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好營帳，他們又在山上轉了幾圈。這座山比之前姜晨然外婆家那邊的那座山海拔要高出很多，因此樹木的種類更多，還能看到雲海，只是近黃昏的緣故，雲霧變的稀薄。往遠處的山巒看過去，雲霧便顯得濃厚一些，朦朦朧朧之中，就像一幅隱約的中國畫。沒有岳陽樓那邊海天一線的感覺，也沒有扶搖直上九萬里的氣勢，但是分出天與山的邊界線的時候就能感受到天地的廣闊。
“然然你說行遍了山川是不會覺得視野變得很廣闊，心胸也變得開闊了呢？”
小清子只覺得眼睛裡充盈了萬物。
“嗯。”姜晨然輕聲應道。
然後他們都不再說話，只是把眼睛當做一臺機器記錄下這裡的美好。
黃昏到夜晚，只是人的眨眼間。在走回營帳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他們就頭頂了一片星空。邊走邊仰頭看著閃爍的星星，三人只覺很是美好。
小清子開始明白爲什麼他們都喜歡爬山，喜歡露營了。因爲在真正接觸大自然的時候，你才能夠找到心靈的瓦爾登湖。也是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她彷彿才更能瞭解梭羅每天被樹林的動物的各種聲音叫醒，推開門一看就是冰天雪地裡的瓦爾登湖那種醉心的美。行途中，她好像能夠隱隱約約的看到服務所的燈光，但那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亮著。無論多麼燈紅酒綠的場面，此刻也與他們無關。
當走回營帳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聊天，還有一些人扛著專業的設備在觀星、拍照。但是真正想要進行深空觀測的，大概也不會選在這種地方。總之個人有個人的歡樂，而這個場所正是提供了人們這樣一個機會。
亦尚似乎特意要把單獨待在一起的機會留給兩人，剛回營帳不久，就跑到別的地方搭話去了。
山頂的溫度有些低，在姜晨然的囑咐下，小清子只得加了外套。然後兩人便牽著手漫步，倒是有一點像一對銀髮夫妻。偶爾說幾句話，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地走著。
“小清子，生日快樂。”
“然然，生日快樂。”兩人停下腳步，只是盯著對方傻傻地笑著。
突然他們都被一陣鬨笑聲吸引過去，原來有人在講鬼故事，大家都圍在了一起聚精會神的聽著。雖然不知道是誰提議的，但是大家興致都很高，也很樂意迴應。
小清子和姜誠然也圍了過去。講鬼故事的一個接著一個，有人害怕，有人卻笑出聲。
今晚的星星還是很多，照得大地比較的亮堂，能夠看清大家的笑臉。講到**的時候，還有微風配合著刮過，樹葉摩擦的聲音營造了一種恐怖的氛圍。也許是身在人羣之中，大家不是害怕，反而活躍起來。
在這樣的環境下，小清子卻有一種回到了高中郊遊的時候。那時，大多數時候她都只是旁觀者角色，有時候會有同學主動向她打招呼，但是她與同學的關係只是止步於此。她沒有被人孤立，也沒有不想交朋友，只是每一次行動的時候，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把她往回拉著。其實後來也曾交過一兩個知心朋友，但是一個朋友轉學了，另一個朋友也因爲分班的緣故，少有聯繫。再後來她開始享受一個人的狂歡，覺得這樣也挺好，不必打擾，也不必被打擾。所以從高一到高二的郊遊中，她從旁觀著別人，到索性也懶得關注別人。而這種別開生面的聚會，確實是與記憶中郊遊有幾分重合。重合的是沒有什麼聯繫的個體，而不重和的就是此刻的心情。
熱鬧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然後開始消散。大多數人都回了自己的帳篷，小清子也跟著姜晨然進到帳篷裡。偶爾還有幾聲打破變得靜謐的夜空的聲音，但也只是窸窸窣窣的小聲音，比起幾十分鐘以前的場面，倒似乎是微不足道了。
“然然你怕不怕鬼？”
“不怕。”
“可是我怕。”
“沒事，我不是在這裡嘛。”
“嗯，那我就不怕了。”
黑暗裡朦朧的光線透過帳篷，小清子盯著頭頂不刺眼的微光，偷偷地笑。
“然然你就睡覺嗎？我還想跟你講悄悄話呢。”
“好，你說，我在聽。”
等了很久，小清子還是沒有開口。
“睡了嗎？”姜晨然以爲她睡著了，小聲問了一句，沒有反應，遂也閉上眼。
“然然，我還沒睡呢。”姜晨然立馬又睜開眼睛，“但是明天要早起看日出的，我不想錯過日出，日出一定很美。那，晚安。”
