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昌看了看姜不易的表情,抿了一口茶,“我只問你一句,這苦茶,你喝了第二口,知道它是苦的,你,還要不要喝?”
姜不易眉頭緊皺,沒有說話。沈國昌也不急,轉著輪椅,到了書架旁邊,掏出了一本古舊的書,就這麼看著。
片刻,姜不易動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沈國昌笑了笑,“看來你已經做了選擇,先回去吧,我整理好資料,會讓人送過去的。”
“多謝了,沈老先生。”姜不易退出了房門,似乎心事重重。
沈國昌將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壺,倒了兩杯茶水。此時,趙全明剛好推門而入。
“怎麼樣?”趙全明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沈國昌苦笑,“你這喝茶方式,真是浪費了我一番苦心。這小子,應該可以,比他爹強多了。”
“當然!”趙全明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能把自己老丈人關進監獄的人,會是一般人,也是可憐了這小子,現在,估計夫妻都沒得做了。”
“別背後戳人脊樑骨啊,老趙,你明天一早把資料幫我帶給他,也許,能了斷這一切的人,就只有他了。”沈國昌嘆了口氣。
“唉!這老子犯下的錯,也只能兒子去承擔了……”
兩個老頭子在屋裡暢聊的時候,屋外,沈如姿,豎起耳朵仔細的偷聽著。
沈如姿,政法大學畢業,她和其他同學不一樣,不願意畢業後到什麼監察機關做事,只一心想當個律師。當律師是沈如姿從小的願望,因爲他的父親,沈國昌的腿。沈如姿很小就知道她爸爸的腿是被人打斷的,他們那個年代不像現在,冤案懸案很多,有些官員甚至買通地痞流氓作惡,她覺得,法律,纔是保護自己以及家人的武器。
沈如姿年初從學校出來實習,她的打算是進一家律師事務所,比較可惜的是,她這樣剛從學校出來的,沒考到律師資格證,又沒有經驗的,就只能在事務所裡刻光盤。這與她的性格不符,所以,沈如姿打算參加一個案子,最好是有點大,一來,提升經驗,二來,好寫畢業論文。兩全其美。
當她聽到她爸爸跟那個老頭說的話時,她腦袋裡,萌生了一個想法,她要跟著姜不易,查案。作爲學生,她需要經驗,作爲女兒,她也想爲她殘疾了快三十年的父親討回公道。
姜不易回到屋裡,就一頭扎進被子裡,他有點難受。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桿秤,權衡著作爲。姜不易的這桿秤,圈著他的良心。沒有人是無私的,那些說自己無私的人,都是沒讓自己攤上什麼大事。
當姜不易知道自己的老丈人與毒販做過交易,而且證據確鑿的時候,他不是沒有猶豫過,他也曾想過當做什麼事都不知道,或者讓其他人去做。但是他辦不到,良心上,他不能對不起朱煜,也不能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
他知道這麼做徐曼會恨他,但他不知道,徐曼會把他恨到骨子裡。
現在,又有了新的問題,這件事,似乎還扯上了自己的父親。
從去年姜不易被調到X市當刑偵隊長時,他就在市公安隊看到了父親的照片,姜志誠,市公安廳,廳長,在職時間,1989年12月到1994年7月。
而這件事情,他的父親,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姜不易直覺告訴自己,他父親姜志誠,肯定跟這個案子有關,直到今天,沈家老爺子的話,他才肯定,這幾十年前的案子,他父親不只是知情,更可能是直接參與者。
姜不易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問問,思考半天,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若是他打電話問了,父親的回答,一定會影響他的判斷。
叮……
手中的電話響了,徐曼的,姜不易存的徐曼名字是老婆,沒有改過。這是這麼久以來,徐曼第一次主動打電話過來,姜不易有些緊張。
“喂!是我,徐曼,你在X市對吧。”語氣不算冷,卻很陌生。
“對。”
“明天去你家找你,這麼久了,該結束了。”
嘟嘟……
徐曼掛掉電話,姜不易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結束?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他明白。
姜不易倒在牀上,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像是死了一樣。
該來的,還是來了……
沈如姿一早就來到了姜不易的家,昨天聽到了沈國昌和趙全明的話,沈如姿就做了打算,她無論如何都要參與這個案子,便偷偷的將資料拿了過來,然後準備這段時間,跟著姜不易。
砰砰砰!
