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的風(fēng)帶著秋日的涼意,捲起蘇挽棠素雅的裙裾。
她牽著蘇明琛的手,步履沉穩(wěn),彷彿方纔前廳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質(zhì)只是拂過衣角的塵埃。
蘇明琛的小手緊緊攥著那兩片至關(guān)重要的玉鐲碎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那“長樂未央”的刻痕硌在掌心,是提醒,也是力量。
行至迴廊轉(zhuǎn)角,蘇若瑤正被一羣閨秀簇?fù)碇故舅种心菕該?jù)稱是“嘔心瀝血”所作的詩稿,珍珠耳墜在陽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蘇明琛的目光掠過她腕間那隻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腳步忽然一個踉蹌,小小的身體彷彿失去平衡,直直朝著蘇若瑤撞去!
“哎呀!”蘇若瑤驚呼一聲,下意識地護(hù)住詩稿後退,卻已來不及。
蘇明琛手中的玉鐲碎片脫手飛出,“叮噹”兩聲脆響,不偏不倚,一片砸在蘇若瑤的繡鞋尖上,另一片則精準(zhǔn)地撞上了她腕間的翡翠玉鐲!
“我的鐲子!”蘇若瑤心疼得變了調(diào),慌忙查看。
萬幸,她的鐲子完好無損。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一瞬,蘇明琛已如靈貓般俯身,手指閃電般探出,並非去撿自己的碎玉,而是徑直扣住了蘇若瑤詩稿中一頁泛黃紙張的邊角!
蘇若瑤的臉色驟變,顧不得任何禮節(jié),立刻伸手去搶。
但明琛畢竟是蘇挽棠的弟弟,從小就被教導(dǎo)過如何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
他靈巧地反手將詩稿高舉過頭,直指蘇若瑤。
“你幹什麼!”蘇若瑤臉色驟變,厲聲呵斥,伸手便奪。那份急切,遠(yuǎn)超尋常。
詩稿在空中緩緩展開,泛黃的紙頁上赫然浮現(xiàn)“醉仙樓”的暗紋水印。
這正是謝公子昨夜宴席時提及的酒樓賬本印記。
“這不是蘇姑娘的墨寶?”蘇挽棠輕撫明琛的發(fā)頂,語氣輕鬆,但指尖卻快速按住他袖口暗藏的翡翠碎片。
謝公子踱步上前,袖中滑落的竹煙竿恰好挑起那頁詩稿。
“江河萬里皆塵土……”他故意咳嗽了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戲謔,“這句我確實在醉仙樓聽過,是跑堂小二給客人解悶的打油詩。”
滿堂賓客鬨笑中,蘇若瑤的珍珠耳墜在燈光下褪成了慘白。
她的心跳加速,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目光在人羣中拼命尋找支持,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目光都帶著不信任和鄙夷。
蘇挽棠接過明琛遞來的翡翠鐲碎片,對著日光輕晃。
“這碎片上的‘瑤’字刻痕,倒像是三年前某位庶妹摔碎祖母玉佩時的形狀?”她將碎片按在蘇若瑤腕間鐲子上,兩枚殘片竟嚴(yán)絲合縫拼出“王氏贈”三字。
長廊中一片寂靜,只有蘇若瑤的呼吸聲在空氣中顫抖。
蘇挽棠的目光如炬,直視蘇若瑤,聲音冷靜而堅定:“若瑤妹妹,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蘇若瑤的手指顫抖,詩稿在她的手中緩緩滑落,她的眼神中閃爍著絕望與不甘。
就在這時,蘇挽棠的嘴角微微揚起,彷彿已經(jīng)看到了事情的結(jié)局。
“明琛,把詩稿拿過來。”蘇挽棠輕聲說道,明琛迅速將詩稿遞給她。
她展開詩稿,指著那行“江河萬里皆塵土”,眉宇間帶著一絲冷笑:“謝公子,這詩到底是何人所作,現(xiàn)在真相大白了吧?”
謝公子急忙上前,目光掃過詩稿,點了點頭:“確實是那首打油詩,蘇姑娘可有解釋?”
蘇若瑤的臉色如死灰,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聽得明琛突然開口:“姐姐,詩稿上的這行字,和我抄的那首《海棠詞》一模一樣。”
蘇挽棠心頭一凜,她的目光在詩稿和明琛之間來回切換,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轉(zhuǎn)頭看向蘇若瑤,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光芒:“若瑤妹妹,你抄襲的不只是酒樓的打油詩,還有明琛的《海棠詞》吧?”
蘇若瑤的臉色愈發(fā)蒼白,她試圖否認(rèn),但聲音卻在顫抖中變得微弱:“你……你胡說!”
蘇挽棠低下頭,輕聲對明琛說道:“明琛,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嗎?真相只有一個,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
明琛點了點頭,兩人並肩而立,彷彿已經(jīng)站在了勝利的終點。
就在此時,蘇挽棠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向長廊的另一端,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看來,還有人不願錯過這場好戲呢。”
蘇挽棠的話音剛落,長廊另一端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聲音在人羣中清晰地響起:“蘇姑娘,這是你丟失的詩稿真跡!”蘇挽棠那話尾音還沒散乾淨(jìng)呢,長廊那頭就真跟唱戲似的,咚咚咚跑來個身影,還帶著哭腔喊呢:“蘇姑娘,蘇姑娘!您丟的詩稿真跡,奴婢給您找著啦!”
嗬,這不蘇若瑤身邊那個最得臉的大丫鬟翠環(huán)嘛!
