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所有的事情好像依舊如湖水一般平靜。除了同專業的一些人看到小清子後有意無意的議論。平時還會笑著跟她打招呼的人，如今卻猶豫著不敢上前。

小清子把自己當作一個局外人，局內的事物通通與她毫無關聯，她依舊上課，下課，吃飯，午休，學習，然後繼續上課，下課。

晚飯後，每個人都身處在自己的生活節奏和軌道上，行色匆匆，趕著去圖書館自習的人，一邊吃飯一邊大談遊戲的人，還有捧著手機盯著屏幕的人。那些熱衷於看別人八卦的人，也在人羣中。你看不到他們表面平靜的樣子下面，內心是什麼模樣。

唯有晚間校園廣播響起來的時刻，你也許會發現人羣中有些捧著手機的人，有那麼一秒的錯愕，甚至是恐慌。

“晚間校園廣播時刻，每晚六點準時與您相約。這裡是校園廣播電臺，我是主持人孟肖淮。”

“大家好，我是關康裕。”

“今天廣播電臺將爲您帶來一個不一樣的欄目——校園聽我說。目前這個欄目在經過重重審覈後，成功通過，將於每週五晚準點爲您奉送。”

“這個欄目主打的是傾聽校園大學生的心聲，每期將有一位嘉賓與我們做分享。歡迎各位積極參與，分享的形式可以是匿名，也可以是實名制，我們將完全尊重每位同學的想法。”

“那麼今天的嘉賓來自外國語學院塗清清。”

“同學你好！”

“主持人好。”

“今天將要給大家帶來的是關於什麼的呢？”

“我想大家在廣播開始的時候，會發現自己手機裡某個羣聊被封了吧？不知道大家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憤怒？還是遺憾？”小清子此刻雖然抑制了情感，但是那種嘲諷的語氣十分尖銳。

孟肖淮趕緊握住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

小清子手裡的稿子被死死攥著，她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慍惱。

平復了一兩秒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回給孟肖淮一個微笑。

孟肖淮點點頭，繼續說，“據我們後臺數據瞭解，咱們校園裡有這樣一個神秘組織，成員跨越各大學院。當然它不是什麼大的組織團體，它只是一個小小的羣。但令人意外的是，羣裡的消息回覆，每天都有無數個小高峰。目前配合學校要求，該羣已經封禁。關於這個羣，我們的嘉賓今天有話說。”

“接下來時間交給我們的嘉賓。”

“校園請聽好，今天由我說。我是來自外國語學院的塗清清，之所以我會選擇不匿名，是因爲我相信絕大部分的同學在過去一週內多多少少都聽過了這個名字。當然，我並不是這個羣裡的常駐嘉賓，我只是無數個被消費的受害者中的一個。我不能考究在我之前有多少人成爲了羣裡被人談笑的資本，但是我很希望在我之後不再有……”

這一天大概會成爲學校一個風雲事件。

那些人羣中埋著頭，不敢直視人們的眼睛的人很多。無論是哪一種人，都在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著。也許他們是那些曾經瀏覽過，談笑過，甚至發表過辱罵言論的人，或者是那些成爲羣裡八卦名單上的人，抑或是那些或許都不知道這個羣的存在的人。

“我理解這種八卦帶來的娛樂效應，但是我想問問大家，當有一天你也成爲別人飯後的餘料，你該做何感想？對此，我想對那些依舊感到憤慨，情感多餘的人說，我有男朋友，我的男朋友的確比我大，但是法律規定了不能這樣戀愛嗎？還是你想成爲法律？”

校園的各個角落裡都有廣播的小喇叭，就意味著大家都能聽到。可是當這樣**裸的話傳了出來時，沒有人敢反駁。

“我勸這些人多上心點學習吧，大學校園的自由、言論的自由不是你們放縱的理由。也請你們千萬不要存有僥倖心理，你們也許正站在法律的邊界線上，而不自知罷了……”

