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時,常伍跟我父親的關係不錯,他叫我先玩兩天再在他那裡找工作。他是個屠夫,過年也不放假。他老婆回家去了。他住在一座小山前面,門前有一條小河,過了橋就到了。三間連在一起的青瓦房子,一間養豬,中間那間堆放一些食料、傢什,另一間住人。住人的那間關上門也隱隱約約能聞到豬糞味。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感到很孤獨,長這麼大,還沒獨處過。一天到晚就是聽歌,反反覆覆的聽一張光碟,梁詠琪的專輯?,F在我還記得有一首唱的是一隻小熊。我不喜歡她的歌,聽得我很煩膩。有時,走到外面去,那個地方太偏僻了,很少看到人,看看那條小河、看看那座小山我就返回屋裡去。
第三天,我到田央村去拿衣服。門鎖上了,掛鎖。他們搬走了。常忠說過過了年去寧海的。我從門縫裡久久凝視著空屋子。我很想念他們,很懷念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氣憤常忠去寧海也不告訴我,還把我的衣服也給帶走了。我不知所措地回到屠夫那裡。那天碰巧來了兩個老鄉,晚餐開飯,屠戶一打開高壓鍋,臉頓時黑了下來:
“怎麼煮這麼多飯,你放了幾碗米?”他那表情就像是房子被火燒了般沉重。
“三碗?!蔽抑来笫虏幻盍耍由卣f,“我以爲三碗米纔夠四個人吃?!?
“十個人都夠了,三碗米能煮這麼多飯嗎?最少五碗?!彼衙罪埛旁谧雷由希檬持钢钢邏哄伒耐獗谡f,“昨天我告訴過你,兩個人一碗半,飯到這裡就夠了,”移動了一下手指,“今天多了兩個人,到這裡就差不多了?!本o接著把高壓鍋端傾斜一點,“你看差不多滿了。”
這是我第二次用高壓鍋煮飯,臉黑也就算了,還喋喋不休的。我徒然地說:
“我裝米的時候裝得太滿了,我不知道四個人能吃多少,煮少了怕不夠吃。”
“豬腦筋。要浪費掉一半?!彼@得很憤怒。
我感到很委屈,這是我第二次用高壓鍋煮飯哪,又不是讓他損失了多少錢財,再說下頓還可以吃呀。我好想大哭一場。本來就爲衣服的事氣憤,現在更是憤怒了,一分鐘都不想呆在他那裡。我起了一個念頭,去寧海找常忠他們。
第四天,我騎著我們用來練習的那輛破自行車去了寧海。上了大路,行了一小會兒,看到一家便利店,我走進去打電話給常忠,沒打通。我只知道寧海在哪個方向,不知道有多遠,也不知道有多大?!暗搅藢幒T俅?,打不通就到處找找?!蔽倚难e這樣想著。毅然決然前進。
一路有很多工廠,只要有工廠的地方就有招工啓示,看著站在招工啓示前面找工作的一羣羣人,我好羨慕。他們可以馬上就上班了,而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屠夫那附近沒幾家工廠,再說我實在不想看到他那副臉嘴,豬糞味也薰夠了。
騎了三個多小時,到了寧海城裡。我又打了一次電話給常忠,還是沒打通。在一個小區裡轉悠了幾圈,我突然想到,他們應該不會租住這麼好的房子,在這兒撞到他們的可能性太渺茫了,於是又騎著破自行車往回走。進了竹口村。竹口村離寧海城不遠,剛剛就從那裡路過。轉了一個多小時後,又打了一次電話,又一次沒打通。這時候我有點慌了,常忠是不是換號碼了?看著一個個陌生人,我想,要是一張熟悉的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那有多好啊,要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多好?。∥掖螂娫捲儐柫舜蠊脣專f她也不知道,叫我等一下再打給她。繼續逛,半個小時左右,又一次打電話給大姑媽,沒結果。沒結果都不說,讓她知道我去找常忠,真害我不淺。
我悻悻然回去了。西店有一段坡路,比排門頭到田央那段還陡。還沒到坡低,鏈條掉了,我以爲是斷了。那裡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我心裡很慌,害怕當天回不到蓴湖。快衝到坡低時,坡度減緩了,剎住車,慌慌張張跳下來,當發現鏈條只是滑落時心裡舒坦了很多。費盡一番精力才把鏈條上好,繼續苦惱著行路。我一整天都沒吃飯,到第一次打電話的那家便利店時纔買了一點餅乾吃?;氐酵婪蚰茄e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他回來沒見到我,現在知道我是去寧海了,那臉色就不必多言了。他帶我去排門頭,——就是我剛到奉化時見到很多老鄉的那個村子——找李全帶我進廠。我們走進了那天去過的那間屋子。一進門,屠夫掃視了一眼人羣,沒應別人的話就說道:
“他今天騎車去寧海找常忠。”說話的同時是瞪著我。表情語言都像是說一則離奇古怪的新聞。
“他可能沒到寧海,只到西店就回來了,他以爲到寧海了?!保ㄎ鞯曛挥袑幒5囊话肼烦蹋?
“你不冷嗎?騎車騎了那麼久?”
“去寧海乾嘛?這邊多的是工廠,明天帶你找個十個八個,怕的是你做不了!”
……
“你爸爸打電話給我,他有多擔心你你知道嗎?他在電話裡哭。”屠夫的新聞引起的反應顯然讓他感到滿意,他也不再是說新聞的表情了,取而代之的是誇張,得意。我馬上明白,姑媽把這事告訴我父親,父親打電話問屠夫。
如果我知道寧海有四十公里,我可能不會去找他們。在氣溫零度左右騎了八九個小時的自行車這種事,以後再也沒發生過;到一個縣城裡去靠運氣找某個人這種事也沒有再發生過。由於年少無知,由於心存僥倖,我做了一件讓自己一直歎爲觀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