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響,又有一行人自西南方向進入了峽谷之間。
山腰上的衆賊帥面面相覷,不是說目標休歇下了麼?難道這就來了?
只有幾個經驗老道的賊帥從蹄聲裡聽出些門道,雖然這蹄聲要比方纔來報信之人密集得多,但絕對不是大股人馬,撐死了十幾二十騎罷了。
待到來者進入賊人們的視野後,果然看見只有十來騎,馬比人還多一些,分作了前後兩團,一邊走還一邊朝四周張望,顯得十分警覺。
站在張燕身前的一個小頭目小聲道:“將軍,是官軍的前哨騎兵,要不要號令兄弟們拿下他們?”
小頭目一邊說一邊還緊張地提著弓搭著一支鳴鏑,只消張燕下令動手他便馬上發出響箭,號召埋伏的人動手。
一衆賊帥們紛紛摩拳擦掌,拎起武器準備發一聲喊就衝將下去廝殺一場。
不料張燕十分嚴肅地把手一擡,用十分低沉的聲音說道:“莫要輕舉妄動,全都給我噤聲!”
衆賊帥懾服於張燕的威嚴,自然不敢輕動,只得目送了這十餘騎大搖大擺通過狹長的山谷,往沾縣縣城方向而去。
待人跑遠了,一個比較心急的賊帥就喚道:“好不容易等來了人,爲何不盡數殺了?”
有人附和道:“對啊對啊!爲何放他們過去。”
張燕冷冷地掃了一眼這些有勇無謀的傢伙,肅聲道:“本將花費偌大力氣,埋伏下上萬兵馬,只爲了截殺這十餘個哨騎?汝等沒帶腦袋出門?若是打草驚蛇,彼輩後邊大隊人馬改換道路,你再找什麼地方去埋伏?”
被張燕冷冷盯著,很多人便住了嘴,但仍有一兩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猶自鼓譟道:“被發現了也就發現了,正好乘勢殺去榆前亭把那些官兵盡數滅了,總好過在此處喝涼風。”
張燕冷哼一聲,盯著這個說話的賊帥道:“馬面,你是不是長進了?就憑你這點本事就敢大言不慚指手畫腳?”
“你這回帶來了多少人?五十個?八十個?裡邊有多少人夜裡能走路不摔跤的?”
“眼下天快要黑了,你現在能走三十里路去攻打榆前亭?走不走的到暫且不提,便是走到了你能攻得進去?若被他們得了訊息跑了,你能追得上麼?”
張燕一頓訓斥下來,那個喚作馬面的賊帥也慌了神,連忙抽了自己一嘴巴子道:“將軍,兄弟一時心急,說錯了話,莫怪莫怪!”
其他人也勸道:“對,馬面兄弟只是急於殺敵,急躁了些,沒有別的意思。”
張燕見重新樹立了自己的權威,方纔道:“我也不是要責怪你,要知道彼輩既然遣了前哨遊騎到此地打探,說明雖有警戒之心,但多半還是走這條道,我等只需嚴守此地候著人來便可,總好過夜間奔襲徒增傷亡。”
這時候那些賊帥們又如牆頭草一般倒過來說道:“對,咱就來一個守株待兔,不怕他不過來。”
“將軍說得有理,兒郎們走夜路都不太行,夜戰能免則免。”
只有張坦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道張燕這廝好大的威風,不知道誰要擺給誰看。
張方道:“大人說得有理,若是截殺了彼輩前哨遊騎,彼輩定不敢再打此處通過,我等的埋伏就白費了。若是彼輩前哨遊騎安然折返回報,將此處安全無事的消息帶回去,彼輩定不疑有他。”
這時候先前那被罵了一通的馬面連忙附和道:“還是少將軍說得在理,我老馬怎就沒想到呢!”
