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的幾個村子,都被鼠疫的恐慌籠罩著。
村口路邊,停留著大大小小的棺材,有新的,也有舊的,三伏天散發(fā)出惡臭,氣味瀰漫,令人作嘔,怕是早早過了頭七。
不是村民不願意下葬,是已經(jīng)沒有了擡棺之人,也沒有了入土之地。
在這個時間,可以有棺材蓋屍,已經(jīng)是不錯的境遇,路邊,還有不少僅用破草蓆,碎麻袋遮蓋的屍體。露出拳頭大的膿包,和深黑色的血痂。
破舊的瓦房裡,不時的傳出微弱的**聲,以及小聲的抽泣。
海星嘆了口氣,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這些,雖然只是餘自省夢境中的幻影,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如此的真實(shí)。若是每夜都在這樣的夢境中度過,恐怕意志再堅(jiān)定的人,也會發(fā)瘋吧。
餘自省離開桃園來到高坡的那幾年,想必也是受了不少罪的。
與海星想象中的不同,溪水邊的人不多,只有二十來個,也是,這幾個村子大部分的人,要麼死於鼠疫,要麼感染後奄奄一息,哪還有什麼人有精力過來接水,大都在等死。
溪水上流,被人紮了一段鐵絲網(wǎng),有三米多高,鐵絲網(wǎng)上披著鐵線,鐵線帶刺,這是防止人出逃。村口的吊橋,盡數(shù)被毀,道路也被炸的稀爛。這是,真的要趕盡殺絕??!
可即使在九十年代,抗生素批量生產(chǎn),對付鼠疫的技術(shù)已經(jīng)相對成熟,這疫情,不是控制不住,不是完全治不好,爲(wèi)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僅僅只是爲(wèi)了封鎖消息,減少資金,保住趙正平那該死的官位?
“大家聽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招呼著村民,“這溪水,眼見就要乾枯了,老天也不下一滴雨,再這樣,我們耗不了幾天。”
“是啊,可我們能怎麼辦?這村子裡,活著的,能動的,就剩下我們幾個老弱病殘了,那幫人把路都封死了,還派來不少人守著,怎麼出的去?”一個揹著兩歲左右小男孩的老婦人絕望的說,小男孩癱軟的趴在老婦人的背上,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沒有力氣擡眼。
“不行,我們一定要有人能出這村子才行,我聽說,他們想用炸D,在我們村子中間炸一個大坑,然後把我們都丟進(jìn)屍坑裡,活活燒死!”
“這……”
“這羣天殺的??!”村民唧唧咋咋的罵了起來。
“先別吵了!”老頭看了看溪水上游,“現(xiàn)在唯一的法子,是溪水上邊的那個口子,他們雖然用鐵網(wǎng)攔住,但是這溪水小了,水流不急,溪水中間若是有熟悉水性的人,在那挖一挖,還是可以順著上面游出去的?!?
“最好是晚上,找個瘦小點(diǎn)的,最好是個孩子,趁放哨的不注意,溜出去求救。”
老頭環(huán)顧四周,眼光落在了一個瘦小的孩子身上。這孩子有些黑,也不知是曬得,還是髒的,骨瘦如柴,看來在這瘟疫裡,受了不少罪。“這是誰家的孩子?”
“村頭老餘家的?!蹦莻€揹著孩子的老婦人說到,“老餘家大兒子在城裡娶的媳婦,這不,回老家過暑假,結(jié)果碰上這麼個事兒,一家人都死了,就剩下了這麼根苗兒了,真是可憐?!?
老婦人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一說,大家都開始悲傷起來,反倒這孩子沒什麼表情,只知道喝水。也不嫌髒,一臉的麻木,看在村民眼裡,就更可憐了。
“小娃,你水性咋樣?”老頭扶著小孩的肩膀。
小孩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作聲。
“那今晚,我們想辦法把你送到鐵網(wǎng)那裡,你記得出去找人來救我們,好不好!”
