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煜將碎玉按在案上，燭火映得“九“字暗紋泛著冷光。蘇挽棠站在他身側，袖中那方並蒂蓮帕子被攥得發皺——方纔在西廂房，她藉著遞醋盆的由頭，已讓春桃悄悄取走了婦人掉落的半枚銀簪，簪尾同樣刻著極小的“九“字。

“張叔說迷藥是從西市'百草堂'買的。“蕭承煜翻開春桃呈來的紙條，“那藥鋪老闆前日剛被趙九的人威脅過，看來這局布了有些時日。“

蘇挽棠伸手撫過他眉峰的褶皺：“你昨夜在書房批摺子到三更，今日又忙到現在，先喝碗燕窩粥潤潤嗓子。“她轉身要喚春桃，卻被蕭承煜扣住手腕。

“夫人方纔在西廂房的表現，倒像極了當年在蘇州醫館救溺水孩童的蘇大夫。“他指尖輕蹭她腕間紅繩——那是及笄時她親手編的，“連臍帶處理的手法都像。“

蘇挽棠耳尖發燙。三年前她女扮男裝隨父親查貪腐，在蘇州碼頭救過個溺水的棄嬰，當時確實用了醋薰去穢物，艾草止血。只是這些事，她從未對蕭承煜提過。

“不過是些鄉野偏方。“她抽回手，卻見春桃捧著漆盒從外進來，“老爺，劉媽說後園的月季施了魚肥，開得正好，非讓少夫人去看看。“

蕭承煜挑眉：“這時候？“

“許是夫人昨日唸叨著想看'首案紅'。“春桃笑著遞上漆盒，“劉媽還說，今早打掃時在假山下撿到這個，怕是夫人落下的。“

蘇挽棠打開漆盒，裡面躺著支青玉簪——分明是她昨日替蕭承煜補官服時落下的並蒂蓮簪。只是此刻簪頭沾著星點泥漬，簪身還刻著道極淺的劃痕，像是被利器刮過。

“去後園。“蕭承煜突然道，“我陪你。“

後園的月季果然開得豔，“首案紅“層層疊疊如火焰，最中央那株的花苞紅得透亮。蘇挽棠蹲在花畦邊，指尖輕觸花瓣：“你說這魚肥...劉媽從前只用花肥，怎的突然換了？“

“劉媽說，前日有個穿粗布衫的老婦人上門，說魚骨頭泡水比花肥香。“蕭承煜望著她發間晃動的青玉簪，“我讓陳默去查了，那老婦人是城南破廟旁的乞婆，三日前突然出現在京城。“

蘇挽棠的手頓住。三日前，正是陳默找到趙九行蹤的日子。

“阿月！“她剛要開口，遠處傳來春桃的驚呼。兩人循聲望去，只見春桃正拽著個灰衣小廝往這邊跑，小廝懷裡抱著個油紙包，臉上全是汗：“少夫人！門房說您讓買玫瑰醬，可西市那家鋪子說今日沒貨，我跑了三條街纔買到...“

蘇挽棠接過油紙包，指尖觸到油紙上的溼潤——分明是剛從竈上取下的熱乎氣。她擡頭看向春桃，春桃使了個眼色，指了指不遠處的假山。

“你先回去。“蕭承煜低聲道，“我去看看張叔。“

等蕭承煜走遠，蘇挽棠扯了扯春桃的袖子：“那小廝的鞋——“

春桃點頭：“是千層底，鞋幫內側有塊藍布補丁，和張叔昨日穿的靴子一樣。“

兩人繞到假山後，只見小廝正往石縫裡塞東西。蘇挽棠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你是哪個院的？“

小廝吃痛鬆手，石縫裡滾出個青銅小鐘，鐘身刻著“平安“二字——正是蕭承煜母親當年給他的長命鎖。

“是...是陳爺讓我來的！“小廝慌忙跪下，“他說張叔中了迷藥，讓我把這隻鍾埋在假山下，說裡面有...有機關！“

蕭承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機關？“

他不知何時折返，手中提著個藥箱。蘇挽棠接過藥箱，打開一看，裡面整整齊齊碼著金瘡藥、止血散，還有半瓶硃砂——正是張叔迷藥裡的主要成分。

“張叔說，迷藥是他親手熬的。“蕭承煜捏緊藥箱，“可這硃砂的顏色...不對。“

蘇挽棠拈起硃砂，湊到鼻端輕嗅：“有股陳皮味。“她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往廚房跑，“春桃，讓廚房把今日的藥渣子找出來！“