衆人又在山腰間等了一會兒,只見方纔穿過山谷的那隊遊騎果然折返了回來,又從西南端的出口出了山谷。
一衆賊帥頭目們見狀連忙大拍張燕父子的馬屁,稱將軍與少將軍果然英明,將敵人的行跡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張燕卻留了份心眼,他發覺這隊遊騎的人數比方纔來時少了一些,來時有十三四騎,回程時卻只餘下七八騎。
張燕不敢大意,連忙遣人去聯絡隱藏在沾縣城中的暗子打探消息,得知是有兩三人住進了縣城的郵驛裡,還宣稱常山張功曹明日要路過此間,讓郵驛留出上好的精舍招待,然後又有兩三人出了沾縣繼續往北去了上艾。
至此,張燕才確信無疑,這夥人果然是常山國中官吏,且真個要從此間通過。
雖然張燕隱隱間覺得這麼多人護衛一個功曹有點小題大做,但他也沒想太多,只覺得把這行人一網打盡就好。
當天晚上,張燕安排衆伏兵露宿山間,爲了安撫賊兵們的情緒,很是花費了些代價弄了點肉食犒賞,言明日官兵便會打此處通過,大家大幹一場。
同時,考慮到官兵的騎兵衆多,可能會突破攔截逃逸出去,在兒子張方和幾個狗頭軍師的建議下,張燕把分去兩邊的數百本部騎兵盡數調了回來,至於東西兩路的步卒和各山寨一些雜騎則按兵不動以防萬一。
安排妥當之後,張燕猶有些惴惴不安,不過他再次檢查了一遍諸般佈置無誤,才安慰自己道:“這行人撐死了一千,自家三條路上都各安排了至少兩千多人,尤其是六馬谷處更是重兵雲集,當出不了大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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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剛矇矇亮,處於上黨郡境內涅縣與沾縣的榆前亭外的一片駐營地就喧鬧了起來。
在一聲清脆的鑼聲中,所有扈從士卒都掀開被子,醒了醒神後就鑽出了帳篷活動手腳。
至於要不要穿衣服,那當然是不用的,士卒們都提前得了知會,全部和衣而臥,武器放在最趁手的位置,隨時應對可能遭到的夜襲。
兼任夥兵的士卒連忙把昨天留下的火堆全部燒旺了,然後架上鐵釜,依次倒入清水、粟米、切碎的菘菜和肉末,再適量調入鹽巴、花椒等物。
兩刻鐘之後,鐵釜裡冒出香濃的氣息,一大鍋熱騰騰的肉臛粥就做好了。
此時在各級將吏的指揮下,士卒們放下手中的活,以伯、隊、什、伍爲單位,端著木椀和木匕,有序地排在各屯的竈前領取餐食。
由於粥裡的各種主料、配料都放得極多,一點都不稀拉,若是筷子插上去絕對倒不下來,士卒們吃得都十分滿意,營內的情緒十分歡樂。
駐營地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鄰近的亭舍中人以及潛伏於暗處的一些鬼鬼祟祟人物自然注意到了。
亭長與亭卒們睡眼惺忪地出亭舍門張望,看到昨天下午來到亭舍外並駐紮下來的這夥人物正在吃早飯。
昨天下午這夥人前來時,榆前亭長也有些小緊張地去詢問來者何人,所爲何事。
不過這夥人提供的驗傳顯示是常山來的張功曹,以及他屬下的一衆扈從。
榆前亭長也有些納悶,一個鄰郡的功曹出個門需要帶數百扈從,且還各個刀弓俱全,騎得良馬,渾身彪悍之氣?
不過榆前亭長卻沒那個閒心管閒事,來者雖然看上去很不好惹,但還算和氣,更拒絕了他邀請入住亭舍的請求,只是自己在亭前空地上打帳篷休歇。
常山人雖然拒絕了他的招待,不過還是讓他幫了個小忙,便是去鄰近的鄉里買些羊、雞、菜蔬。
亭長一開始還擔心這夥人要吃霸王餐,不過沒想到的是他們提前給了錢,還給得十分寬裕。
亭長收了錢去鄉里逛了一圈,牽回了三頭羊,七八隻雞,和一些今春剛長出來的菘菜、葵菜,常山人給的錢還多下了不少。
回來交割貨物的時候,常山人根本就沒過問多下的錢款,還十分豪氣地給亭裡留下了一隻雞當報酬,讓亭里人都喜出望外,整個亭舍裡的人美美地吃了一頓雞湯,都大呼常山人夠爽快。
眼下亭卒們遠遠聞到肉臛粥的香氣,又心生饞念來,便慫恿著亭長前去問問還要不要幫忙。
亭長受不住慫恿,湊到營盤前套近乎,昨日那個與他打招呼的大嗓門軍將見了便招招手說道:“亭長,用朝食了沒?要不要來一起吃一點兒?”
