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上吵吵鬧鬧,義宣戲弄過蔡霓之後,便覺得全沒了意思。來的客人又多是自己不喜歡的,後來總有一位,不遠千里從竟陵郡趕來,是義宣兒時好友,姓甄名栩,才學過人武藝不凡。原來是京城一富戶家的長子,只是後來不幸喪父,也是孤兒寡母,在京城無所依靠,纔不得不隨母親回竟陵孃家生活。
兩人互問了別後溫涼,便開始無所不談。後來甄栩問起義宣將來打算,義宣一時皺起了眉頭而沒有作答,甄見了似已清楚,就不必多問。
而又對義宣說道,“我打算過些日子就起程前往北府,投奔兗州都督左傳彝。”
左傳彝是義宣父親的舊部,因爲手持重兵而又遠在長江以北,故而武帝對他不像別的將領那可以輕易控制的。甄栩想投奔左傳彝,說明他想幹一番大事業,就連義宣聽了也不由得心一動。
甄栩適時地看了義宣一眼,義宣對眼即是一笑,給自己斟了杯茶。他仍是不喝酒。
甄說道,“日後你若有了想法,可隨時叫人送信給我。”
義宣點了點頭,“嗯,一定。”
甄栩道,“我知道你有許多顧慮,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義宣不解地問道,“顧慮,也是幸福?”
甄栩點了點頭,說道,“當然。”頓了頓又道,“我母親四年前就已經改嫁。”
義宣怔了一下,好一會才說道,“服喪未滿吧。”
甄栩道,“父母之命,又是權貴。”
義宣道,“什麼人?”
甄栩道,“竟陵內史。”
義宣道,“聽說過,沒什麼本事,竟陵邊陲之地,他守不久。”
甄栩笑了笑,看著夜色入神,良久纔對義宣說道,“今晚是你洞房花燭之夜,真不該說這些沒趣的事來叫你掃興的。”
義宣道,“洞房花燭對我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說了又有何妨?”心想怕回去還要看蔡霓的臉色呢。
甄栩疑道,“你不喜歡她?”
義宣只是點頭,沒有說她很煩,畢竟不像跟自己母親說話。
甄栩道,“那爲何聘她?”
義宣道,“皇帝賜婚。”
甄栩笑。
最後義宣起身說道,“你既然回到了京城,也不要急著就去北府,先在我家裡住些日子如何?”
甄栩道,“恭敬不如從命。”
義宣道,“好,那我這就回去洞房,失陪了。”
甄栩道,“春宵一刻,別想太多。”
這句話倒是挺有意思,義宣想道。沿路走到新房,見閒雜人等已被清了一空,安安靜靜的,還真有特意爲自己準備的感覺。隔著窗紙看見兩根大紅蠟燭在燃燒,就推了門進去,看見新人一襲紅裝紅紅火地端坐在牀邊,兩手緊緊地藏在兩紅袖裡面,顯得十分侷促和不安。
義宣轉身將門關上,向她走前兩步,見她竟是瑟縮了一下,義宣笑了。
“你覺得不好意思?”
對方沒有答話,義宣等了一會,又是笑。乾脆坐到她的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則想要揭開她的紅蓋頭,卻被她用肘子頂了一下,身子側開一點。義宣放開她,笑道,“你還想怎樣?”
仍不說話,卻一隻手從袖子裡抽了出來,遞給義宣一張紙條,又趕緊縮了回去。
義宣展開一看,“不準揭我蓋頭。”字體清秀端裝,很值得玩味。
義宣笑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不出聲說話,而給我寫字,是想在我面前賣弄你的字寫得漂亮?”
她不語。義宣又想抱她,但想了想,縮回了手,問道,“接下來呢,你想我怎樣做?”
果然,她又給自己遞了張紙條。
“起來,站到我面前。”
義宣依言,離開牀邊站到她的面前。
“然後呢?”
又是紙條。
“
除衣。”
義宣也沒有多想,就把外衣除了,扔在地上,問道,“合巹,交杯,不用了?”