“好，晚安。”姜晨然嘴角不覺上揚，又重新閉上眼。
小清子沒有說出口的是，因爲你就在身邊，所以我大概是不會失眠的。
嗯，閉眼，入睡。沉沉地睡了很久，沒有鬼怪擾夢。
小清子是被姜晨然推醒來的，開始兩秒還沒有從夢裡緩過神來，直到適應了外邊的光線，耳邊傳來說話聲。
“然然幾點了？”
“四點半。”
“什麼時候日出呀？”
“五點多一點吧，不過大家一般都會早起。還是很困嗎？要不要你再睡一會兒？我待會兒再叫你。”
“不不不，我也起來，我已經清醒了。”
“好，你多加點衣服，把我那件外套也穿上吧，外邊還挺冷的。我先出去，待會兒出了帳篷往左邊走，最前邊那個地方，我就在那兒。”
“好。”
坐起來只一會兒，小清子就打了個噴嚏，夜裡和清晨越來越冷了。
穿戴好之後，她出了帳篷。她看到很多人都朝左前方那邊走去，她也跟著往那邊走。
此時的天空兩邊呈現不同的顏色，過渡段的顏色是很深很深的藍黑。太陽升起來的那邊，有些光亮，就好像畫筆是從那邊開始起筆的，顏色偏淡。
她穿過人羣，找到了亦尚和姜晨然——他們在視野最好的一塊地方。
“誒，小清子來了，坐那兒吧。”亦尚指了指姜晨然旁邊的一個可摺疊塑料椅。
“還得坐挺久呢，冷不冷？”姜晨然聲音有些啞，大概是在外面呆太久了，寒風侵入。
“怎麼這麼早就來等了呢？”
“你回頭看看那邊，”亦尚揚了揚下巴，示意小清子，“咱們這兒位置最好，起來晚了，人家就給佔了。”
小清子看到還有些人剛起來，都忙著找地兒看日出，不由朝亦尚比了個大拇指。
坐了沒多久，小清子聽到一個女生在向父母解釋日出時間
—當太陽直射赤道的時候，日出時間就是六點；但是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太陽在向南半球移動所以我們要早一點起來，因爲現在日出就要比平時的早了。
旁邊有好幾個人誇著這個小女孩好生聰明，一定是父母教的好，孩子的父母都有些不好意思，推脫著說是小孩子自己愛看書。
聞言，這邊三人也笑了笑，別人家的孩子果然是在哪兒都能遇到。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緩解著相互的睏倦。
很快細心的人就在驚呼，太陽要出來了吧！快看！
再看向東邊時，那邊的天空已經開始沾染了微紅的光線。給人一種錯覺，那就是大家期盼升起的太陽，也許就在山後面。這時也才恍然覺得周圍的光線要亮了很多，新一天的輪轉即將開始。很快朝陽登場，周遭的聲音變得小了，大家聚精會神地等待著一輪全新的紅日升起。
這場日出，很像就要遠航的帆船，拉起靠岸時拋下的錨，被天空那些不一樣的色彩牽引著，徐徐上升。一點一點往上，又好似乎是盛裝的皇后，而這羣山便是不二臣。
仔細放大的時候，便會叫人忘了這山嶽星日其實是一個整體，是一幅撲上眼球的動態畫。很美，真的很美。
小清子張大了嘴巴，口中呼之欲出的是驚歎的話語，可是又不忍發聲，以免打破這樣宏大又安靜的儀式。大家等了這一夜，其實看完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的事情。可此刻所有的人都好像虔誠的信徒，朝這耀眼的光在各自的心中膜拜。
直到他們開車下山，準備回家的時候，小清子還在心裡回想著這光景。夜裡的狂歡，清晨的虔誠與震撼，必定會給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太陽每天都會升起，新的一天從夜晚零點又開啓，熱鬧的人羣將散去，天臺山又會迎來新的一批慕名觀日出的遊人。
“然然，亦尚哥哥，你們看過了很多次日出吧？是不是每一次都是懷著不一樣的心情？”
“有時候是，有時候又不是，很奇怪的，我也說不準。”亦尚坐在了後座，昨晚他很晚才睡，今早又很早就起來了，此時正睏意襲身。
“大多數時候心情總會是不一樣的，美好的景物很容易逝去，但是有時候對於不同景色定格的心情會重合。”
“這裡日出真的好美，好開心你們帶我來這裡啊。”
“你要是喜歡，假期了隨時call你亦尚哥哥！不過現在我真是困極了，先睡爲敬。”亦尚倒頭就睡。
“先讓他睡會兒，小清子你也睡一會兒吧，今早也挺早就起來了呢。”姜晨然看了看鏡子裡的亦尚，笑了笑。
“好。”
此刻閉上眼，她卻忍不住想到很多遺憾的東西，錯過的事物，可是一直想，一直想，到最後她好像想通了。總歸我還是看到了，聽到了，感受到了，世界紀錄了我，我也記錄了世界，我在每一個當下都真真切切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