亭長嘴裡說道:“這……不好吧?”
臉上卻是一臉諂笑,眼睛直盯著那幾口大鐵釜瞧。
大嗓門軍將道:“無妨無妨,你們各自拿椀來,和兄弟們一般排在隊伍後。”
亭長朝軍將一個抱拳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亭舍門口那些個亭卒早就豎起耳朵聽著,連忙歡呼著拿起碗筷衝了過來。
亭卒們一邊排隊,一邊還稀罕地議論道:“這常山來的客人就是與衆不同,吃個飯都得規規矩矩排隊,不像其他地方的兵吃個飯都一團糟像搶一般。”
“是啊!我可是看見先前和亭長說話那將官也是一塊兒排隊,吃得東西都一樣,都不用吃小竈。”
“這哪還用吃小竈?昨天人人都有肉食吃,今天早上還有肉臛粥,咱家過節時的餐食也不過如此吧?”
“對啊對啊!聽說常山顏府君的兵都是百戰老兵,待遇自然不同,要吃不好能打勝仗麼?”
“你說這是討逆將軍的兵?”
“還用說嘛?你看看人家那氣度,人人騎得好馬,刀弓俱全還有,我可是瞥見了人衣服下都套著甲呢!”
亭長見亭卒們越說越離譜,便呵斥道:“都歇歇嘴,別一會兒沒力氣嚼食了。”
好不容易排到了亭卒們,那打飯的夥兵好似特意照顧他們,給他們的椀裡裝了滿滿當當就差要溢出來。
榆前亭衆人滿心歡喜地跑到邊上吃了起來,那飄著油花放了重鹽的肉臛對這些貧苦的亭卒來說無疑是難得的美味,各個邊吃邊贊。
待他們吃完,先前那大嗓門軍將又朝亭長招招手,亭長連忙湊了過去。
那大嗓門軍將把亭長帶到了一處寬大的帳門裡,裡邊坐著個相貌威武的貴人。
那貴人開口問道:“敢問亭長,對這附近道路可熟悉?”
亭長道:“小人正是本地人氏,對附近道路最熟悉不過了,貴人要往哪兒去,我都能找到最近的道路。”
貴人問道:“哦,從此處往沾縣城去的道路中間,可有折向閼與聚的通路?”
亭長略一思忖便答道:“有,在前一個亭舍折向東南有一條鄉間道路,可以轉去閼與聚。”
貴人問道:“那條道路好走麼?可能讓大隊人馬通行?”
亭長道:“還行,我去年還走過一次,雖然路不太寬闊,但路況不差。”
貴人道:“那亭長可願爲我等帶一下路?若是願意的話,定有重酬。”
亭長大喜道:“自當爲貴人效勞。”
貴人道:“嗯!那你便準備一下,稍後就要出發,你可會騎馬?”
亭長道:“會,小人練過騎術。”
貴人吩咐道:“牛大,你去給亭長挑匹馬,讓他適應適應。”
牛大應諾上前,正準備帶亭長去選馬,不過榆前亭長好似覺得應該盡到提醒義務,說道:“好叫貴人得知,若貴人要去閼與聚,從此處徑直往東行便可,可以少繞許多路途。”
不料那貴人笑了笑道:“謝過亭長提醒,此事倒是毋須操心,儘管爲我等帶路便可。”
又過了兩刻鐘,營內所有人全都準備停當,只見隊伍一分爲二,顏良帶著一隊人先行出發。
出發前,顏良笑著與後隊的崔琰說道:“季珪兄,我先行一步,稍後見。”
說罷也不待回覆,直接帶人往沾縣城方向而去。
他這一隊人全都是短兵曲中的扈從,個個一人雙馬,但出發之後移動得並不快。
不過這兒剛剛出發,遠處鬼鬼祟祟的人物卻放下心來,連忙跑回去報信。
在六馬谷裡的張燕等賊帥得了探子報信,說是目標果然朝這個方向來了,俱都精神一振,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
不過他們左等右等等了快兩個時辰還不見目標蹤影,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只見留在前路上的又一撥探子急急忙忙跑回來報說:“將軍!大事不好啦!官兵突然折道往南邊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