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神庭洞察之年秋的這場戰爭,從後來的歷史記載來看,充滿了撲朔迷離,荒誕不羈。
戰爭的起始,依然是相互接壤,且仇怨深重的綠鬆王國和翡翠公國的正面戰爭。
依然是翡翠公國戰敗。
說起來,翡翠公國這個國家,能夠在四戰之地安下家來,主要靠的是兩點,一是歷代大公的勇武,二是棲月王朝的扶持。
在歷史上,南部四國在棲月王朝擊退天穹之後,都被囊括進了勢力影響範圍,但是棲月長期拉偏架的姿態,最終導致了綠鬆王國和溪月聯邦反水,義無反顧的投入了霧月神庭的懷抱。
自此,四國便陷入了漫長的紛爭和對峙。
綠鬆王國和翡翠公國在水晶平原一線廝殺,鏡湖王國和溪月聯邦在風息之地交戰。
棲月王朝和霧月神庭有約定,對於緩衝區的附庸國戰爭,彼此都不得直接下場,打的就是代理人戰爭。
畢竟若兩個大國直接迎頭相撞,萬一打成兩敗俱傷,再讓老仇人天穹帝國殺了回來,那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
小國再怎麼打生打死,終究威脅不到兩大的核心利益,被兩國斬去了一大半疆土的天穹要是回來了,那不得把兩大的高層都剝皮抽筋,剜肉剔骨!
因爲有著這個雖無明文,卻嚴格恪守的約定,棲月王朝和霧月神庭都不動兵,只是採取各種經濟扶持,資源扶持,軍事顧問扶持,試圖爲本方勢力爭取優勢。
打仗,就一定有輸有贏,相比之下,棲月王朝這邊小弟比較生猛。
翡翠公國奪下水晶之河以北的全部區域,建立了南關領,並還在不斷向南發起進攻;而鏡湖王國,一度將溪月聯邦在幽暗森林以北的領地全部蠶食,讓溪月聯邦只能隔著森林哀嘆。
彼時棲攻霧守,態勢非常明顯。
那麼,戰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扭轉的呢? 從霧月神庭痛失了北方的白鹿平原開始。
整整一個屬國,千里沃野,數百萬人口,持續不斷地增援和投入,最終全部化作了泡影。
當神庭最終選擇放棄支援,任憑白鹿王國被獸人大軍吞沒的那一刻,整個繁星世界都以爲,霧月神庭或許將就此一蹶不振,棲月王朝大興指日可待。
然後,歷史最荒誕的一幕就來了。
獸人佔據了白鹿平原後,並未停止侵略和掠奪的步伐。
看看東南側的沙漠,再看看西北側的高原,獸人部落撓了撓頭,選擇了自旗山南下,沿剃刀走廊向西。
那裡,是翡翠公國的東關嶺。
命運就這樣給各國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原本打生打死,勢不兩立的霧月神庭和獸人部落,鬼使神差的成了潛在盟友。
而翡翠公國則在獸人一年一度的衝擊下,先後拋荒了鹹水灘,失陷了剃刀要塞,丟掉了東關嶺,傷亡慘重,國力大損。
而另一側,因爲翡翠的力量被完全牽制到了東側,作爲盟友的鏡湖王國,被綠鬆王國和溪月聯邦聯手一頓毒打,膏腴之地損失殆盡,勉強畏縮在窮山惡水之中茍延殘喘。
眼看著幕後大佬指望不上,隔壁大哥自顧不暇,鏡湖王國無奈選擇了跳反。
戰場形勢從二對二變成了三對一。
當然,溪月聯邦距離過遠,鏡湖王國不太出力,主戰場上,還是綠鬆打翡翠。
但此時,形勢已經徹底逆轉,流了太多血的翡翠,最能打的一批,最敢打的一批,都在和獸人的戰鬥中消耗殆盡。
剩下的公國高層,似乎已經失了血性,只是默默的蒙起腦袋,彷彿這樣,就能讓別人看不見自己,打不著自己。
所以丟了東關領之後,是河外領,河外領之後是南關領,南關領之後是雲霧領……
從翡翠公國一開始就把主力置於關牆之後就能看出,翡翠已經做好了放棄雲霧的準備。
甚至,有小道消息流傳,翡翠大公已經在棲月王朝的暮光之城購置了一大片莊園和田地,一旦戰情不利,隨時可以脫身北上。
戰爭也一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雲霧領在打出了短暫的高光之後,陷落敵手,和南關領一樣,一位名義上掛著前任領主血脈的繼承人走馬上任,向綠鬆王國麾下的鋯石領宣誓效忠。
然而,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變數出現了——那位繼承順位排到第二十二位的小丫頭流霜,竟一人一槍一匹獨角獸,把看似塵埃落定的雲霧領,攪了個天翻地覆!
