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的最後一點紅暈慢慢沒入黑夜之中,暮色完全降臨。對於武者而言,睡眠時間比常人要少得多,而陸峰本就迷迷糊糊之中睡了半天,現在根本就沒有睡意。紫月兒卻在這一天的折騰下,水靈靈的眸子中泛出了一絲疲憊之色。簡單的跟陸峰吱唔了一聲,便枕著白質若雪的手臂睡了過去。
陸峰柔和的看著紫月兒恬靜的容顏,會心一笑。回頭間想起酒後那種恍惚迷濛的感覺,陸峰無端升起了半分新奇之意。獨自離開房間,於客棧大廳中隨意找了張桌子坐下。
“掌櫃,拿一壺燒酒。”陸峰環顧略顯冷清大廳,向著櫃檯處的山羊鬍子老者道。
掌櫃老頭應了一聲,很快便提著一壺燒酒笑呵呵的磕在木質的四方桌子之上。這老頭很和善,雖說年事已高但做起事來精神抖擻,活力很盛。老頭簡單的跟陸峰聊了兩句,露出笑容,一雙略微深陷的雙目微瞇,一如小孩子開心時小眼彎成月牙狀一般。
這老頭的笑容給了陸峰頗深的印象,輕笑著與老頭交談了兩句。老頭回到了櫃檯處,陸峰便獨自斟酒,細品那一股辛辣之感。
這酒並沒有樂天食府中美酒那般香甜,辣味很重,輕呡一口,陸峰便感覺全身微微灼熱。夜晚的風透過並未關緊的門縫,吹動陸峰的衣襟,長髮飄揚間,卻又令陸峰感到了一股涼意。
陸峰一嘆,輕喃“醉夢,或許也是一種境界。”
並不嗜酒的陸峰卻在輕聲低喃中對那濃濃的酒香生出了極端的渴望。陸峰提起酒壺,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個痛快,一飲而盡。酒壺在桌子上輕輕一磕,陸峰面色已是通紅,呼吸間有白氣升騰。
“掌櫃,再來一壺燒酒。”陸峰有些醉了,但聲音卻並不刺耳,反而很清脆,充滿活力,是青年該有的驕陽之音。
掌櫃依舊是笑呵呵的,佝僂的身子提著一壺燒酒遞給陸峰。陸峰接過,順手取出數枚金幣放在桌上,便提著酒壺,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火辣辣的感覺刺激著陸峰的神經,有種麻木之感,視線也漸漸有些昏暗。隱約間還能看見紫月兒枕著纖細的藕臂,安靜的睡著,嘴角有一絲恬淡的笑容。之後,陸峰手中的酒壺落地,嘭的一聲碎裂,剩餘的酒水沾溼了陸峰的衣角,但陸峰不覺,已然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之間,陸峰聽見了淅淅瀝瀝的水花聲,且有清脆的鳥鳴聲急促的迴盪。陸峰使勁的睜開雙眼,煙雨濛濛,很是模糊,但陸峰的眸子卻是出奇的清澈。
環視四周,陸峰竟正立於一座峭崖之巔,臨不測之深淵,居羣山之中央。身著一笠蓑衣,在淅瀝的雨花中獵獵作響,與急促的鳥鳴聲混雜在一起,煙雨中有了清晰而駁雜的聲調。
四周環山,山脈起伏,而夾雜在山與山之間有滔滔河流奔騰,大雨之中,浪濤洶涌,拍打岸汀。整片畫面壯闊而懾人。而在一條其寬的河流中央,
一塊頑石死死紮根,任由洶涌的水花激盪,巍然不動,生生將滔滔大河分成了兩條支流,呼嘯奔海而去。
陸峰目光一凝,雖說相距極遠,但卻能清晰的看到那塊頑石。心頭一顫,被頑石分開的河水竟無法再行匯合。而頑石上方清楚的寫著兩個字——三生!
