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雷爾權杖,嗯,不錯,真不錯。”
“我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過這麼有朝氣的年輕人了?!?
“嗯,那個……小傢伙也不錯!”
在冠冕主教,聖城之主中氣十足的聲音中,連名字都沒被唸到的艾弗裡,誠惶誠恐!
“法雷爾權杖,你與那位領主有舊,對那片領地也最爲熟悉,說說吧,你的看法!”
到現在爲止,作爲最重要的當事人,法雷爾還沒撈到發言的機會。
在座的都是大佬,未經許可,哪有他插話的份兒。
好在終於等到了機會,法雷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從懷中掏出一迭厚厚的記錄卷,“嘩啦”一聲在長桌上攤開。
不管有沒有機會說話,他都做足了準備。
上一次瀚海領主那“嘩啦嘩啦”翻頁的壓迫感,至今還深深刻在他的腦子裡,註定要成爲銘記不忘的名場面。
第一次開口發言,法雷爾重點提到的,就是關於這個關於規則的事兒。
“在報告中,我詳細記錄了瀚海領主提出的,數百條關於規則,標準的問題,各位大人不在現場,所以不能理解我當時的感受?!?
他頓了頓,環視一圈,加重了語氣:“瀚海的這位陳默領主,提問不僅嚴謹細緻到令人髮指,關鍵在於,他提問的姿態……極其自信!”
“屬下的理解是這樣的!”
“這位領主似乎有能力,從他的幕後支持方那裡,獲得專門爲其定製的,禁咒級別武器,所以,標準越清晰,他能發揮的空間就越大!”
場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私語。
這個觀察角度,還真是別具一格。
對於彩虹聖城的這些大佬們來說,這些問題看上幾個,就覺得索然乏味了,神罰,那是神明的領域,又不是跟你討價還價的籌碼。
但是法雷爾這麼一提,某些老神官立刻恍然大悟,這些問題確實無需回答,但透過這些問題,可以發現背後的很多蛛絲馬跡。
對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很可能都是對方能夠控制的變量,否則,問題問的毫無價值。
這就好比一名傭兵出護送任務時,可能會詳細溝通僱主,路上遇到二階的敵人怎麼算,遇到三階的敵人怎麼算。
但絕對不會去問,遇到王國的重甲騎兵軍團怎麼算! 從這個角度一看,各位神官的視角豁然開朗。
得到了老神官們的高度讚許,法雷爾信心大增,滔滔不絕:
“屬下還認爲,願意講規則,是好事,跟一個理性的六階打交道,也要好過於和一個瘋子四階做鄰居?!?
“只要願意談條件,以冠冕主教和各位大人們的無上智慧和深厚資源,有一萬種合適的方法,將這些小領主收在麾下,用爲刀槍!”
這話又說到各位大人心坎裡了。
打打殺殺的,有什麼技術含量,將天下大勢控於股掌之間,纔是這羣老傢伙的得意之處。
整場報告下來,儼然成了法雷爾的秀場,他不僅深入淺出的分析了當前的主要形勢,還提出了加強合作,介入調停,照應流霜安全,避免引爆衝突,防止局勢失控的一系列針對性建議。
提出問題,更能拿出解決問題的方案,這份能力在年輕一代中實屬難得。
冠冕主教瑞安·月詠,讚許了法雷爾的絕大部分提議,不過最後,還是給年輕人上了一課。
“我看過商行此前和對方的交易情況,瀚海領從七曜花環購買了大量奴隸?”
“是的冠冕主教大人,前後四批,數量六千餘人。”
“你能操辦這麼多,也是辛苦了!不過後面,怕是就很難再找到這麼多可賣的奴隸了吧?!?
法雷爾趕緊躬身回答:“大人過獎了,屬下爲聖城辦事,理所應當!奴隸交易都是七曜商行操辦,沒什麼難的……”
話未說完,一隻沉穩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將他微微前傾的身體輕輕按回座位。
坐在法雷爾上首的一位牧守主祭,不動聲色地接過了話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點:“冠冕主教大人所言極是。北地連年戰亂,獸人天天打來打去,哪有那麼多奴隸可賣?”
被驟然打斷,法雷爾心頭猛地一凜!電光火石間幾個轉念,他想明白了牧守話語中隱含的深意。
什麼奴隸難找?獸人那裡的奴隸又多又賤,作爲壓著獸人控制區的聖城的各位大人,能不知道?
