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月中,冷雨霏霏,道路溼滑,一連半月不霽。即便如此,義宣因爲牽掛母親,再也停留不住,於是跟蔡霓商量好要冒雨上路。
這日早早收拾好了東西,蔡霓同義宣一起向管熹夫婦稟明要提前上路。
“乾爹,乾孃,我和夫君離京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婆婆又患有舊疾,恐不能再多留了,故而想冒雨拔涉回去。”
管熹和管夫人雖然都心有不捨,但也不強加挽留,因爲畢竟是義宣的母親有病在身,身邊是需要人來照顧的。只是管夫人不免嘮叨,執著蔡霓的手拉到一旁說了半天的話,才終於放她走。
路上艱難,到達鄱陽郡時已是春末。兩人剛進門時,門人喜笑著說要進去通報老爺,忽又有個侍女急急地走了過來,看著義宣喜道,“是姑爺回來了,太好了!我馬上回去稟報主子。”
義宣大覺意外,怔怔地望著蔡霓。
蔡霓疑惑的同時又有些許生氣,叫道,“死丫頭,你站住!”
那侍女簡直跟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地跑了進去。
義宣道,“你怎麼了?爲何這樣生氣?”
蔡霓執著義宣的手道,“她是我二孃身邊的丫環,我們回來關她們什麼事,這樣大呼小叫的,竟然還根本不將我當回事!我一會一定要教訓教訓她纔出得了這口氣。”
義宣勸道,“我看不必了吧,以免傷了和氣,不管怎麼樣,也算是一家人啊。”
蔡霓對他翻了個白眼,哼的一聲就要進去。
義宣跟上去道,“不過我總覺得怪怪的,我們回來,她高興什麼啊?”
蔡霓一話不說,快步向後院走去。義宣也就不再提了,回去放好東西,兩人默楔地出門,去拜見蔡恆和陳氏。
蔡恆說了聲,“賢婿一路辛苦了。”
他展眉喜笑,卻隱約中藏著些許愁緒,舉止之間彷彿心不在焉,似有意地看了幾下陳氏,而陳氏裝作不覺。她笑得卻是真的開心,看著義宣時是越看越喜歡,以至於讓義宣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義宣向蔡恆說了管熹已經答應前來相助,以及這次出行途中所遭遇到的一些麻煩事,總的來說都是有驚無險,陳氏聽得提心吊膽,到最後聽見沒事才鬆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女兒真是有福之人,事事都能化險爲夷。你們的婚事也是歪打正著,當初皇帝把阿霓賜婚義宣時,我和老爺還都不高興呢,現在看來,還真得要好好感謝皇上啊!”
蔡恆忽然臉色陰沉,瞪了陳氏一眼,“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在這種時候你還要說這樣落井下石的話,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陳氏“哼”了一聲,“我這話怎麼能說是落井下石?我只說我自己的女兒,又沒提到你的那個心肝寶貝。”
蔡恆忡態微顯,“總之,你說這樣的話,我就覺得你是在幸災樂禍。”
蔡霓忍不住問道,“爹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蔡恆搖了搖頭,帶著厭煩的口氣說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就別再多問了!回來了,可別跟你娘串通一氣,做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事!”
蔡霓一怔,頗覺驚訝,心想,爹爹今天怎麼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了?在以前,就算真的是我做錯什麼,他也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的啊?疑惑的同時,心時
也覺得氣惱,因而臉馬上變紅髮熱,心跳也加快了許多。
陳氏霍地蹦了起來,衝蔡恆怒道,“你對我女兒發什麼脾氣?你有本事就自己把事情擺平,不要沒辦法就拿阿霓來出氣!”
蔡恆大窘,不敢看蔡霓和義宣,也沒法反駁陳氏,只得尷尬的別過臉去。
蔡霓一臉的委屈,但又不忍心看到父母鬥氣爭吵,於是對陳氏道,“娘,女兒沒事,你不用這樣怪爹了。”
又對蔡恆道,“既然爹爹心裡有煩惱,那我和夫君就先回房歇息去了。”
蔡恆愁緒滿面,揮了揮手道,“也好,你們一路上奔波勞累,應該好好休息幾天。”又對義宣道,“義宣,剛纔是我不對,我並沒有生阿霓的氣,你可不要記在心上。”
義宣拱手道,“岳父多慮了。”
蔡霓和義宣執手出去,纔剛到門邊,就見一個身影急急地躲開。蔡霓叫道,“是誰!”隨即一驚,道,“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原來是蔡佩,只見她慢慢轉過身來,一擡頭,滿臉淚水,眼睛只盯著義宣,有惶惶之色,說道,“回姐姐的話,我在偷聽你們跟爹爹的談話。”
蔡霓和義宣都是一愕,義宣已經開始覺得臉有些發熱,因爲此時蔡佩仍是直直地看著他。蔡霓因而十分氣惱,叫道,“死丫頭!你這是幹什麼?”
蔡佩這才轉開目光,迎著蔡霓道,“我想看看姐夫,姐姐不準嗎?”
蔡霓手握得指節發白,咬著牙道,“豈有此理!成何體統?”
蔡佩黯然垂首,淚水簌簌地滑落,至下巴,最後墜到地上,說道,“對不起。”遂抽泣著急急離開。
蔡霓雙眉緊蹙,跺了下腳,剛想叫住她,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嘆息。回頭一看,原來是蔡恆,他和陳氏都走了出來。蔡霓問道,“爹爹,你們到底怎麼了?”