硬生生將綠鬆王國大張旗鼓的攻擊勢頭按停了下來。
但無論如何,一人抵抗一國,終究只存在於久遠的傳說之中。
當你仔細聆聽遊吟詩人的歌詠,往往會發現一個規律,年代越久遠,故事越傳奇,一人屠龍,隻手擎天的英雄事蹟,比比皆是。
時間距離現在越近,英雄們的能力就會縮水的越厲害。
拿藍星來類比也是一樣,上古時代,將軍們“一人可當百萬軍”,文士能“千軍萬馬避白袍”,武術是“飛天遁地,摘葉傷人”,醫術能“活死人,肉白骨。”
而在現實的世界中,哪怕是締造奇蹟的領袖,也一直在告訴我們,要相信團結的力量。
哪有什麼力挽狂瀾。
滔滔大勢之下,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哪怕是驚才絕豔的奧雷里奧·澤林·李,最終還是死在了源源不斷的圍攻之下。
本來,這也就是個關於親情與悲情的故事,最終,這位大家口中傳頌的“女神”,終將要麼死於戰場,要麼逃往他鄉。
然而接下來,就到了這場大戲精彩的時刻。
作爲雲霧領母國的翡翠公國,發出了口頭上的聲援,作爲翡翠上國的棲月王朝,進行了義正辭嚴的譴責。
嗯,提供了除實際幫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但是,作爲敵國幕後大佬的霧月神庭,不但在臺面下對流霜進行了全方位的支援,而且在臺面上向綠鬆王國施壓。
坐鎮東部的彩虹聖城,和控制南部的青空聖城作爲兩大利益相關方,在私底下達成了若干利益交換之後,青空聖城派出了牧守神官,親自前往雲霧領,要求各方暫時停火,進行協調談判。
嗯,這裡的荒唐是,代表了棲月——翡翠——雲霧這一勢力的談判方里,沒有棲月,也沒有翡翠公國,甚至沒有云霧領的正統繼承人。
只有一個不自量力的小丫頭。
這一幕讓所有的知情者都瞠目結舌。
彷彿一人一領的故事,從傳說降臨到了眼前。
但荒誕並未到此爲止。
原本談判的大方向,是將原雲霧領的區域進行劃分,綠鬆王國和流霜郡主各取一塊。
陳默沒有親自過來,但瀚海領派出了代表過來給小郡主撐腰,並附上了陳默的親筆信。
信中,陳默如此寫道: 【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大概也拿不到。
這一仗終歸是打輸了,我們並不能奢望從談判中得到太多。
我的建議,是先把自己安頓下來,抓緊時間發展,準備迎接下一場戰爭,堂堂正正的打回來。
你需要時間,我也需要時間。】
此前暫時收攏在流霜旗下的這些將軍,分爲好幾個派別。
有堅定要爲老伯爵報仇雪恨,立誓和敵人血戰到底的。
有認爲應該先躲到翡翠,保住自己安全,招募領地義士,等待東山再起的。
也免不了有投降派,有心向其他繼承人的“正統派”,甚至還有覬覦小郡主繼承權的野心派……
當然,既然這局面是流霜打下來的,那最終還得聽流霜的。
流霜抖了抖信紙:“我不太懂,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於是,第一階段的談判得以順利進行。
在霧月的主持下,雙方約定在原雲霧領的中段偏北畫一條分界線,雙方各取一塊,各自宣稱。
綠鬆方面佔據了三分之二強,也就是吐出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土地,作爲兵強馬壯的勝利一方,能最終答應這個條件,可以說陳默和神庭都盡力了。
然後,整場鬧劇最荒誕、也最令人心寒的一幕上演了。
暫時避難在翡翠公國王城的二公子,藉助翡翠公國的官方渠道,發表了慷慨陳詞的演說,憤怒的斥責流霜賣國。
“父親的屍骨還在城頭懸掛,敵人還在故鄉的領土上盤踞,領民們還在屠刀下哀嚎,雲霧領任何時候,都不應該,不允許,更不可能和敵人言和!”