這分明就是要控制瀚海的人口規模! 法雷爾趕緊應和了幾句,又悄悄向身邊這位牧守主祭遞過去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
接下來,法雷爾徹底收斂了鋒芒,眼觀鼻,鼻觀心,全程只剩下謙卑的“是”、“對”、“謹遵主教大人教誨”。
最終,彩虹聖城定下了大概的方略。
深入加強和瀚海領的合作,拉近和瀚海領主的關係。
安排高級神官出面調停,避免雲霧那邊出現不可測的危險情況。
擴大在瀚海的投資,提升瀚海領的駐地神廟等級。
組織一部分神庭信徒,以流民的名義加入瀚海,增加影響力基本盤。
向瀚海派駐情報人員。
在翡翠公國和瀚海領之間,製造流言,離間關係。
小範圍挑動周邊勢力對瀚海領的壓力,觀察瀚海領的反應,進一步提升瀚海依附彩虹聖城的可能性。
等等等等。
一套又打又拉、臺上握手臺下黑腳的經典組合拳,被這羣老謀深算的神官們運用得爐火純青。
當法雷爾終於走出那壓抑而輝煌的議事大廳時,深秋的涼風吹來,他忍不住再次擡手,用力擦了擦額頭上那層細密的、冰涼的汗珠。
殿堂內的權謀氣息,比什麼刀劍魔法,都更令人心悸。
聖城的決策,反饋迅速抵達了烽火連天的雲霧領戰場。
這段時間,小郡主看起來活動範圍越來越大,但是戰果卻越來越小。
在敵人採取了據城不出,堅壁清野的策略之後,流霜不僅無法獲得補給,還得源源不斷的貼出去。
敵人可以不管翡翠領民的死活,小郡主可不忍心。
發現這一招好用,綠鬆的軍隊開始變本加厲的掠奪民間物資,製造難民潮,擠壓這支機動小隊的活動空間。
於是,這支本應來去如風的隊伍,不得不將寶貴的精力和本就不多的補給,源源不斷地投入到救助難民的無底洞中。
更糟糕的是,敵人巡邏隊也變得如同鐵桶一般——重武器隨行,頭頂巡空鷲盤旋警戒,稍有風吹草動立刻結陣防禦。
失去了突襲的先機,即使是強大的獨角獸“大白”,面對嚴整的軍陣和密集的附魔弩箭,魔法攻擊,也討不到絲毫便宜。
大白傷了一回,流霜心疼的眼淚叭叭掉,再也不敢衝正面了。
一開始,流霜還能憑藉著鈔能力從翡翠公國購買物資,但是隨著十一月初,綠鬆的第二重步兵團在兩支魔法師中隊的掩護下,於翡翠關門外立下了營地,流霜和翡翠的物資通路就被切斷了。
強大的獨角獸可以在野戰中斬將奪旗,但終究一不能攻城拔寨,二也不能變出食物來,小女孩的處境越發艱難。
就在這樣四面楚歌的環境中,霧月神庭的指示到了。
當收到自家上線安排的任務時,代號“松鴉”的霧月老牌間諜,內心是完全崩潰的。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暴露了。
“松鴉”在綠鬆王國已經潛伏了五年,靠著自己的努力和神庭的扶持,已經爬到了綠鬆鋯石領中級軍官的位置上,此次出征,松鴉負責紫羅城外軍營的戍衛和警戒工作。
但很不幸,小郡主通過“卑劣”的拷打手段,從某個間諜下線那裡,知道了松鴉的存在。
於是,第一次來紫羅,小郡主偷偷安排人找到松鴉,脅迫他提供了一些情報。
第二次,又逼著他支援了一些物資。
忍無可忍的松鴉直接跟流霜郡主的部屬挑明瞭,東西我給,但到此爲止,下次你再來威脅我,我拼著命不要,也要跟你兩敗俱傷。
流霜答應了,拿了些補給就走了,此後還真就再沒來過。
就在松鴉以爲事情已經徹底過去的時候,來自自家上線的一份絕密任務,讓他直接癱在了椅子上。
上級要求,不惜一切代價,掩護流霜郡主在雲霧領內的人身安全。
“完了!全完了!”
松鴉面如死灰,手指顫抖地撫摸著冰冷的任務卷軸,“這分明是上頭知道我給那個小丫頭出賣情報的事了!這是在點我,讓我自我了斷?。 ?
“沒想到我一輩子爲霧月忠心耿耿,最終栽到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手上!”
“罷了罷了,我這就把手上的資料整理一下,也算是爲神庭最後做些事……”
結果,松鴉還沒整理完資料,氣急敗壞的上線就冒著身份暴露的巨大危險,直接叩開了松鴉的軍營。
“爲什麼不回信?給你的任務沒看到嗎?”
松鴉被這突如其來的超常規接觸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道:“看……看到了啊!”
他感覺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自己的上線,可是一名前途無量的情報系統主祭,犯不著過來跟自己同歸於盡吧。
主祭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松鴉臉上:“看到了爲什麼不回?派人給流霜領主送信了嗎?”
“領……領主?”