廚房的藥渣堆裡，果然混著幾縷陳皮絲。蘇挽棠捏起陳皮，對蕭承煜道：“真正的迷藥該是硃砂加曼陀羅汁，可這藥渣裡有陳皮，是用來中和藥性的。張叔說迷藥是他熬的，可他向來不用陳皮。“

蕭承煜眼神一凜：“有人在張叔的藥裡動了手腳，故意讓他熬出失效的迷藥。“

“所以那婦人才敢明目張膽來府裡。“蘇挽棠接過話，“她早知道張叔會被迷暈，纔會選今日動手。“

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陳默掀簾而入：“蕭兄，查到了！三日前西市確實丟了三個嬰兒，都是剛滿月的男嬰。另外，江湖上的'赤焰堂'最近在招攬人手，他們用的飛鏢正是這種紅綢標記。“

“赤焰堂？“蕭承煜皺眉，“三年前福王案時，他們幫著押過一批軍餉。“

蘇挽棠突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那半枚銀簪：“這簪子的內側，我剛纔摸到刻著'念慈'二字。“

“念慈...“蕭承煜重複著，目光掃過院中的“首案紅“，“是福王妃的乳名。當年福王妃生產時難產，臨終前給孩子取名'念慈'，說是'念及慈恩'。“

陳默倒吸一口涼氣：“難道那孩子是...“

“三個月大，正好是福王妃去世的時間。“蕭承煜握緊碎玉，“趙九要的不是軍餉圖，是念慈的兒子。“

蘇挽棠心頭一震。三年前福王謀逆案，福王妃抱著襁褓中的嬰兒逃出京城，從此下落不明。朝廷懸賞十萬兩尋人，卻始終沒有消息。

“所以趙九用假孕婦引我出去，又迷暈張叔，是爲了...“蕭承煜突然頓住，目光掃向院門口——那裡站著個穿月白衫子的婦人，正是蘇挽棠的母親。

“娘？“蘇挽棠驚呼，“你怎麼來了？“

蘇夫人快步走進來，鬢角沾著風塵，手裡還提著個食盒：“昨日收到你的信，說表嫂要生了，我急著趕來。可到了蘇州才知道...“她抹了把眼淚，“表嫂根本沒懷孕，上個月就回了孃家！“

蕭承煜上前扶住蘇夫人：“岳母受累了。“

“不礙事。“蘇夫人將食盒遞給春桃，“我是來送這個的。“她轉向蘇挽棠，“昨日整理你舊物，翻出你及笄時寫的'願得一心人'，想著你和承煜成婚後，定要常拿出來看看。“

蘇挽棠鼻子一酸。那方妝匣她今日才合上，母親竟連夜送了過來。

“夫人。“陳默突然低聲道，“方纔收到線報，趙九的人在城南破廟聚集，說要等'貨'到。“

“貨？“蘇挽棠看向蕭承煜。

“念慈的兒子。“蕭承煜將碎玉收進袖中，“趙九要拿孩子換軍餉圖，可他不知道...“他握住蘇挽棠的手，“軍餉圖根本不在我這裡。“

三年前查抄福王府時，蕭承煜親手將福王私藏的軍餉圖交給聖上。聖上念他破案有功，只讓他保管副本。真正的軍餉圖，此刻正藏在蘇挽棠妝匣的夾層裡——那是她昨日整理妝匣時發現的，夾著張泛黃的紙，正是當年父親參與查抄時抄錄的。

