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旭本以爲，在他說完這番話後，維倫會在精神上與他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隨後兄弟倆一拍即合，說幹就幹，讓黑王冠的理念，入侵整個歐羅巴王國。

當年他們在荒野上時，就是這麼有默契。

但維倫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年輕的戈德堡伯爵靠在椅背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霍拉旭的心裡頓時萌生了不祥的預感。

在維倫看來，霍拉旭擁有這麼崇高的理想，並不是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當年，他把霍拉旭撿來黑王冠後，霍拉旭又撿來了包括杜魯在內(nèi)的更多人——他的慈善行爲，維倫只能望其項背。

有些時候，維倫總覺得，覺醒聖母星能力的人，怎麼能是那個刁蠻任性的米蘭達公主呢？分明應該是我家樂於助人的老好人霍拉旭啊！

但他並不知道霍拉旭曾經(jīng)被拐賣的經(jīng)歷。

因此，他雖然欣賞霍拉旭的性情，但他並不認可霍拉旭的想法。

這個世界又不是黑王冠自家的產(chǎn)業(yè)，就算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柄，也沒法管過來。

能管好自己，已經(jīng)是萬幸。

更何況，他認爲霍拉旭的這種想法實在太過於天真。

教父的“親兒子”只有維倫一個，因此當他手把手教維倫巫術，或者給維倫一對一輔導天文地理的時候，霍拉旭等人只能旁邊乾瞪眼。

親爹養(yǎng)的兒子跟後爸養(yǎng)的兒子，差別就體現(xiàn)在了這裡。也正因爲如此，維倫方纔得以看清了權力的本質(zhì)。

核戰(zhàn)爭後資源匱乏，只能保障小部分人正常的生活。

權力意味著資源的配置。

這樣一來，權力只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裡。

或許在霍拉旭看來，黑王冠，是每個人都可以發(fā)表意見的理想國。但維倫明白，其實大事都是由教父自己斷定的，拿出來給衆(zhòng)人討論的，都是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小事。

打個比方，假如教父決定把根據(jù)地搬遷到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廢墟，那麼當天晚上，衆(zhòng)人就會在篝火旁討論，誰負責背錘子，誰負責背斧子。

所謂公開討論，民主投票，其實都是假象。

不過維倫想得通：黑王冠大部分人，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假如真的把權力交到他們手中，誰敢放心？

但他不希望霍拉旭感到失望。因此，他一直在凝神思索，自己應該以怎樣的方式，拒絕霍拉旭的請求。

霍拉旭早就看出了他的猶豫不決。只見其微微一笑，從書桌上一躍而下：

“我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感到爲難，很正常。

“但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維倫聽了只想打他。

“夢想還是要有的”，說得倒是輕鬆。可問題在於，艾德澤先生，當你想救濟全世界的時候，能不能先管好自己？

在廢墟里的時候，十二歲的霍拉旭爲了救一個小孩子，落入了敵人的圈套。當時，維倫哭著抓著教父的衣角，再三懇求教父，方纔把霍拉旭救了出來。

不久之前，霍拉旭天真地以爲，骷髏鐵十字和黑王冠之間還存在和解的可能性，孤身赴會之際，卻捱了骷髏鐵十字的一發(fā)子彈。

維倫可不希望，霍拉旭在理想主義的支配下，又幹出什麼誇張的事情，最後，還是得由自己來給他擦屁股。

他必須得掐滅霍拉旭不切實際的念頭。

“霍拉旭，你確實有一個偉大的夢想，”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很佩服你，就算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你也能保持最本真的赤子之心。

“但是，你要明白，以你的能力，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固有規(guī)律。

“資源是有限的，人的慾望是無窮的。

“優(yōu)勝劣汰，弱肉強食，是不可避免的。

“當有限的資源不能養(yǎng)活全部人的時候，少數(shù)人掌握權力，纔是最好的選擇。”

和他想象中一樣，他看見霍拉旭的笑容漸漸凝固，垂在他肩膀旁邊的那隻手，也緩緩地握成拳頭。

“你變了，維倫。

“以前的你，可不會這麼想。

“權力啊，它就像毒藥一樣，迷惑了你的心，讓你在此止步不前。

“不知，現(xiàn)在的你，是否還記得當初我們在荒野上的篝火旁，一起許下的那個願望？”

維倫擡起頭，平靜地看著他的臉，緩緩開口道：

“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荒野上的棄兒，與豪門出生的少爺，能真正情同手足。”

說話時，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然而，每當他吐出一個字，他的心裡就會萌生一絲寒意。

當年這句豪情萬丈的話語，此時聽上去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隨後，他聽見霍拉旭乾笑一聲，表情扭曲地說道：

“維倫，以前我們都是荒野上的棄兒，情同手足，理所當然。

“可現(xiàn)在，你成了豪門出生的少爺，不知我們——”

“——我們還是兄弟，霍拉旭，”維倫深吸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不會變，不會變，不會變……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默唸。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孤獨充滿了恐懼。

“霍拉旭，別誤會，你聽我解釋，”維倫蒼白的臉上強行擠出了一絲微笑，“你的夢想，如果現(xiàn)實條件允許，我會支持你。

“雖然這個世界很殘酷，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隻要我們能克服困難，或許，這個不切實際的夢想終有成真的一天。

“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黑王冠的旗幟，一定會飄揚在整個歐羅巴王國。”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他終於滿意地看見了霍拉旭臉上再度浮現(xiàn)出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於是，他發(fā)現(xiàn)，霍拉旭的倔強與偏執(zhí)，絲毫不亞於自己。

繼續(xù)勸說他，肯定徒勞無功。

維倫相信，能讓霍拉旭知難而退的，唯有現(xiàn)實。

儘管他很不想欺騙霍拉旭，

但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受罪。

霍拉旭是他生命中的光。

歐羅巴的夜色實在太黑，

不管怎樣，

他不想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