松鴉徹底懵了,難道自己這位上司是翡翠的雙面間諜? 情報主祭顯然沒時間解釋太多,他再次強調了一遍任務,最後惡狠狠的威脅道:“這是神庭聖城的最高指令,誤了事,你我自領神火!”
“我還要去其他地方佈置,你給我用點心,辦好了青雲直上,辦不好,身魂俱滅,仔細著點!”
松鴉終於回過神來。
不管什麼情況,現在是奉旨資敵……那,自己此前的那些事,不是可以順便洗白了? 於是,流霜的處境就從波谷,開始了戲劇般的回升。
霧月神庭對南部諸國的滲透力度,遠超想象。
流霜昨天被俘的下屬,今天不但回來了,還揹著大包小包的療傷藥和補給品。
帶著一羣走投無路的領民,遇上了敵方的巡邏隊,流霜緊握長槍準備拼命。
結果就幾百米遠的距離,烏泱泱一堆人加上那麼大一頭獨角獸,敵人愣是彷彿集體患上了嚴重的“斜視”和“失明”,就跟沒看見一樣,排著整齊的隊列,目不斜視的從大路上開了過去。
更離譜的是,走在隊伍最後面的兩個士兵,似乎還嫌棄地隨手丟下了幾個沉甸甸的麻布包,裡面赫然是乾燥的豆餅和燻肉!一邊扔一邊罵罵咧咧:“真晦氣,什麼垃圾都讓我們揹著,扔了扔了!”
上次戰爭中被俘的老兵,鬼使神差的越獄而出,披著全套的鎧甲過來投奔,要不是跪的快、哭的快,差點被當成了追兵當場電療。
最邪門的一次,是敵方的一隻巡空??發現了自己小隊的行蹤,一路緊追不放,並且呼叫了同伴。
對於這種高空上的偵察兵,流霜雖然有把自動步槍,但早就打完了子彈,毫無辦法的她只能一路躲避。
騎兵進入山林,自己也會行動艱難,在曠野上奔跑,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空中偵查,眼看著就要陷入敵人的圍獵。
然後,空中新來了一隻敵人的空騎兵,乾脆利落的幹掉了前面這隻巡空??,掉頭揚長而去。
面對如此詭異的局面,夏爾和幾個老將爭的面紅耳赤。
“我就說翡翠不會不管的,現在是戰爭壓力太大,不能隨意出兵,但是私下一定在想辦法增援我們!”
“哼,你忘了關牆的那些翡翠守衛是怎麼對我們的了,公國上面就是一羣鼠目寸光的垃圾,別說他們沒這個見識了,就算有,他們有這個能力?”
“對,要是能在敵人部隊裡埋下這麼多釘子,還至於被打成這樣?一定是棲月出手了!”
“我就說棲月王朝大國氣度,不可能一直坐視不管!”
有個傢伙異想天開:“會不會……會不會是三公子……”
“滾!”
“呸——!”
“一派胡言?。。 ?
當然,也有某些人會忍不住瞥一眼流霜郡主座下那頭獨角獸,不過沒人敢往這方面猜。
畢竟差距太大了。
當然,答案很快就被揭曉,雲霧領的戰士歡欣鼓舞的四處出擊,立刻就接到了來自對面間諜系統的求告。
“小姑奶奶,別折騰了,你這樣搞,我們怎麼也護不住你!”
“求你找個地方安靜待著,有什麼要求你只管提,我們一定滿足!”
當然,小郡主,或者說小領主,也得到了答案。
出面負責接頭的老夏爾,帶回了對方確切的回覆。
“他們,他們說,那位東邊大漠中的瀚海領主,據說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向霧月神庭請求,保護領主您的生命安全。”
“所以,霧月神庭做了安排?!?
“對方,對方還說,如果不是有這層緣由,霧月早就要收走您的獨角神獸了!”
“我看他們說的不像是假的,就是想……想請您暫時不要再露面了,霧月,霧月會給您再安排妥善的出路!”
這話,既是勸誡,也是威脅。
一點不誇張的說,拿走那隻獨角獸,隨便來個大騎士就能吊著這支隊伍打。
抵抗小隊的成員,相互偷偷交換著眼神。
關於小領主這頭獨角獸的傳說,私底下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個版本,對於那位傳說中與昔日小郡主“同生共死”,“情根深種”的開拓領主,誰不是充滿好奇呢。
當然,小郡主是一直不承認的,只說是朋友之間的正常往來。
恩,現在看起來,這朋友交的……
流霜雙手絞著自己已經堪堪披肩的頭髮,似乎糾結了好半天,最終終於做出了決定。
“讓他們……照顧一下翡翠的領民!”
“我們先避一避!”
“先不給他添麻煩了!”
“呼……”營地裡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出氣聲。緊繃的弦,終於可以稍稍放鬆。
畢竟,有了大國的介入,就有了未來的希望。
誰又非要在這種敵衆我寡的戰場上拼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