小孩猛的點(diǎn)頭。
餘家?海星將目光轉(zhuǎn)移到這孩子的手上,這孩子小拇指側(cè)邊,有一個小小的鼓包,應(yīng)該是斷指後,殘留下來的一點(diǎn)肉??磥磉@小孩,應(yīng)該就是餘自省了,看來晚上要跟著一起來看看。
正當(dāng)海星籌劃著晚上怎麼做時,天突然黑了。
我怎麼給忘了,這是做夢啊,到晚上,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一個稍微精壯點(diǎn)的村民,帶著餘自省抹黑上山,在鐵網(wǎng)前,小聲叮囑了幾句,便匆忙離開。
餘自省游到鐵網(wǎng)下,用手扒了半天泥,才艱難的從鐵網(wǎng)下鑽了出去。
海星縱身一躍,跳過鐵網(wǎng),區(qū)區(qū)三米多,他還沒怎麼放在眼裡。
海星就一路跟著餘自省,先看看情況,他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小孩就是這個夢境裡的人格,而且,就算是,那他是不是孟紫薇口中的那個怪物呢?到時候,海星是選擇殺了他,還是幫這個人格達(dá)成他的目的?靜觀其變吧,不到萬不得已,海星還是不想殺人。
夢境裡,時間過得沒有規(guī)律,一切都是按著做夢者的思想來的,這期間,餘自省離開了那個封鎖的村子,在高坡,幾乎走遍了所有地區(qū),求過很多人,要他們?nèi)蛶头怄i區(qū)裡的人,可高坡是重災(zāi)區(qū),村民們都自顧不暇,哪裡有能力去管別人?所有人都在嫌餘自省晦氣,沒有一個人肯幫他。
餘自省跑了許久,鞋子都不見了,腳上磨出來血也沒有人搭理他,直到出現(xiàn)了一羣士兵模樣的人,他們開著皮卡,拉著一車貨物,不知說了什麼,帶上了餘自省,去了封鎖區(qū)。
海星也跟了上去。
皮卡駛進(jìn)了村口的主路,但這裡卻被巨石封著,沒法兒進(jìn)去。於是士兵從車上拿出一個小桶,牽了幾十米的線,海星明白了,這是炸Y,他們想把這條路炸開。
轟!
碎石滿地,主路通了,村民聽到爆炸聲,三三兩兩的跑了過來,看著餘自省,看著炸開的山路,眼睛裡似乎又充滿了生的希望??山酉聛淼膱鼍?,卻讓餘自省徹底傻掉。
在村民以期待的眼神衝向餘自省所在的皮卡的時候,士兵舉槍,將飛奔而來的村民,個個擊斃。
村民帶著不解的眼神,死死的盯著餘自省。
餘自省呆了很久,眼神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他跪在地上許久,士兵收起槍後,他纔敢移動到死去村民的身旁,可還沒走幾步,就被士兵一把抓了起來,扔到了車上。留下了兩個人守著主路,剩下的人上車,繼續(xù)往前開。
海星看著那羣士兵把一桶桶的**堆在村中心的那個已經(jīng)乾枯的池塘裡,終於明白了,當(dāng)初的那個屍坑,是怎麼做到那麼快完工的。
士兵堆完炸Y,做好引線,但由於**太多,這線,並不夠長,達(dá)不到爆Z的安全距離,他們便在餘自省身上綁上了少量的炸Y,並且威脅他,讓他引爆,不然就開槍,打爆他身上的炸Y包。
餘自省哭哭啼啼的走到池塘中心,孤獨(dú),無助,遠(yuǎn)處不停地傳來士兵罵罵咧咧的聲音,餘自省顫抖的走到引線旁邊,不知所措。
海星看著眼前地一幕,開始同情起餘自省來,不管怎麼說,他這個時候還只是個孩子。
海星嘆了口氣,這夢境,可能就是他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經(jīng)歷過斷指,喪母后孤獨(dú)無助的小孩,竟然還承受過這樣的磨難。任誰,都會變成一個冷血的魔鬼吧。
海星有些不忍,或許,這個時候救了他,就能瞭解他一個心願吧!
正當(dāng)海星準(zhǔn)備要上前去救餘自省的時候,他的身前被一道紅絲帶攔住,把他扯了回來。
“不要過去,他不是你要找的人?!鼻宕?,悅耳的女聲,彷彿天籟。
“誰?”海星迴頭,卻看不見半個人影,那攔住他的紅色絲帶,也消失不見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句話說完之後,任海星怎麼問,也不再有任何回答。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句話,什麼意思?餘自省的夢,人格不是餘自省,還能是誰?看看再說。
這餘自省小時候,看著挺瘦,跑起來倒是快,啓動炸Y後,跑的飛快,那麼短的距離,爆炸後,也只是被衝擊波炸飛受了點(diǎn)皮外傷,看來,人在面臨死亡時,爆發(fā)出的潛能,是無限的。
再接著,海星明顯的感覺身體有點(diǎn)不舒服,整個夢境空間特別扭曲,天空變得陰暗起來,炸出來的大坑,已經(jīng)立好了十幾根七八米高的立柱,坑底灌了不少混凝土。
不遠(yuǎn)的地方,行駛過來了十多輛卡車,卡車順著路口,依次把車廂後面的東西,倒在坑中,海星仔細(xì)一看,那車廂裡,都是滿滿一車車的屍體。
轟!
坑底倒入的大量汽油被點(diǎn)燃,屍體在坑中被焚燒。耳邊絡(luò)繹不絕的慘叫聲說明,那一堆堆的屍體中,還有活著的人。
餘自省就倒在屍坑的邊緣,就像一團(tuán)爛泥,眼睛盯著屍坑,倒映出熊熊的火焰。
不一會兒,十多輛卡車都已卸貨完畢,順著炸開的道路,駛向遠(yuǎn)方。
屍坑裡的火焰,持續(xù)燃燒著,黑色的濃煙,把本來就昏暗的天空,遮的更加陰暗了。
人間煉獄!還有什麼詞,可以形容此刻的悲劇?無數(shù)的生命頃刻間化爲(wèi)烏有,承載著夢想與希望的世界,真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