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不等曹昂和張魯反應,自顧自的繼續說道:“若是左將軍用兵,其大概率會自西城出兵,走黃金戍入漢中。”
“將軍,左將軍治軍之能,名滿天下,其麾下諸部皆是熊羆之士,驍勇善戰。我等切不可與其正面對決,否則即便能勝也是兩敗俱傷。”
說著,司馬懿衝著曹昂拱手道:“以懿之愚見,我等當先發兵黃金戍,構建工事,阻敵於羣山之中,方能退敵。此次入寇漢中之敵,聽說乃是左將軍麾下虎將高順,其人治軍甚嚴,軍伍齊整,最擅陣戰破敵,揚州山越諸叛,便是其人南下平定。高順所部聽說有虎賁兩萬餘衆,我軍不過兩萬人,此番對敵,須全力以赴,切不可有分兵之舉。”
曹昂此時已經有些回過味來了。
司馬懿將高順誇的那麼高,又暗示己方絕不分兵,曹昂自小就被丁夫人細心栽培,長大之後又被曹操帶在身邊教導,早早就奠定了他繼承人的身份地位。
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傻子,相反十分聰穎。
意識到司馬懿是在逼迫張魯之後,曹昂立刻改變了態度,微笑不語起來。
與曹昂先抑後揚不同,張魯這邊卻是先揚後抑了。
他剛開始還真以爲司馬懿是爲自己著想了,可當張魯聽到不可分兵後,他也回過味來了。
要是曹昂這支主力精銳去了黃金戍,那漢中西面可就空虛了,而且一旦蜀中戰事出了什麼問題,張魯甚至連機動兵力都擠不出來。
除非張魯把身邊最後那幾千親兵給派出去。
可真到了那種地步,無兵可用的張魯還拿什麼來制衡曹昂的兩萬大軍?
屆時曹昂只需要回師南鄭,張魯就只能黯然下臺一條路可走。
既然如此,那爲什麼不早早的將兵權出讓出去,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呢?
這便是司馬懿對張魯的逼迫之處。
張魯此時此刻,就陷入到了進退兩難之中。
若是請曹昂南下蜀中,這顯然是目前最好的方案,畢竟黃金戍地勢險要,左幕軍很難發揮戰力,守軍並非一定要曹軍這等強軍才行。反而是蜀中大戰愈發激烈,尤其是面對能夠染指廣漢乃至於蜀郡的前景,讓張魯不由不心潮澎湃。
但相應的代價就得將張衛、閻圃、楊任悉數調撥給曹昂統管。
可如果真讓曹昂去了黃金戍,張魯面對張衛等人的求援,可是實在拿不出援軍來了。一旦蜀中戰事不利,就連接應對方的兵馬都沒有,屆時就算不交兵權,沒了兵馬,他張魯又靠什麼來繼續統治漢中?
反倒是曹昂心情愈發平靜,即便張魯賭命,他也不是不能前往黃金戍。
白馬塞固然重要,但黃金戍也是重地。
白馬塞卡住了金牛道、陳倉道兩條棧道的入漢中的咽喉,可黃金戍一樣是儻駱道進入漢中的出口。
必要時刻,關中的曹軍一樣可以走儻駱道進入漢中。
雖然儻駱道的道路非常難走,可他的距離卻是最短的,只有四百多裡地,必要時刻一樣能起到作用。況且呆在白馬塞是爲了堵塞左幕軍北入漢中的效果,可呆在黃金戍也一樣是爲了堵塞左幕軍自上庸入漢中的效果。
故此曹昂穩如泰山,絲毫不在意張魯的反應了。
正如司馬懿和曹昂心中所想,張魯也想明白了這些事情,雖然知道司馬懿是早有預算,但依舊恨不能把說話的楊松給砍了。
思索良久之後,張魯終於做出了決斷。
那就是寧可捨棄兵權,也要讓曹兵南下。
曹兵南下,自己尚有機會保存基業,乃至染指蜀中。
曹兵若是真去了黃金戍,張魯可不覺得自家弟弟能對付得了左幕軍。
張魯聞言,捻鬚沉吟良久,忽而撫掌嘆道:“二位有所不知,黃金戍萬餘人馬,皆久駐此地,熟知山川險要,久得民心,實不宜輕動。”
隨即,他起身踱步,錦袍微動,繼續道:“大將軍乃是當世名將,子修久在其身邊侍奉,必得其薰陶教誨。似子修這等英才,正猶如寶刀出匣,合當用於開疆拓土。今蜀中戰事膠著,局勢錯綜複雜,我心力憔悴,實不能久支……”
說到此處,張魯突然轉身,向曹昂深深一揖:“僕願以蜀中軍務盡託將軍,漢中之兵,皆聽將軍號令。還望將軍即刻整軍,南下入蜀,以解燃眉之急!“
堂上燭火搖曳,映得張魯面色陰晴不定。
他雖言辭懇切,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甘。
楊松、楊柏等人聞言,皆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曹昂暼了一眼司馬懿,後者微微頷首。
於是,他不再遲疑,當即起身下拜:“得明公厚愛,許以重任,昂敢不從命?明公只管在南鄭安坐,昂敢不效股肱之力,以報明公之厚恩?”