“有人沒?咦,地址沒錯啊?”沈如姿已經敲了半天門,裡面依然沒動靜。地址是昨天姜不易寫給沈國昌的,按理說是沒問題,只是,昨晚姜不易失眠了,差不多到了凌晨才睡,這會才八點多,正是覺大的時候,自然沒那麼容易醒。
敲了半天門,終於將熟睡的姜不易鬧醒了,姜不易揉了揉眼睛,緩了一下,起牀開門。
“你?”姜不易開門看見沈如姿有點奇怪,不過想想,她是沈國昌的女兒,便釋然了。
“我怎麼了?好失望的樣子,我可是帶了你想要的東西過來。”沈如姿見他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出。
“嗯,進來吧。”
姜不易家,很亂,很小,很髒,很臭,一個小客廳,兩個房間,沈如姿都懷疑,他是怎麼住下去的。回頭看了一眼姜不易,想了想他的遭遇,哎,也是,媳婦都不要他了,這家裡,肯定很糟,也怪可憐的。
姜不易拿到資料後,便不再理會沈如姿,彷彿屋裡從來就沒有來過這個人。
這個資料是當年沈國昌爲餘四滿討回公道,所做的一些東西。裡面包含了四滿自己的陳訴,鄉里人的供詞。
據餘四滿自己的陳訴,因爲自己平時穿的很破爛,家裡房子也很破舊,所以同學們都會看不起他,甚至欺負他。加上他母親是個啞巴,父親腦袋不清楚,而且自己右手還比別人多了一根小拇指,所以同學們都以這些事來挑釁他,**他。
他母親的臉被劃破的時候,餘四滿在場,雖然當時餘四滿只有4歲,但是,當村長一行人**他母親的場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把她母親當時的無助,以及自己拿剪刀劃破臉頰時的絕望,都印在了心裡。
餘家老小,在村裡不受待見,尤其是餘老實死了以後,村裡人都說玉華是個妖精,仗著自己的臉蛋勾引男人,卻沒有一個人說,是那些不正經的男人在騷擾玉華。村裡的小孩有樣學樣,也跟著罵餘四滿。
正月初三那天,餘四滿被村裡幾個小孩騙到了後山,說他媽媽在那裡被人打了。可是四滿去了之後,那裡空無一人,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幾個小孩把餘四滿綁在懸崖邊的一棵桃樹上,殘忍的用砍竹的砍刀,將餘四滿右手多的那根指頭,砍了下來。
小孩們一直以爲餘四滿多的那根指頭,是妖物,當看到餘四滿痛苦的嘶喊,以及不停留下的鮮血,才知道自己犯了錯。
餘四滿的呼喊被玉華聽到了,玉華奔到山頭,看見自己的兒子被人綁在樹上,還砍斷了手指瞬間就瘋了。衝上去想要推開那幾個小孩救自己的兒子,在推開的過程中,拿著砍刀的小孩本來是想保護自己,推玉華一把,卻忘記了自己手上的砍刀,結果,剛好砍在了玉華的大腿上,玉華吃痛,沒有抓住桃樹,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此刻餘四滿,失血過多,還看見自己母親死在懸崖下面,便暈了過去。
當餘四滿醒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餘四滿,她的母親是自己失足從懸崖上摔下去的。餘四滿不相信,他眼睜睜看著他的母親是被村長的兒子,砍中大腿,才從懸崖上掉下去的。
所有人都不信,所有人都認爲餘四滿是因爲自己沒了依靠,想訛人。
當時的沈國昌是餘四滿的老師,他對此事是懷疑的態度,本著自己的良心,他開始進行了調查。
接下來的資料就是沈國昌花了近兩個月,調查的結果。
他想去查玉華的屍體,看看有沒有刀傷,不過他的要求被拒絕了,沒多久,玉華的遺體,便被火化。這,更說明了有些人做賊心虛。
本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的時候,他在下課的時候聽到了幾個孩子的對話,正是以村長兒子帶頭的幾個孩子。
應該是其中一個孩子想要村長孩子的什麼東西,村長孩子不給,便威脅說要舉報他殺了人,結果就吵起來。
吵的很亂,但隱隱可以聽出,四滿說的,都是真的。
當他想要再去了解這些事的時候,就被村長找人打了一頓。傷好之後到市裡上訪,還沒見到人,就被打斷了雙腿。
這件事如果上了法庭,是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爲除了餘四滿和沈國昌知道,沒有任何證據。不過,這份資料上最有用的東西就是,可以推斷出,這些幼童失蹤案,最可能的兇手就是餘四滿。
其中牽扯到的所有人,當時X市的趙市長,趙正平,當時的裁縫,李雲清。當時的村長姓王,王德學,也就是現在的縣長,開館子的張全才,周家,周爽的爸爸,周志明。還有,就是當時的市廳廳長姜志誠。
按推斷,趙正平與姜志誠是案子之外的,也就是得了什麼好處之類的,然後對這個案子不作爲。王德輝是直接接觸者。張全才,李雲清和周志明是共犯。可是,趙正平家,是第一個出事的,這就說明,這件事遠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若是將餘四滿找出來,那麼之前的案子也就要重新調出來,或許就能真相大白,當然,這都是後話,如今只有找到餘四滿再說,沈國昌將這些資料交到姜不易手中,無非是希望他可以爲餘四滿討回個公道,也爲沈國昌討回公道。
可是誰又爲那幾個孩子討回公道,他們的斷指,如此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