陸峰感覺血液一陣激盪,對於這塊石頭有著很深的親切感。擡步間,想前去摸這塊名爲三生的石頭。但無論怎樣走,始終是停留在原地。陸峰一嘆,就這樣靜立著,遠遠的看著那塊石頭。
雨勢漸漸減弱,終於,天光穿透烏雲,一縷溫暖的光束灑在了陸峰身上,灑在壯闊的山河之上,最後傾灑在那塊萬年不動的頑石之上。“三生”二字,閃爍著熠熠光輝。
此時陸峰依舊是一身蓑衣,安靜的盯著那塊石頭,雙腳已然化作石頭,陸峰渾然不覺。
時間就這樣無聲息的流淌,這山河之間,巔峰之上,多出了那麼一具石像。那一身蓑衣與那雙清澈的眼睛將石像裝點得栩栩如生。只是,這片山河,始終是無人問津。因此,這裡十分清淨。偶爾嘶嘶啞啞的一聲蟲鳴,一道婉轉的鳥鳴,幽幽的隱秘在山中,頗有份仙家的感覺。
這一天,幽深寧靜的山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此人一聲灰衣,黑髮飄舞。面容卻極爲模糊,似有神光繞體,氤氳蒸騰,遮掩了此人的容顏。只是行走之間,一股震天裂地的威壓席捲,整片山河爲之停滯,可見此人強大到令人窒息。
此人在那塊被大河沖刷得光滑瑩白的三生前停了下來。凝視著頑石上的兩字,此人的身子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壓抑的氣氛中,此人忽然慘笑了起來,淒涼的笑聲震動了整片山河,甚至是化作石像的陸峰都跟著顫抖。“三生,三生!”此人悲吼,淒涼之意更濃。
不知過了多久,此人終於拂袖而去,只是行走間不再有氣吞山河之勢,有的只是那觸目的蒼涼……
這裡再次恢復寧靜,歲月便在這片寧靜之中悄然走過。
這一天,天色很暗,有種壓破山河之感。一雙猩紅的雙目在昏暗的雲層中緩緩開闔,冷冷的望著那塊屹立萬年的頑石。森冷的眸光中射出一道氣芒,夾雜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猛的擊向那塊光滑的石頭。
此時,大地震動,山河嗚咽,爲這夾雜著毀滅一切的氣芒而戰慄。而巍然不動的頑石終是有了半分異象。光滑石面上的三生二字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祥和而溫暖。光芒漸盛,終是在氣芒之前,於無限山河之上,形成了一片祥和而神聖的五彩光幕,閃閃奪目,將整片山河籠罩在內。
猩紅的雙目之中森然之意更盛,那攜帶著毀天滅地氣息的一擊終是擊打在了聖神而祥和的光幕之上。大地震動,轟隆隆作響,拔山倒樹,山嶽潛行,河流錯位。祥和的光幕終是擋下了這毀滅性的一擊,但卻是沒能保住這片山河。山,潛行萬里,支離破碎;河,截
流成湖,化作一灘又一灘的死水。唯獨頑石與屹立巔峰的石像完好保存。依舊靜靜的對望著。
那雙可怕的眼中死死的盯著頑石,眸光中有狠色與憤怒,眸光中閃爍著森冷,似乎想再來一擊。但卻沒有那麼做,而是緩緩的閉合,隱於灰暗的天色中,消失不見。
殘缺的山河間不再有蟲篆鳥鳴,有的只是一片死灰中的寂靜。石像與石頭的對視間,時間又開始緩緩的流淌而過。
這一天,再次有人涉足於此。一個黑衣如墨的少年站在了三生之前。生澀的面頰中已經有了英俊的輪廓,一頭黑髮飛舞,清澈的眸子中有著無比的堅毅之色。少年就靜靜的站在三生之前,沒有言語,一站就是三天。
終於,少年動了,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心中虔誠禱告之後,轉身離去。少年青澀而堅定的聲音傳出,“希望,我的願望能成真。”
少年離開之後,這片支離破碎的地帶再無人涉足。伴隨著歲月的流逝,那塊圓潤光滑的石頭終於是開始出現裂縫了。石像與石頭對望間,裂縫開始蔓延,很快就遍佈了其光滑瑩白的身子。頑石咔支一聲,終於是碎裂了。銘刻在其上的三生二字卻是不朽,二字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祥和寧靜,漂浮中漸漸升入雲層,消失在天際之中,仿若羽化昇仙一般。
頑石粉碎之後,孤獨的石像卻是依舊靜立,只是那雙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混濁了起來。似乎是因老友的突兀離去而感到神傷。
這一天,大雨漂泊。瘋狂的洗刷著破碎的山河,洗刷著一切的污濁。陣陣雷鳴中有閃電肆掠,噼噼啪啪的擊打在殘缺的山河之上。或許是巧合,一道閃電無徵兆的擊打在了石像之上。陣陣的雷鳴聲中,石像開始咔咔作響。終於,石像開始破碎,片片石屑被大雨沖刷而下。露出了一臉迷茫的陸峰。
依舊是一笠蓑衣,立於峭崖之巔。只是,轉瞬間,山河殘缺,支離破碎,已不復當時的壯闊。陸峰極目望去,身子沒由得一顫,迷茫的雙目中有著淡淡的悲哀。那塊親切的石頭,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悲傷之中,陸峰長長一嘆,“到鄉翻似爛柯人。”
陸峰行走在破碎的山河之間。山不在是山,水卻已是死水。陸峰脫下了蓑衣,任由嘩啦啦的雨水擊打在自己身上,那刺骨冰涼的感覺,使得陸峰更加難受。陸峰走到了曾經頑石所紮根的位置,靜靜坐下,一夜聽雨。遠方,雁陣驚寒,聲斷無限河山。
此時,陸峰感覺愈加迷茫與悲痛,輕聲低喃著,“三生?爲何……”
久久沒有迴應,有的只是那瘋狂傾瀉的雨花,以及…陸峰臂膀處那陣陣的刺痛感。
陸峰猛的睜開雙目,紫月兒正氣鼓鼓的看著自己。“可惡的陸峰!好大的酒氣!”
陸峰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手臂上那一圈鮮紅的牙印,哭笑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