,面對甚至對自己動用刑罰的父親與聲淚俱下苦苦哀求的母親,弗朗西斯甚至用死亡來威脅自己的親人。他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無數次地徘徊在地獄的邊緣。但他卻又用意志硬撐著不要死去,因爲如果死了,他將再也找不到他的薩拉羅蘭。
一心只想著擁有火焰色頭髮的詩人,所以弗朗西斯並沒有注意到一個讓自己屈服的陰謀正在身邊鋪開。三月之期已過,父親將弗朗西期放出了地牢,然而此時他卻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這個家仍是一個囚禁他的牢籠,弗朗西期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快點離開波塞多尼亞,去追上詩人的腳步。
得將身體養好,這樣纔有力氣逃出波塞多尼亞。
這樣想著的弗朗西斯假意屈服,配合著母親的心願接受治療。但他的心仍無時無刻不被詩人所佔據,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到,一棵棋子,被安排在了自己身邊。
愛麗絲,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孩,一個從小與弗朗西斯一起長大的女孩,一個被稱爲他的未婚妻的女孩。這個女孩在弗朗西斯療養期間無微不致地照顧著他,併爲他排解心中的煩憂。她真的是個純如水晶的女孩,身上絲毫不沾世俗之氣。她是被保護在城堡深處的小公主,擁有著一顆純淨的靈魂所要具備的一切品質:誠實、正直、善良、溫柔、多情、憐憫……
這樣的一個女孩在這樣的一個時期出現在了這樣的弗朗西斯身邊。被苦悶縈繞的弗朗西斯將她當作唯一能夠信任的人,把自己與詩人的故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純真的愛麗絲。在病牀上不能起身的時候,他天天都給愛麗絲講述著自己與詩人一同見證過的奇蹟,就像旅行之時詩人爲他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一樣。
沉浸在回憶中的弗朗西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病爲什麼好得這麼慢。傷口癒合的速度十分緩慢,不管吃多少補品,體力都不能得以恢復。因爲他的父親讓醫生將藥的份量下得很輕很輕,以便使自己的兒子安安份份地呆在家裡,將那個詩人遺忘。
這件事最終卻被愛麗絲知道了。她不忍心看到未婚夫被自己的親人如此對待,所以將一切都告訴了弗朗西斯。盛怒的弗朗西斯在愛麗絲的幫助下想要逃走,然而一個女孩與一個久病的青年,又如何能夠在家主的監視下走出這座龐大的宅邸一步?
之後,家主開出了條件。只要弗朗西斯與愛麗絲舉行婚禮,並生下繼承人,他便可以離開波塞多尼亞。他今後的人生,將再與家族無關——只要生下了繼承人。
弗朗西斯幾乎是一口答應,然而愛麗絲卻拒絕了。
“對不起,弗朗西斯。我不想要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愛麗絲告訴弗朗西斯,她可以同意解除婚約,這樣弗朗西斯就能再找一個女人爲他生產。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那個詩人,弗朗西斯,你的眼裡只剩下了他一個,其他人就算爲你付出了再多,你卻連看都不願意看上一眼。”
愛麗絲的拋棄讓弗朗西斯從對詩人的迷戀之中清醒了過來。回想起病牀上,如果沒有愛麗絲的善良與包容和他作伴,他將面臨崩潰的邊緣。於是弗朗西找到愛麗絲,用盡一切辦法求得了她的原諒,並最終與她舉行了隆重的婚禮。這個女孩不但是他溫柔的妻子,還是他心靈的良師益友。他無法做出傷害她的事,所以他給了她曾許諾過的幸福。
只有愛麗絲自己知道,這樣的幸福卻只是表像。弗朗西斯給了她一切,地位、財富、溫柔與情義。在他清醒之時,他在她面前表現得就像是那個詩人從未出現過一樣,絕不向她提起與詩人有關的一個字。然而每當她在深夜裡醒來,卻一定能夠聽到她的丈夫在夢中痛苦地叫著詩人的名字。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小心翼翼地過了三年。三年後的一天,愛麗絲對弗朗西斯說:
“親愛的,我們要個孩子吧。一定會是個男孩,然後,你就可以……”
弗朗西斯此時才被告知,婚後的愛麗絲一直服用藥物來避免懷孕。因爲她仍不信任弗朗西斯,她總覺得弗朗西斯之所以與她結婚,是爲了家主要求的那個繼承人。
當弗朗西斯痛苦地問她爲什麼現在要提起此事時,愛麗絲哭了。
“因爲我愛你……所以,親愛的,去找他吧,不要再這樣獨自一人痛苦下去了。”
這一刻,弗朗西斯便知道,詩人的預言實現了。他要如何狠心才能拋棄這樣一個即使犧牲自己也要成全他的幸福的女人?他要如何絕情才能將她當作生育的工具,而不是一個應該去關愛的妻子?