紙條,“不要廢話。”
這是她說話的風格,義宣玩味地笑了,繼續除衣。中衣除去,還剩睡衣,就先把鞋子脫了。再對她說道,“只剩一件了,我除了你不怕?”
紙條,“不要廢話。”
義宣很是好奇,彎身向她袖裡偷看,見她袖子裡還有兩張紙條,不由得黯想,準備得還挺充分啊!於是說道,“你當真不怕?”
紙條,“不要廢話。”
義宣張了張嘴,表示驚訝,又說道,“你喜歡我先除衣服還是先除褲子?”
紙條,“不要廢話。”
義宣見她紙條用光了,心裡笑嘴裡也笑。說道,“要不要我幫你吹熄蠟燭?”
當即見她兩手發抖,同樣是不說話的,可是已經沒有紙條了。義宣笑出聲來,過了一會,三兩下把自己脫得精光,一絲不掛。說道,“我除好了,一件不剩,接下來如何?”
她忽地一愣,身子搖晃了一下,片刻從另一個袖子裡又遞出來一張紙條。義宣所料不及,沒想到她心思果真細密如塵呢。
卻見那紙上寫著,“揭我紅蓋。”
義宣一怔,雖然剛纔脫衣服的時候一點都不怕,可現在當真無半點遮身要給她看見,心裡就有點緊張。但又賭了一口氣,想既然她都不怕,我爲什麼要怕?於是抓住蓋頭往上一掀,卻當即傻了眼了!
只見她緊閉著眼睛,當被義宣看見的一刻就趕緊雙手掩面。義宣火燒到頭頂上,吼了一聲,“你是誰?”
那人被他嚇得趴在牀上以被子矇頭。義宣剛想將她拉起來,忽然聽見柔柔的一聲從衣架後面傳了出來。
“還不快些把衣服穿上?”
辨出這聲音,正是自己的新娘子蔡霓。義宣火氣冒起三丈,想吼,可是沒有吼出來,指關節被握得發白。心中羞憤之極,很想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原來被她耍了!
他向來是很好強的,可在這一晚,他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蹂躪得體無完膚。怒過之後,反而平靜了下來,想到以後跟她,還怎麼相處?怕是不得不事事在她面前低頭的吧,現在覺得,她不僅煩人,還十分的可惡,更重要的是,她才學比他高出那麼多,打一開始就是看不起他的。
心靜漸漸平復,穿好了中衣,就淡淡地說了一聲,“我穿好了,你出來吧。”
蔡霓走了出來。
義宣這纔看見她一身紅裝比牀上那女子身上的何止華貴十倍?當即懊惱不已,自己竟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她堂堂丞相千金,出嫁怎麼可能不穿得隆重高貴?不得不連自己也罵自己沒頭沒腦了。
只聽她“格格”地嬌笑了一聲,向義宣走過來,說道,“義宣,你鬥不過我的。”
義宣不理她,起腳將新郎裝踢到一邊去,撿起鞋子就穿。
蔡霓見著,眉頭一皺,嗔道,“哎呀!你怎可這樣,這新衣弄髒了,會不吉利的!”說著就去幫他把衣服撿起來,拍了幾下,想拿去叫他穿上。
義宣卻穿好了鞋,轉身就朝門外走。
蔡霓知道他是生氣,也不叫他,努著嘴。突然衝到門邊去對著他的背影叫道,“你走!走了今晚都不要回來!”
哼了一聲,轉身回去牀邊,叫起那個假扮新娘的丫環,“心意,你起來,快換好衣服。”
心意兩臉發青,照蔡霓的話除掉了新娘裝,換回一身丫頭衣服,顫顫地說道,“小姐,我怕姑爺。”
蔡霓道,“有我在,你用不著害怕。”
心意這才放了心,說道,“那小姐,現在要不要去請姑爺回來?”
蔡霓道,“不必,他氣過了自然會回來,你也不用在這裡侍候了,快早點回去睡吧。”
心意道,“多謝小姐。”就轉身出去。
蔡霓坐到牀邊
,向心意叫道,“出去不用關門。”
新房裡只剩蔡霓一人,她還是禁不住發笑,想起剛纔的情景,今天受所的氣一下子全消了。想著他一會還要回來,就把紅蓋頭自己蓋上,一雙紅鞋在牀邊悠悠地晃盪,兩隻手撐到牀沿上。過了一會,突然聽見門“咦”的叫了一聲,心下一笑,嬌聲地說道,“終於肯回來了麼?”
