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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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哆哆嗦嗦到了樓頂,有人在洗臉,有人在刷牙了。我拿著新買的塑膠盆打了一點熱水,白茫茫的水汽氤氳著,直衝到臉上,感覺很暖和。加進一些冷水,把雙手浸泡到裡面。水慢慢涼了,雙手也能靈活運動了。我以爲是第一天上班不習慣,早上起牀時雙手的指關節和手腕纔會那麼的疼痛,連握都握不緊。真實的情況是一直持續到我走的那天。每天打熱水泡手泡到走的那天。有些時候,手浸在溫水裡,真的想大哭一場,不過馬上又覺得自己不會這麼懦弱,難道連這點苦都受不了嗎?

有一種零件叫車架直管,跑步機底架上的。有很多型號的車架直管比我還長,有一米七以上。上面要衝孔,孔的位置很深,下料的時候,切口的地方都會有毛刺,很多時候把它塞進模具裡都相當困難,衝好孔之後,拔出模具就更困難了,要站在衝牀後面用橡膠榔頭一點一點把它敲推出來。我一操作這道工序就感覺好痛苦。

我喜歡的工序是攻牙。第一次攻牙是主任教我的。他五十來歲,臉上白白淨淨的,身上有一股檀香味。他囑咐我:

“不能戴手套。”他告訴我,有員工戴手套攻牙,手套被絞在絲錐上,傷得很嚴重。

調好鑽牀,他一邊攻一邊對我說,不要用力,隨著感覺壓下去,攻到低的時候機器反轉,你只要扶著扶手退出來就行了。你來試一下。”

看著很輕鬆。不過我攻第一個產品的時候,還沒攻到底就沒用勁了,一不使勁,絲錐就往上回,把產品也帶起來了。他關掉鑽牀,我鬆了雙手,退開兩步。他握住產品,按下扶手,直把產品按在轉檯上才叫我開機。我開了機,他把絲錐往下按,攻到低後退了出來。他像那個技術員教我鑽孔時一樣,手把著我的手攻了兩個,然後我纔會。

除了我前面提到過的那個女孩,加工部還有兩個檢驗員。他們的部門是品管部,不過他們是在加工部工作。只要他們從我身邊走過,我總是要叫他們量一下我做的產品,我很怕把產品做報廢掉,我一開始不知道有很多工序的公差是相當大的,即使超出了公差也可以把孔焊上,從新衝一次。因爲我的膽小,有個同事對我說了一句我常常想起的話:又不是做什麼飛機大炮,何必那麼害怕。那兩個檢驗員都很喜歡去網吧上網,我不知道上網有些什麼用,有些什麼好玩的。我不知道他們的學歷,不過我覺得他們的文化很高,很厲害,能看懂圖紙。所以上網是他們這種高文化的人的事。他們兩個都經常早退,我給他們打過好多次卡。可能是爲了報答我吧,有一個問我:

“你讀書的時候數學成績好嗎?”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問,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接著說,“我跟你們主任說一下把你調到我們品管部。”

“還可以。”這是我那個歲數時說過的爲數不多的謊話裡的最不要臉的一句。我真的太羨慕他們了,一天寫寫報告、量量產品就好了。我還聽說廠裡的工程師有五千多的工資,圖紙上“審覈”的那裡就是他的簽名,我很崇拜他,但從沒見過他,即使見過也不認識。因爲這個原因,我對圖紙產生了些興趣。如果做了檢驗員不但工作輕鬆,還可以學看圖紙。

過了幾天他對我說:

“你們主任說,現在你們人少,不能把你調過來。過段時間再說吧。”

我也沒抱多大希望,所以並沒多難過。

第二年,我在另一個機械廠見到了他們兩個,兩個都成了經理,他們也不是在同一個部門任職了,一個品管部,一個生管部。我覺得他們都是那種自己管自己的經理,因爲那個廠的員工才四五十個。我還見到了我們加工部的主任,他在那裡任衝牀部的主任。我在那個廠只上了一個月,因爲沒貨做就去鄞州區了。這些是後話。

來了一個檢驗員,長得很難看,個子跟我差不多,身材也不好,臉還黑黑的。他走到我身邊,我很虔誠的和他交談:

“你是哪裡人?”

“我來自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他手裡拿著一件產品,左看看,右看看,用漫不經心還帶著傲慢和認真的口氣對我說。我對用文縐縐的語言說笑不反感,反感是用認真的態度說文縐縐的語言的。我對他的尊敬頓時減掉了三分。

“哪裡啊?山清水秀的地方有很多。”

“貴州。”他放好手裡的產品。很顯然,他對他的家鄉是很喜愛的,“我們貴州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我馬上用家鄉話和他交談,但是他一直都用普通話。對於這種對老鄉說普通話的人,我更是反感。

聊過那一次,我再也沒和他說過話了。

我恨透了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家鄉,我恨它的貧窮,我恨它的迷信。我本人不愛家鄉,也不喜歡他,所以我連他熱愛著家鄉的這種情愫也看成是裝模做樣。後來,我慢慢理解了家鄉,明白了她爲什麼是那個樣,或者說她必需是那個樣。我也不再把愛家鄉的人看成是裝模做樣的了。

過了一段時間,來了一批大學生,當時我很崇拜大學生,以爲他們書讀得多,文化高。他們一大半是在生管部,我不知道生管部是個什麼部門,顧名思義,應該就是生產的管理。有個白白胖胖的陌生男孩走到我旁邊,看他穿的乾乾淨淨的,我就知道是新來的一名大學生。果不其然,他對我說:

“我們是生管部的,學校安排過來實習的。”他比我那個老鄉的態度好多了,他不僅不傲慢,反而爲自己的工作而不安。

“你們不用像我們這樣下苦力,你看我們又髒又累。”

“我不這樣想的,我們學不到什麼東西的,你們可以學到技術,你們學好技術走到哪裡都可以派上用場,我們實習過後等於沒實習。”他好像很不滿意學校給他安排的這分工作。雖然他說的有些道理,不過我任然覺得他是矯情,有能力做輕鬆的誰還會在乎什麼技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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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還是這樣認爲的:當時他並不是矯情,他不知道的是所謂的技術也不是短時間可以學好的。

食堂的飯是四菜一湯,菜沒有辣味,飯煮得又稀又軟。每碟菜裡都有一把調羹,想吃什麼菜要用調羹舀到自己碗裡,不能用自己的餐具。那天吃飯的時候,有個戴眼鏡的大學生吃好之後,很客氣的說:

“你們慢慢吃。”

我們一桌人沒有誰說一句話,全都像看那個四川保安時那樣看了看他。很顯然,禮儀之邦的公民們又被禮儀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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