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司主戴著面具，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聽那聲音，勉強辨認其是個太監。
她聽說過六合司的存在，東華很多人都聽過，那前兵部尚書的貪腐一案便是六合司查了出來，但這個六合司，卻只有齊尚知道到底設在何處。
原來，是在皇宮嗎？難怪，難怪可以直接設計林嬌。
蘇雪捂住嘴，卻沒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在顫動，眼淚不停地奪眶而出。可她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只要發出半點，她就完了。
齊尚連東華太后、他最親最愛的母后都能下手，對她難道還會心慈手軟嗎？
天上琉璃宮這麼美，美到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幾乎徹夜難眠，彷彿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純淨漂亮的地方了，但她現在想，或許是自己想錯了。
有權利在的地方，哪有乾淨的？
齊尚冰冷殘酷的戲謔還在耳邊，蘇雪手上的藥瓶都有些握不住了，她咬緊牙關，卻聽齊尚道：“儘快將此事處理乾淨，給刑部留下線索，製造意外。”
“是，皇上。”六合司主沉下聲。
“下去吧。”齊尚似乎有些疲累，伸手捏了兩下自己的額頭，好一會兒後，白沙朱雀亭中一片靜默，無人出聲。
他走了嗎？
蘇雪嘴巴幾乎咬出鮮血，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人，才慢慢從角落裡爬了出來。
她得把這件事告訴太后，太后那麼聰明，一定知道怎麼提防齊尚，只要見到了太后，只要……
忽地，蘇雪僵住了。
就在她的前方，兩步不遠的地方，一雙繡金龍雙地靴無聲無息地出現，蘇雪臉色刷得慘白，就像一隻被獵人逼到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小 白 兔，害怕得無以復加。
“聽夠了？”許久，齊尚慢慢蹲下身，修長手指捻起他的下巴，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卻陰冷至極，“捨得出來了？”
蘇雪渾身僵硬，怕到極致，腦子竟像回到被馬兒甩出去的那一刻，一片空白。
那個時候，他救了她。
現在，他或許會要了她的命。
“我，我……”蘇雪嘴角打戰，“我來找太后，我以爲她……太后娘娘在這裡……”
“哦，這麼說，是巧合了？”
齊尚蹲著身看她，指腹輕輕壓著她的眼角，狹長的鳳眸映著柔弱可憐的蘇雪，微微顫抖的樣子，就像他從兔子窩裡抓出來的那隻小 白 兔，軟得像是可以任意拿捏。
“……你抖什麼？怕朕殺了你？”齊尚忽地擡起她的下頜，蘇雪被迫挺直了身板，眼淚打溼了他的指腹。
蘇雪抖得不能自已，恐懼放大了她的瞳孔，“沒、沒有，皇上……皇帝哥哥，饒了我吧，我不是、不是故意偷聽的。”
齊尚嗤笑，“現在倒是知道叫我皇帝哥哥了，笨丫頭……什麼時候你才能不這麼笨了啊？”
忽地鬆開手，齊尚站了起來，眼簾低垂，在昏暗的角落下，透出一絲涼薄和危險的味道，看得蘇雪頭皮發麻，彷彿在蔑視的視線下，無地自容。
那一瞬間，竟連憤怒都升不起來。
就像那一年，清風閣裡，他臉色猙獰地掐住她的脖子，恨毒了她的目光，似乎不將她挫骨揚灰便不甘心。
時間回溯至更前方，舊皇宮裡，慈榮殿中，她躲在馮九卿身後，他也是這麼看著她。那目光彷彿從她記事開始，就一直不曾改變。
他恨她，因爲她是姚若華的女兒。
“收拾一下，”齊尚突然開口，“你該走了。”
走……走？
“走？”蘇雪瞳孔一縮，激烈的情緒猛然突破理智，就像破敗的鼓，敲破了最後一層牛皮，空蕩蕩的黑暗裡反而掙扎出了力氣，“我不走！”
齊尚待要轉身，聞言卻是一頓，“你再說一遍？”
“我不走！我憑什麼要走！”她還沒見到太后，她不能走，蘇雪往後縮了一下，白著臉搶道：“我、我在這裡出生，我不走！我、我要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捨不得我走的！”
笨丫頭，真以爲他看不出來她想幹什麼嗎？
齊尚好笑地扯了下嘴角，“讓你見到太后，再將剛纔的事情告訴她，朕看起來這麼蠢？”
蘇雪臉色愈白，她咬了咬牙，突然翻身而起，向著前面狂奔了過去，“太后娘娘！太后！雪兒要見您，雪兒要——唔！！”
“夠了！”齊尚冷若冰霜地站在她背後，修長手臂輕而易舉地變將人拿下，一手緊捂住她的嘴巴，一手用力鉗住她的肩膀，眉頭緊皺，“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瞎摻和，六合！”
“是，皇上。”戴著面具的六合司主從房樑上翻下來，目光復雜地看著面前的蘇雪。
蘇雪卻被那恐怖的面具嚇得越加六神無主，竟然張開嘴用力咬在了齊尚的手上，眼淚鼻涕都在他手上抹了一遭！
“你！放肆！”
齊尚吃驚地看著她，還沒反應過來，六合司主已經迅速上前，用意拉開了蘇雪，可蘇雪卻紅著眼大吼，“我要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一定想看我最後一面，齊尚！你不能連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
齊尚黑了臉，“什麼‘最後一面’，蠢貨！你腦子裡整天到底裝的什麼玩意？六合！把人送走，立刻！”
“不！”蘇雪用盡全身力氣掙扎，“太后娘娘！魏嬤嬤！你們小心！有人要害——”
吼聲戛然而止，蘇雪後腦勺上捱了重重一記，意識瞬間抽身離去，她迷濛得想要看清前方的道路，但最後面對的，卻是一片黑暗。
連最後一面都不讓太后娘娘……
齊尚嫌棄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口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趕緊把人送走，朕看著煩悶。”
六合捏著拳頭訕笑，“皇上，其實您大可將事實告訴蘇小姐，反正她已經要離開東華了，萬一將來……”
說話聲越來越小，六合在齊尚的眼神壓力下，漸漸閉上了嘴。
齊尚危險地冷笑，“你是嫌朕今日的麻煩不夠多？朕需要向一個敵國公主解釋什麼？還不給我滾下去處理了，等著朕親自動手嗎？！”
六合滿頭冷汗，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抱起蘇雪，轉身便走。
倏而，背後的齊尚再度出聲，“回來！”
六合：“……”
齊尚依舊嫌棄又不耐地看著那滿臉是淚的蘇雪，半晌，才擡起手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看著那張白嫩的小臉，嘆了口氣，拿出一塊劍形玉佩掛在她脖子上。
“這就算給你一個教訓，也免得你在盛朝行事也如此粗心大意，偷聽還大喘氣……笨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