等了片刻,竟聽不到回答。
“怎麼不說話呀,也害羞?”
仍沒有迴應,竟有點急了,說道,“還不快些過來揭我的蓋頭?”
又等了許久,寂靜得可怕。生氣地自己將紅蓋掀開,卻不見有人進來。再看那門,一扇關著另一扇打開,原來剛纔是風吹的,並不是有人進來。
心下著惱,自己竟然是對著空氣說話,決定再不戴這蓋頭了。
坐著又等了許久,終於感覺坐不住。瞥見桌子上擺著許多菜餚,就突然覺得有點餓了。起身走了過去,在桌子旁邊坐下,思量了下,才起筷隨意夾了些東西吃。用絲巾擦完了嘴,目光落在前面的酒壺上。早前婆婆曾叮囑過,這酒不比一般,是甜味的,只是略有酒氣,是因爲義宣不能喝酒,所以特意爲兩人合巹的時候準備的。蔡霓揭開酒壺蓋聞了聞,果然略有甜覺,酒氣甚微。
時過三更,仍不見義宣回來,蔡霓等得迷迷糊想睡。突然站了起身,來回急急地走了幾步,以驅去些倦意。之後幾步上去把門關了,回到牀邊坐著,想這樣即使是睡著,他回來一開門自己也能聽見。
心裡罵他,小氣鬼!用得著氣我這麼久麼?
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已近日中。原還有點迷糊,卻突然驚了一下。
他人呢?並不見在牀上。昨晚他真的沒有回來?洞房花燭之夜新郎不歸,傳出去可不叫人笑死麼?一時間覺得又急又火,抱著點希望叫了一聲,“義宣,你出來!”
急急地朝著衣架走去,看看後面,竟是沒人。又叫,“義宣,你快給我出來!”
嫁衣拖得太長,她擡起裙襬又回到牀邊。坐下,生氣是坐不住的,就又側身躺下。突然聽見敲門的聲音,心下一動,叫了一聲,“義宣,是你不是?”
卻聽外面說話的是個女聲,不熟悉的,“少夫人,該同少爺去給夫人敬茶了。”
蔡霓聽了一愣,之後急走過去開門。見一女子,竟是小姐打扮的,面容清麗,穿戴的首飾也都不簡單,雖及不上前些日子婆婆送給自己的那些,但也比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姐戴的要華貴得多,而她又似其他的下人一樣稱自己爲少夫人,不由得生疑。
“你是誰?”
女子欺身對她行了個禮,說道,“我叫衛箱,在夫人身邊侍候的。”她直直地看著蔡霓,恭敬但一點也不見謙卑。
又說道,“少爺還未醒麼?”
蔡霓蹙眉,努了努嘴,氣道,“他不在!”
衛箱覺得奇怪,不由得側身向房裡看了看,見果然牀上沒人。說道,“少爺今天倒是起得夠早,可他人呢?是出去了麼?”
她說話不像是下人的口氣,蔡霓聽了覺得不舒服,但自己纔剛過門,心想火氣還是不要太大的好,所以就忍住沒有跟她計較。但說起義宣便是有氣,說道,“他整晚沒有回來!”
衛箱吃了一驚,不可思議的臉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蔡霓就將昨晚的事跟衛箱說了。衛箱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完之後,瞪起眼睛看著蔡霓,久久才說了兩個字,“胡鬧!”轉身就走。
蔡霓愣了一下,她一個下人怎敢這樣對我說話?火氣難忍,向衛箱叫道,“你站住!你對我說什麼?”
衛箱應聲站住回身,竟真當她沒聽明白自己說什麼似的,說道,“你胡鬧!”說完又要走。
蔡霓氣急,叫道,“你站住!”
衛箱不理,揹著她說道,“我去跟夫人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