張魯大笑上前,將曹昂扶起。
兩人相視一笑,盡顯器重之情。
張魯畢竟也是人傑,下定決心之後,不但悉數滿足曹昂南下的軍械,糧食、軍資、財貨等各種要求,還給對方補充了一萬教兵,將南下的漢中兵馬總數增加到了三萬八千人,其中道兵七千,南鄭兵一萬八千人,可謂是主力盡出,就連大將楊任都從黃金戍調了回來,南下支援。
曹昂也不含糊,得了張魯全力支持之後,僅僅只用了兩日整備,三日後便大軍開拔,南下入蜀。
曹昂分出一部四千人,駐守白馬塞,主力一萬六千人,連帶一萬漢中教兵,順著金牛道迅速南下,行軍速度還在張衛、閻圃之上。
僅僅只是數日,曹軍先鋒就已經抵達白水關,隨後順著白水河繼續南下,抵達葭萌。
曹昂主力途徑白水關時,用三千教兵替換了城中原本駐守的三千南鄭兵。
南鄭兵雖然不強,但比起教兵來還是勝過了許多。
最少南鄭兵還堪野戰一用,而教兵在野外也就比民夫強上一些。
自曹昂出兵之後,張魯就已經傳信蜀中,讓沿途做好接應補充。
一路上曹昂很是順心,在抵達葭萌之後,還有心帶著司馬懿、楊修、曹純、曹休、曹定等人登上牛頭山觀察葭萌關城。
在觀看之前,曹昂還有拔除周泰、霍篤所部,奪回關城的念頭。可登上牛頭山後,曹昂就把這念頭給打消了。
曹昂一行人站在牛頭山上,但見葭萌關城巍然矗立於兩山之間,兩面傍水,城牆高聳,箭樓林立。關前白水湍急,關後棧道蜿蜒,真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司馬懿撫掌嘆道:“好一座雄關!昔日劉焉、劉璋父子在此經營多年,果然非同凡響。”
曹休凝目遠望,只見關城上旌旗招展,守軍往來巡邏,秩序井然,不由點頭讚道:“聽聞周幼平乃是左將軍心腹愛將,沉穩持重,驍勇善戰,如今看來,此譽毫不爲過,僅看這佈防之法,滴水不漏。”
曹純亦點頭稱是:“觀其營寨佈置,暗合兵法要義。若我軍強攻,縱使能下,也必傷亡慘重,甚至再無力量南下蜀中。”
曹休嘿嘿笑道:“只可惜此番不能與之交手了。”
且說曹休、曹純、曹定三人,皆爲曹氏宗族俊傑,正值血氣方剛之年,僅長曹昂數歲,平日裡個個爭強好勝,恰似出鞘利刃鋒芒畢露,每臨戰事便摩拳擦掌,欲立不世之功。
可此時曹休卻能說出不戰之言,可見其是看出了葭萌難攻,不欲浪費兵力在此險地。
曹昂負手而立,山風拂動戰袍,細細打量著關城各處防禦工事,良久方道:“此關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城上滾木礌石齊備,箭垛密佈。更兼守軍士氣高昂,確非旦夕可破。只是諸兄,葭萌乃我後路重地,若是輕言放過,蜀中一旦戰事不利,我等退路恐會爲其所截,不得不防啊。”
司馬懿輕搖羽扇,緩聲道:“主公明鑑。周泰驍勇,霍篤沉穩,二人配合無間。我軍若強行攻關,正中其下懷。不過要保退路萬全,也並非沒有辦法。”
話音未落,忽見關城上一陣騷動。但見一魁梧將領身披重甲,手持長刀,正在城頭巡視。左右親兵高舉“周”字大旗,在夕陽下獵獵生風。
曹休驚咦一聲:“那必是周泰無疑!觀其氣勢,真乃熊虎之將!”
衆人正讚歎間,又見一身材矮壯敦實的將領登上城樓,與周泰遙指這邊,似是發現了曹昂等人的跡象。
曹純嘆道:“此人必是霍篤。精細穩重,難怪能固守至今,令漢中軍無可奈何。“
曹昂收回目光,轉向司馬懿道:“仲達方纔言道,有計可保我軍後路,還請仲達不吝賜教。”
此時夕陽西下,餘暉映照在葭萌關城上,將這座雄關鍍上一層金色。山風呼嘯,彷彿在訴說著這座始建於春秋時代千年古關的滄桑。
“主公可曾想過,以周泰、霍篤之忠謹持重,緣何會丟了天雄關?”
司馬懿這話一出,在場包括曹昂在內的曹家四俊悉數陷入沉默之中。
曹休反應最快,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望向司馬懿:“仲達是說……天雄關其實是左幕軍主動放棄的?”
曹定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周泰他們爲何會主動放棄天雄……”
“嘿嘿,那自然是周泰和霍篤長了個好大的胃口。”
曹純在一旁笑了起來:“好一計請君入甕。”
曹定愣了一下,隨即恍然:“這竟然是左幕軍在給漢中軍下套?”
“如何不是呢?”
司馬懿哈哈大笑了起來:“漢中地理險峻,行軍困難,補給不便,需要大量民夫轉運糧食軍械輜重,若是張魯龜縮白馬塞,非五萬精銳,十萬之衆不可破也。如今漢中軍心有貪念,竟然主動入蜀,這簡直就像是把刀柄交給對方,自己握持刀尖似的。以左將軍之智,如何會不利用這一點?”
司馬懿聞言,忽的笑道:“漢中地勢險絕,羣山環抱,棧道懸空。不但大軍行進艱難,糧草輜重轉運,更需萬千民夫肩挑背扛,方能維繫。若是漢中集兵於白馬塞中,分營於走馬嶺上,縱有雄兵十萬,亦難撼其分毫!“
說到此處,司馬懿臉上的笑意轉冷,隱藏著一絲不屑:“可嘆張公祺虎踞漢中多年,貪念一朝而起,竟自棄天險,將兵入蜀。此猶如反握刃鋒,以柄授人!以左將軍之智……“
言及此,他忽的收聲,意味深長地望向曹昂,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山風驟起,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更顯其胸有成竹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