弗朗西斯,如果你回去,我們將永不相見。
去找他吧,不要再這樣獨自一人痛苦下去了。
就算他如何痛苦,那個已經離他遠去的冷漠的詩人也會毫不在意的吧?然而如果要使他不再痛苦,便要讓那個無比善良而且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女人承載雙倍的痛苦。
這不公平。
一年後,愛麗絲生下了一個男孩。正如她所說的那樣,這個男孩在長大之後,成爲了家族的繼承人。
而弗朗西斯,卻再也沒有離開那個名爲波塞多尼亞的牢籠一步。直到他的人生走到終點,詩人也再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
並不是弗朗西斯刻意沒有離開波塞多尼亞,每當他想要出去走走時,總有什麼事將他的腳步絆住。隨著時間的推移,絆住他的東西越來越多,弗朗西斯被這些東西死死地纏在了那個囚籠裡,再也無法離開。
他也再沒有提起過那兩年的流浪生活和那個有著火焰色頭髮的詩人,甚至連夢也離他遠去。他似乎真的忘了那段快樂的日子與那個給他帶來快樂的人,好像那些奇蹟從未發生過一樣。
然而只有愛麗絲知道,弗朗西斯從未忘記。他只是將他最美好的記憶封存了起來,放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在無人的夜裡緬懷。
古拉德里廣場上一片寂靜,遠處陰影下的菲利克斯早已停止了哭泣,靜靜地低著頭沉思,如同廣場上的所有人。我慢慢地收起七絃琴,想要去到他的身邊,卻被老者的聲音阻止了腳步。
“‘火焰的金翅鳥’薩拉羅蘭……”吐出已不知是第多少個菸圈,老者用沉緩的聲音說,“一個悲傷的故事,孩子,你的歌聲很感人,然而這個故事卻太過於平凡了,它配不上有著歌神之名的薩拉羅蘭。”
“您的教誨我將銘記於心。”
向他點點頭,正欲轉身,卻再次被老者的聲音留住。
“五十五年前……哦不,應該是五十六年前的事了吧……”老者將煙槍在地面上磕了磕,嘆著氣說,“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廣場。那時候我剛出師不久,年輕氣盛,活力十足,覺得亞特蘭蒂斯再沒有比我更好的吟遊詩人。”
老者的閒談,卻讓我感受到一種微妙的氣氛,使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些什麼。
“這是我去波塞多尼亞的必經之路,爲了製造自己的名氣,我在這裡停留。就在這個古拉德里廣場上,我遇到了他。
“聽人說,他每天都在這個廣場上彈琴歌唱,永遠坐在同一個地方。如果那個地方已經有人,他會想辦法請那人將位置還給他,不論是用金錢,還是拳頭。
“然後,那個位置便成爲了他的專屬,再沒有人會去坐到屬於他的位置。他整日整夜地在那裡彈唱著憂傷的歌曲,望著賢者之光傳來的方向,像在等著什麼人的到來。
“我曾去找他比試技藝,想用高傲的態度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擋住他的視線的身體,依然望著那個方向。
“別人勸我不要以身試險,如果激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聽說他有著神奇的力量,能夠用目光將人殺死。我也曾親眼看見他用那隻看似柔弱的纖長的彈琴的手,輕易地擰斷了一個惡人的肩膀,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去試圖向他挑釁。
“他的歌很美,卻總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師父說過,真正的詩人,是用心在唱歌。那時我就在想,或許他就是真正的詩人了吧。
“我沒有在這裡多作停留,而是匆匆地趕往波塞多尼亞。我去得正是時候,剛好碰上了被稱爲貴族中的貴州的貝拉路德家的婚禮。從未見過此等繁華的景色,我被衛城的宏偉與壯闊所迷惑,遊蕩在亞特蘭蒂斯的心臟中,享受人間極致的美。
“在波塞多尼亞的日子,我的努力使我成爲了小有名氣的詩人。但當熱情一過,繁華的亞特蘭蒂斯的心臟令我感到空虛。於是我離開波塞多尼亞,和所有吟遊詩人一樣,開始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流浪旅行。
“離開波塞多尼亞的路上,當我再次經過古拉德里廣場時,他卻已經不在那裡了。有人告訴我,他是在我走後的幾天消失的,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據說他一共在這裡呆了大半年,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出現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他爲何消失。
“他從來都將自己裹在黑色的鬥蓬裡,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我也一樣。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個屬於他的位置,和他手中那把看似古舊,卻價值不菲的七絃琴。”
老者將煙槍裡燃盡的菸灰全部磕了出來,低垂著頭,然後說:“孩子,你手中的這把七絃琴,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