關康裕趕緊扯了扯小清子的衣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注意不要投放過多激進情感因素。

小清子再度停頓了一會兒，點點頭。

在這次廣播之前，他們是經過了多方努力纔得到這樣的機會的。要和校方和校電視臺交涉，並且再三保證了言語的恰當性，引導性，才得以通過。

“當然，我更多的想對那些受害者說些話。儘管我不願意以“受害者”的身份稱你們或者稱呼我自己，但是我希望你們明白，你們的忍讓或者說不在意，只是在給他們提供方便。我想請問大家，如果在公共場合遭人猥褻，你們會不會向人求救？會不會勇敢地抵制？會不會堅決地say no？如果你們會的話，那我很高興你們至少敢於保護自己的身體。同樣的道理，八卦羣裡的這些言論行爲無異於對於我們精神的猥褻。最後我懇切地希望所有人敢於發聲，敢於表達自己，而不是妄想著不理睬，不在意就可以包裹自己，免遭傷害。”

……

“校園聽我說，今天我發聲了，你們聽到了嗎？”

這場廣播結束後，各個學院的公衆號、官網都引用了小清子的評論，而八卦羣事件迅速引起了全校的熱議。

廣播發聲兩天後，小清子與八卦羣羣主有了第一次見面。

見面的理由是對方道歉，並且希望小清子再度發聲，請求不公開他的姓名學院等個人信息。學校的處罰已經讓他在畢業前夕有的苦頭嚐了，但他實在承受不住全校人的指責，故此前來請求。

小清子沒有對他劈頭蓋臉的罵過去，也沒有輕易的就原諒了他，而是說她再考慮兩天。

“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行爲給很多人帶去了不好的影響，我也應該承擔所有的責任。但是我馬上就要畢業了，這件事如果公開的話，我畢業都很困難。雖然這麼說很不道德，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那這件事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臨走的時候，這個比小清子高了一個多頭的男生，向她鞠了一個90度的躬。

小清子其實最受不了這種了，人心是肉做的，人血是熱的，很難不存留人類最基本的情感去做出判斷。

思考了很久，她決定還是跟姜晨然坦白這件事情。

—喂？然然，你現在在忙嗎？

—怎麼了呀？小清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嗯。

—等我15分鐘，15分鐘後我打過去，我現在還在外頭呢。

—好。

掛掉電話，小清子有些慌亂。本來這個電話就已經好耗足她的勇氣，卻沒能一次性說出口。再要她鼓起勇氣說的確很難啊。她趕緊又打了個電話給孟肖淮。

—喂？

—肖淮，我該怎麼辦呀。

—小清子，你怎麼了呀？

小清子趕緊三言兩語解釋了一番，但是能聽出她的緊張。

—你先別急，好好跟他說吧。你也不是有意瞞著他，你只是不想讓他擔心。

—在這件事上，我是不是有些衝動啊？

—不，我覺得你很勇敢。

頓了頓，孟肖淮又補充了一句。

—至少你比我勇敢多了。

—真的嗎？這好像還是我做過的最勇敢的事，除了告白那一次。

想到第一次那麼懵懵懂懂的告白，現在還覺得有些傻乎乎的，但是站在此時此刻，回憶起當初來，還是會想表揚自己的勇敢。

肖淮這邊掛掉電話之後，姜晨然就馬上打了過來。

—小清子，你說吧，我到公寓了。

小清子一口氣說完，都不帶氣兒喘的。再度說起八卦羣的事情，已經少了些當初的憤怒的情感，不知道是因爲勇敢發聲了，還是羣主道歉了，又或者只是因爲傾訴的對象是姜晨然。

姜晨然沉默了一會兒。

—這一次倒是不像以前的你。

—嗯？

—如果是以前的小清子的話，她大概會思考這件事，對各方面的影響，但是這次沒有，是不計後果的。

—對不起，然然。

—瞎說什麼呢？

—啊？

小清子都準備老老實實地認錯了，結果姜晨然卻是不按套路出牌。

—剛剛那是姜晨然說的。

—你？

—做得好，這纔是我的小清子！

—什麼？

—然然纔不會批評我的小清子呢，然然覺得小清子很棒！

—然然……

唰地一下，小清子眼淚嘩嘩的流。即使是被別人謾罵的時候，即使是對著話筒發言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可姜晨然是住到她的心裡的人呀，那不是最柔軟的地方嗎？只是一句話就能敲打她的心臟。