她手裡高高舉著一卷紙,跟舉著什麼救命稻草似的,臉上那表情,激動得都快抽過去了,一溜煙兒衝到蘇若瑤跟前,差點沒把蘇若瑤給撞個趔趄。
蘇若瑤一看,眼睛裡頭“噌”地就冒出點死灰復(fù)燃的光,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叫一個激動啊!
她剛想伸手去接,卻見蘇挽棠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反倒是慢悠悠地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小片——瞧著像是某種書頁的殘角。
“我說呢,這賊喊捉賊的戲碼,怎麼唱來唱去就這點新意。”蘇挽棠指尖捏著那殘頁,聲音不大,卻像小錘子似的,一下下敲在衆(zhòng)人心尖上。
她將那殘頁對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那縷金燦燦的陽光,那紙張的質(zhì)地,那墨色的深淺,在光下一覽無遺。
“諸位瞧瞧,這上頭的字兒,‘河可通鹽’,”蘇挽棠指尖輕輕劃過那幾個墨字,陽光下,那墨色顯得格外沉鬱厚重,“這墨色,眼熟不?跟三年前,我那好繼母王氏房裡的林媽媽,僞造賬本陷害我母親陪嫁鋪子時用的那種松煙墨,那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話一出,人羣裡立馬就跟炸了鍋似的!
“松煙墨?”“王氏僞造賬本?”嗡嗡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當(dāng)年老相爺還在,王氏初掌家權(quán)時,確實鬧出過嫡夫人陪嫁鋪子賬目不清的事,後來不了了之,都以爲(wèi)是小事,沒想到還有這層內(nèi)幕!
蘇若瑤的臉,“唰”一下,比她頭上的珍珠耳墜還要白,剛想尖叫“你胡說”,蘇挽棠壓根兒沒給她機會。
“哎喲喂,這可真是巧了!”謝公子一拍大腿,像是纔想起來什麼似的,突然彎腰在自己身前的案幾底下摸索了一下。
“咔噠”一聲輕響,他竟從案幾下方掀開一個不起眼的暗格,裡面赫然堆著一摞摞的詩稿,紙張新舊不一,但每一卷的開頭都大大咧咧地署著“蘇若瑤”三個字。
“蘇姑娘,您可知曉,”謝公子隨手抽出一卷,在衆(zhòng)人面前抖了抖,那紙張嘩啦啦響,跟打蘇若瑤的臉?biāo)频模斑@些,可都是‘蘇若瑤姑娘’的大作。只是……這筆跡,怎麼瞧著跟咱們大昭戍邊將士們寄回來的家書,那叫一個如出一轍,簡直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親兄弟啊!”
他尾音拖得老長,帶著點兒京劇名角兒唱戲的腔調(diào),戲謔又嘲諷。
滿堂賓客這下可不止是鬨笑了,簡直是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抄襲詩會上的作品也就算了,怎麼還跟戍邊將士的家書扯上關(guān)係了?
這蘇二小姐的路子,可真夠野的啊!
蘇若瑤腿肚子都開始打顫,嘴脣哆嗦著,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人羣,可那些眼神,先前還是鄙夷,現(xiàn)在簡直是淬了毒的冰刀子,嗖嗖往她身上扎。
就在這時,人羣外圍突然傳來一聲悶哼,緊接著便是兵刃相接的銳響!
“鐺!”
衆(zhòng)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人羣縫隙中竄出,直撲那堆放著“蘇若瑤大作”的案幾,手中寒光一閃,竟是一柄淬了毒的短匕!
“保護(hù)謝公子!”不知誰喊了一聲,場面頓時亂作一團(tuán)。
可那黑影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青影如風(fēng)掠過,衆(zhòng)人只覺眼前一花,蕭承煜已然擋在了謝公子身前,他那柄從不輕易出鞘的佩劍“破陣子”,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抵在那黑衣刺客的咽喉上,劍尖寒氣森森,壓得那刺客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整個過程,快得就像一陣風(fēng)吹過,等大家回過神來,刺客已經(jīng)被制服了。
蕭承煜眼底一片寒霜,聲音冷得能掉冰渣子:“鎮(zhèn)北關(guān)的軍用信箋,上頭還有火漆印呢,可不該出現(xiàn)在這風(fēng)花雪月的京都詩會上,更不該,成了某些人沽名釣譽的踏腳石。”
他這話一出,衆(zhòng)人更是倒抽一口冷氣。
軍用信箋?!
這蘇若瑤抄的,不僅僅是家書,怕是連軍情相關(guān)的信件都敢動?
這膽子,是鐵打的還是王八糊的?
蘇若瑤眼前一黑,徹底癱軟了下去,幸好被翠環(huán)手忙腳亂地扶住,纔沒當(dāng)衆(zhòng)出更大的醜。
蘇挽棠看著眼前這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鬧劇,嘴角那抹冷笑越發(fā)深了。
她輕輕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所謂“蘇若瑤詩稿”,又看了看那被蕭承煜一劍制住、抖如篩糠的刺客。
她緩緩踱步,走到一張空著的案幾前,上面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
蘇挽棠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拈起一支狼毫,飽蘸濃墨。
衆(zhòng)人屏息,不知這位蘇大小姐又要唱哪一齣。
她眸光流轉(zhuǎn),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瞭然與掌控全局的淡定,輕啓朱脣,聲音清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戲臺子既然搭好了,總得有壓軸的好戲,纔不算辜負(fù)了諸位的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