“她一個二十二順位的繼承人,有什麼資格代表雲霧領?”
“雲霧領的土地,沒有一寸是可以出賣的!”
“我以父親授予我的臨時監守名義宣佈,絕不承認此次談判的一切結果!”
“同時發佈正式函告,剝奪叛領投敵的流川,以及不遵命令的流霜,這兩位的繼承人身份!”
“並請翡翠公國,沒收逆賊流霜的一切資產!”
從程序上說,這還真沒什麼問題。
雲霧領的第二繼承人在翡翠,雖說不在前線,但畢竟身在交戰國區域,你並不能說他脫離戰場。
所以,在大公子遠走棲月的情況下,二公子的這個繼承權,看起來是更加名正言順的,更何況,二公子的手上,帶有云霧領的全套備用法定文書,輿圖,印信,紋章……
展示的公告上,赫然印著雲霧領的領主大印。
怎麼看,都比流霜的正統性要強的多。
當然,只有少數知情人知道,全文的核心,就在於那句:不遵命令。
二公子一開始對於自家這個妹妹的歸來,是竭力歡迎的,尤其是復國大業,很需要流霜的資金支持。
結果小丫頭直接去了前線,把大把的金錢都撒在了購買軍械,安置難民上,完全不顧雲霧領的抵抗大局,這讓二公子恨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
畢竟流霜是在前線真刀真槍的拼命。
現在,好不容易抓到了這個機會,他怎麼可能放過。
至於翡翠公國,則是繼續把頭一縮,發揮“鴕鳥”本色,表示雲霧領尚有多位繼承人在,這屬於雲霧領的內部紛爭,公國不予干涉。
這場突如其來的內鬥,後果立竿見影:綠鬆王國立刻順水推舟,中止了談判。
雖是神庭的屬國,但綠鬆王國的地盤是打出來的,不是靠誰施捨來的,就算是神庭,也不能這樣羞辱一個忠心耿耿的小弟。
彩虹聖城方面也相當被動。
本來就對東部聖城強行介入調停不滿的神庭內部勢力,侏儒族羣,開始大肆指責彩虹聖城罔顧神庭大局。
事情走到這一步,陳默也沒辦法了。
正如藍星專家組說的那樣,核彈這種東西,在目前數量不足,投送能力缺乏,還有那個什麼神罰機制的綜合影響下,不放出去,還可以唬唬人,一旦放出去,不僅失去了威懾力,還極有可能將陳默自己置於極大危險之中。
關鍵時刻,流霜做出了抉擇。
小郡主雖然談不上冰雪聰明,但稱得上一句堅毅果決。
她給陳默的回覆是:“都聽你的!領地什麼的,沒關係了。”
“我知道的,沒有你的支持,我連一個大騎士都殺不死呢。”
“現在佩文叔叔的仇已經報了,要接的人也已經接到了。”
“至於父親……作爲女兒的我已經盡力了,接下來,該他看好的那些男孩子們去盡孝啦!”
嗯,字裡行間,明顯帶著那麼一丟丟難以言喻的小情緒。
接下來的時間裡,瀚海的信使、神庭的神官、綠鬆的文臣、侏儒的執事……各方代表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暫時凍結的戰場中來回飛舞。
趁著流霜消停的時間,綠鬆王國衝擊了兩次翡翠的關牆,在西線和翡翠的主力打了一仗,眼看著天氣漸冷,戰事終於慢慢平息了下來。
最終,翡翠公國再一次失去了一片屬地,雲霧領,成了如今綠鬆的“克敵領”。
而在神庭的安排之下,流霜郡主,帶著一批不願意回到翡翠的將士和領民,一路向東。
隊伍在焦黑的土地上蜿蜒前行,揚起帶著鐵鏽和灰燼味道的塵土。
那是曾經的翡翠公國東關嶺,如今一片狼藉的無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