好在她現在是在無人的教室，沒有人看得到她現在的糗樣。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哭了起來。姜晨然安安靜靜地聽著，等她的放聲大哭變成了低聲的抽泣，他纔開始用最柔和的聲音安撫她。大概只有在最最依賴的人面前纔會這樣暴露最真實的情感吧。

小清子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大概是高三的時候父母離異，哥哥和爸爸離開這個家的時候，認認真真的痛哭了一次吧，此後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哭泣。小時候自己老是摔跤，每次摔跤摔得很疼了，就坐在地上哭，媽媽跟她說，女孩子的眼淚是珍珠，不要輕易哭。媽媽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也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她在這一刻又突然好想念媽媽。

—然然，我……我想媽媽了。

—那就跟媽媽打個電話，期末考試考完了就回家，跟媽媽好好聚一聚。

雖然不知道小清子的腦回路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姜晨然已經慢慢開始習慣了。他不會問，他只會理解她。

—好……

等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小清子又把後來八卦羣羣長請求她的事也給說了。

—如果你感到很爲難的話不如把這個決定交給其他人手裡。

—你是說那些羣裡的受害者們嗎？

—嗯，如果是大家一起做的決定，你也就遵循好了。

—好，我試試看。

於是小清子在肖淮和關康裕的幫助下製作了一個網頁版投票。這個程序設計，需要採納投票人的信息，但是又不會公開，保證參與投票的是那些真真正正被羣聊消費的受害者。

最後超過半數的人原諒了這個羣主。男生的個人信息沒有被公開，但是學校方面也予以了處分。後來這個男生又親自找到小清子向她道謝。

“你得知道這個投票只是最終的結果，還有38%的人選擇的是公開。犯了錯，有人原諒，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應該原諒你。”

“對不起。”

“你已經做過的事情是沒有辦法再改變的，但是你並不是唯一應該對此負責的人，你只是被推上來成了那些躲在人羣裡的代表。”

“不管怎樣，錯了就是錯了。我的確應該對此負責。建羣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會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

“你不用內疚一輩子，但是你得記住一輩子。”

“我會的，謝謝你。”

“你還是謝那些原諒你的62%吧。”

男生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就走了。

後來孟肖淮問起她，她選的是什麼，她只是笑笑不說話。

查看統計結果的時候，關康裕很疑惑她的選擇。

“你爲什麼還是選擇原諒他？”

“肖淮也是選擇的不公開吧。”

“嗯，你們……”

“肖淮的性格很容易猜到吧？”

“是。那你呢？”

“我？”小清子搖搖頭。

“我只是感覺，學校已經給了他處分決定，如果我還是要求公開他的信息，他最後也會成爲被消費的一個吧？”

關康裕不知說什麼好，他沒有想到這一點上。對於犯了錯的人，要麼懲罰，要麼原諒。似乎這本來就是一個定理，但很少有人會考慮犯錯的人的心理和未來。

他覺得自己也是非黑即白的一類人，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覆她。

她只是報以微笑。

這件事過去後，偶爾還是能夠聽到別人談論這個羣主的究竟是誰。但是就像任何件八卦新聞，它的熱度永遠不會是最持久的。

小清子接下來的日子只是埋頭苦學，除了孟肖淮以外跟寢室其他人不再有任何交道。

剩下的學期，相安無事，很快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