“所以趙九設局，是想引我交出圖？“蕭承煜輕笑，“他失算了。“

蘇夫人突然抓住兩人的手：“承煜，挽棠，你們的事我都知道。“她從袖中取出封信，“這是你父親當年查案時寫的，說福王軍餉裡藏著秘密，不能落在歹人手裡。“

蕭承煜展開信，臉色微變：“父親說，軍餉裡摻了金沙，若直接熔鑄會暴露...原來如此。“

院外的蟬鳴突然急促起來，春桃慌忙跑進來：“老爺！門房張叔醒了，說...說他看見陳爺往偏廳去了！“

陳默的劍“唰“地出鞘：“我去看看。“

“等等。“蕭承煜按住他的肩膀，“趙九的人可能在偏廳設了埋伏。“

蘇挽棠突然想起什麼，指著牆角的花匠：“老周今早說月季施了魚肥，可我剛纔去後園，發現他在偏廳門口燒紙錢。“

“燒紙錢？“蕭承煜皺眉，“今日不是忌日。“

三人趕到偏廳，只見老周正蹲在門口，面前擺著三碗白飯，嘴裡唸叨著：“趙九爺，這是您要的魚肥，小的給您燒了紙錢，您慢走...“

“老周！“蕭承煜喝道。

老周猛地擡頭，眼神渙散：“九爺...九爺說只要我把陳爺引進來，就給我兒子治病...“

陳默一個箭步上前，擒住老周的手腕。老周掙扎著，指甲裡竟藏著半片碎瓷——和西廂房裡婦人用的瓷碗紋路一樣。

“帶他去見張叔。“蕭承煜轉向蘇挽棠，“我們去偏廳看看。“

偏廳的門虛掩著，裡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蕭承煜一腳踹開門，只見陳默正與個黑衣人對峙，黑衣人腰間懸著把短刀，刀身泛著幽藍的光。

“蕭大人。“黑衣人摘下面巾，竟是那日送魚肥的老婦人，“您以爲抓住了趙九的人？錯了，我纔是趙九。“

蕭承煜將蘇挽棠護在身後：“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趙九的短刀抵住陳默的咽喉，“重要的是，你手裡的軍餉圖。“

“圖不在我這裡。“蕭承煜淡淡道，“但你兒子在福王府的地窖裡。“

趙九的瞳孔驟縮：“你胡說！“

“三年前福王妃生產時，福王讓人在地窖裡挖了密道。“蕭承煜從袖中取出碎玉，“這玉是福王妃的，上面刻著密道的地圖。你找了三年，可曾去過地窖？“

趙九的短刀顫抖著。蘇挽棠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背上有塊刀疤——和陳默說的“砍過福王世子馬腿“的死士一模一樣。

“你根本不是趙九。“蘇挽棠上前一步，“趙九是福王的死士，左臉有刀疤，而你...“她指向趙九的右耳，“你右耳缺了半塊，是三年前在破廟被福王世子砍的。“

趙九的臉色瞬間慘白。陳默趁機掙脫，一劍挑飛他的短刀。蕭承煜上前制住他，從他懷裡搜出個錦盒，裡面正是福王妃的翡翠步搖——與蘇挽棠妝匣裡的並蒂蓮簪同款。

“說！念慈的孩子在哪？“蕭承煜逼問。

趙九突然笑了：“你以爲孩子還在？福王妃早就...啊！“

他的話被一聲嬰兒啼哭打斷。蘇挽棠轉頭望去，只見春桃抱著個襁褓從門外進來，孩子裹著粉色的襁褓，臍帶處理得乾乾淨淨，正蹬著小腿哭個不停。

“夫人。“春桃笑著說，“劉媽說這孩子在柴房裡發現的，臍帶是三天前剪的，我給孩子換了身新衣服。“

趙九盯著孩子，面如死灰：“不可能...我明明讓人把他扔進護城河了...“

蕭承煜將孩子抱過來，輕輕拍著他的背：“這是念慈的兒子，對嗎？“

孩子突然止住哭聲，伸出小手抓住了蕭承煜的玉佩。蘇挽棠眼眶發熱，她想起及笄時寫的“願得一心人“，原來最好的緣分，是能與眼前人共渡風雨，能與他一起守護無辜的生命。

“把孩子送回福王府。“蕭承煜對陳默道，“告訴世子，他的侄兒找到了。“

陳默接過孩子，行禮道：“蕭兄放心，我定當護他周全。“

趙九被護衛拖下去時，突然嘶吼道：“蕭承煜，你以爲這就結束了？福王軍餉裡還有秘密...金沙...金沙...“

他的話被關門聲截斷。蘇挽棠望向窗外的月季，“首案紅“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像極了三年前福王妃抱著嬰兒逃出京城時的模樣。

“承煜。“她轉身靠在他肩上，“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

蕭承煜摟緊她，指尖撫過她發間的青玉簪：“好。就像這並蒂蓮，根鬚相纏，生死與共。“

窗外，暮色漸濃，蟬鳴漸歇。內室的妝匣被春桃輕輕打開，“願得一心人“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溫暖的光。那方並蒂蓮帕子靜靜躺在妝匣裡，帕角的半朵蓮花，終於找到了它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