蔡恆搖了搖頭,“阿霓,爹爹有件事想找義宣商量商量,你能不能自己先回房去?”
蔡霓想也沒想,正要說可以,可馬上瞥見陳氏對自己不停地使眼色,心不由得一驚,一時不知所措。正爲難時,忽然見劉氏哭著奔到義宣的面前,撲地跪下就拜,“姑爺,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吧,求你了……求你了……”
她一邊哭求一邊磕頭,砰砰有聲。義宣一頭迷霧,登時亂了方寸,想扶她起來,可她抵死不肯,只知道磕頭哭求,只好去叫蔡霓,“阿霓,你看怎麼辦?”
蔡霓也是十分驚訝,定了定神道,“二孃,你不跟夫君說什麼事,叫他怎麼幫你們?”
劉氏怔了一下,又忽然跪著移到蔡霓的腳邊,抓住她的裙裾道,“大小姐,你大人有大量,我求求你讓你的丈夫救救你的妹妹吧,以前我們和你母女倆的是是非非,都當是我一個人的過錯,以後我再也不跟你娘爭來爭去,只要你能幫幫我的佩兒,我給你們爲奴爲婢都行。”
蔡霓一邊擺脫她一邊問道,“那你快說,要我們怎麼幫你?”
劉氏看了看蔡恆,含淚說道,“昨日從京城傳來消息,皇上要冊立我佩兒爲八王子的正妃,老爺沒法抗旨,說只有在聖旨到這之前將佩兒許人,才得躲過此劫啊!”
八王子是個半身不遂的病瘓子,這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再加上宮廷裡陰險毒辣的爭鬥,蔡佩若嫁了給他,那還不等於是往火坑
裡跳?
原來自那次蔡恆成功平亂之後,自己的實力大增,很快消息就傳到了皇帝的耳中。再加上身邊小人的挑唆,皇帝對蔡恆起了疑心,覺得等他力量發展起來之後很有可能會對朝廷造成威脅,所以便要立他的二女兒爲自己的身殘兒子爲王妃,以試探他的忠心。蔡恆自然是大爲爲難,抗旨等於承認自己有野心,尊旨那就是不得不傷害自己的女兒。
蔡霓大驚,知道劉氏接下來將要義宣怎麼幫她,不由得拉住義宣的手,這才放心了許多。掙開劉氏,向蔡恆問道,“爹爹,你剛纔說有事找我夫君商量,指的原來就是這件事嗎?”
蔡恆嘆了一聲,“阿霓,爹爹也是出於無奈啊!”
蔡霓道,“爹爹爲什麼不能把妹妹許給別的人?”
蔡恆搖了搖頭,“此事分明就是皇上故意給我出的難題,朝裡朝外,誰敢來替我們擋這一箭?義宣則不同,皇帝再怎麼發難,他也不會輕易發在你們桓家頭上的,很多朝中老臣會看著他。”
蔡霓的心顫抖了,她想起剛纔妹妹的眼神,她是能夠看出來的,她對自己的夫君,她的姐夫動了真情。那種眼神自己曾經也有過,甚至於現在在看他時也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於是她感到害怕。她一直認爲愛是最自私的,她怎麼能夠容忍別的女子在看自己丈夫時也是一雙熱辣辣的眼睛?她更加害怕的是,有一天自己的丈夫真的光明正大地在自己的面前抱著另一個女子,而這個女子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心裡在顫呼,卻又覺得血液在翻騰。它們似乎在呼喊著,我是熱的,我不想變冷。我不能見死不救!
另一個聲音又喊,但我也不能讓別人來分享我自己的丈夫!
她矛盾重重,有好多種想法在她的心裡交織,她須要人來幫助才能走出困境。她的大腦已經指揮不了自己的行動了,於是她只能呆呆地,什麼也不說,極力要自己什麼也不要想。
這時,劉氏又去拉義宣,還是哭著哀求,“姑爺,你就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救救佩兒吧!”但她心知這件事主要是要看蔡霓什麼態度,在求義宣的同時,又可憐巴巴地看著蔡霓。蔡霓緊緊咬著自己的下脣,幾乎咬出血來,就是沒辦法做出決定。突然義宣緊緊地摟住她的肩,在她的耳際說道,“你不用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永遠只愛你一個。”
蔡霓猛地一顫,卻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意欲何爲?是想答應劉氏,當真娶了妹妹爲妾,所以才向自己承諾,永遠只愛自己一個,即使有了妹妹,也不會真的愛她嗎?想著,不由得發力抓住他,擡頭看他,神情驚慌。
義宣分開她的手,彎身去將劉氏扶了起來,劉氏以爲他答應了,所以高興得破涕爲笑。蔡霓的心咯登一下,像被一塊大石壓住一般沉了下去。但她感覺到很無力,她阻止不了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如果他要娶別的女子,她可以吵可以鬧,甚至回去求李氏作主。可是現在是自己的妹妹,如果他不娶她,她就會被送進深宮火坑裡,任人摧殘。
只見義宣扶起劉氏之後,不緊不慢地退了回來,回到蔡霓的身邊,仍是摟住她的細肩,對蔡恆說道,“岳父大人,我和阿霓之間容不得別人的,請恕小婿不能從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