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程牧禾罹患重病，榮寵確實是有一點點同情的，畢竟，他還那麼年輕。
但是，同情歸同情，摒棄前嫌歸摒棄前嫌，一聽說慕海顏居然要放下中海的一切，連工作和孩子都不顧了，留在這裡照顧程牧禾，榮寵想也不想地翻臉。
“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我已經知道了，你覺得我會放心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慕海顏聽出來了榮寵的憤怒，她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讓他回中海治病，我花錢請一百個專業護工去照顧他都行！”
意識到程牧禾在她的心中同樣擁有不容小視的地位，榮寵極爲嫉恨，連語氣都變了。
他甚至懷疑，這一次程牧禾生病，如果能夠大難不死，慕海顏說不定還會對他產生一種混合著同情和憐憫的愛意！
“我已經想過了，在申城其實挺好的，一方面是這裡的醫療水平並不比中海的差，另一方面是這裡認識他的人比中海少了很多，沒人打擾，他可以好好地治療和休息。如果他不想回去，我就暫時在這裡陪著他，等身體好一點再回去……”
慕海顏想，程牧禾應該也考慮到了這兩點，所以才決定來申城。
畢竟，他的親戚朋友都在中海，一旦聽到消息，肯定連病房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你陪著他，那我和小雨怎麼辦？你只考慮到他，那我們呢？還有你自己的工作呢？是不是這些東西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程牧禾？”
榮寵暴跳如雷，大聲吼道。
慕時雨正在旁邊玩得不亦樂乎，忽然聽見了程牧禾的名字，他馬上放下玩具，飛快地走過來，向榮寵伸出手來：“我要和爸爸說話，小雨想爸爸！”
他正在氣頭上，脫口喊道：“他不是你爸爸！他和你沒關係！”
慕時雨愣了愣，然後被嚇得咧嘴大哭起來。
他們二人的對話，慕海顏在手機裡聽得清清楚楚。
緊接著，慕時雨的哭聲傳來，她頓時心如刀絞，剛剛纔止住的眼淚又跟著狂涌了出來，無聲地流個不停，在臉頰上肆意淌著。
“你聽到沒有？孩子在哭！”
榮寵又生氣，又心疼，一下子摔了手機，不再理會慕海顏，而去哄慕時雨。
通話斷了，慕海顏也鬆開了手，任由手機滑落在地。
她蜷縮在地上，恨不得能夠把自己一分兩半，一半回到中海去陪伴小雨，另一半留在申城照顧程牧禾，兩全其美。
沒過多久，衛生間的門被程牧禾敲響了。
慕海顏一驚，急忙擦了擦眼淚，爬了起來，把門打開。
“你醒了？”
她轉過身，順手洗了一把臉，然後關掉水龍頭。
程牧禾的臉色不太好，雖然睡了一個多小時，但身體的疲乏依舊揮之不去，而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嚴重。自從到了申城，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總是醒醒睡睡，艱難地等待天亮。
慕海顏沒有拿毛巾擦臉，水和淚分不太清楚，沿著她的臉頰一滴滴地落下。
她用雙手撐著洗手池的邊緣，把頭深深地埋著，背對程牧禾。
他看見，她的兩側肩膀在輕輕地顫抖著。
“別哭了。”
程牧禾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伸手搭在慕海顏的肩頭，憂鬱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和她。
“這麼多年，我一直努力讓你開心，不希望你爲任何人流淚，雖然現在那個人成了我，可我一樣不想看到你哭。”
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也沙啞，每說一個字，程牧禾都好像很吃力似的，胸膛會跟著起伏，喉嚨裡似乎堵著一口痰。
“聽話，回去吧。”
她一個人忽然從中海跑來，把小雨丟在那裡，程牧禾並不放心。
慕海顏猛地轉過身，用力地抱住他，瘋了一樣地不停搖頭：“我不回去！我不走！你別讓我走！我就是不走！”
其實，她和他都明白，要是她就這麼走了，或許意味著，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算你不走，我也得走。我送你，總比你送我要好。”
程牧禾倒是平靜，他收緊手臂，抱緊慕海顏，嘴角甚至還有一點上揚：“我自認爲一向不是一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說一個字，慕海顏就搖一下頭，等他說完，她幾乎已經哭暈在他的懷裡了。
“我們去國外！一定能治好的！還有化療，或者中醫！我聽說有一些藥方很神奇，只要堅持吃下去，有很多人甚至活了十幾年都沒事！”
她緊緊地抓著程牧禾的衣角，語無倫次地說著。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了慕海顏的嘴脣上，不許她再說下去了。
她閉上嘴，不停抽噎著，雙眼通紅地凝視著他。
“你聽我說。”
程牧禾吻了吻她的額頭，深吸一口氣，眼底漸漸地蓄滿了哀傷。
“我不怕你笑話我，其實，我比誰都怕死。我還沒有讓你真正愛上我，我還沒有看著小雨長大成人，我還沒有把玖玩做成國際一流的科技公司……一想到這麼多遺憾，我真的捨不得這個世界。但是，這些天以來，我和醫生談過很多次，現在自己也想通了，要接受現實。你現在所有的情緒，我都經歷過了，我現在很平靜，只是有一點難過。你來了，我忽然連最後一點難過都沒有了……”
大概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程牧禾明顯支撐不住了，慕海顏急忙扶著他，讓他回到牀上。
“你看，我都沒有住院，就是因爲不想死在那裡，白花花一片，味道又難聞。”
躺下來之後，程牧禾努力地擠出來一個微笑，喘息著說道。
“不要再說了！不管你說你什麼，我都不會走的。你要是不想回去，那我們就留在這裡。”
慕海顏握緊他的手，大聲說道。
等了一會兒，程牧禾依舊沒有說話，她這才意識到，他是又睡著了。
他還握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慕海顏只好用另一隻手幫他蓋好被子，坐在牀邊，淚眼婆娑地看著程牧禾的睡顏。
天黑了，房間暗了。
一如她的世界。
程牧禾於她，是一個很特別而且難以被替代的存在。
像家人，像知己，像老師。
和他在一起，她一直是索取的那一個，甚至，慕海顏有時候對手上的劇本拿捏不準，都會給程牧禾打去電話，向他請教。而他無論多忙，也會先放下手上的事情，以她爲重。
他不斷給予，不求回報。
當然，其實程牧禾也是希望能夠得到回報的。
他盼著，有一天她能愛上他，和他真正地在一起生活。
這些，她都懂，只是一直在逃避。
程牧禾醒過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粥的香味兒。
他有些驚訝，吃力地坐了起來。
慕海顏一直在等著他，見程牧禾醒了，她立即過來，扶他坐起，又在他的身後加了一個枕頭。
“我買了粥，是你喜歡的那種，熬得爛熟。”
知道他的鼻子靈，她主動向他坦白。
“好啊，真的有一點餓了。”
程牧禾點點頭。
慕海顏立即取來一碗粥，端在手上，一勺勺地餵給他。
剛吃了半碗，程牧禾就搖頭，說不想吃了。
“再吃三小口，就一點點，行不行？”
她好像哄孩子一樣哄著程牧禾，一臉誠懇，還用兩隻紅腫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他。
他無奈，只好答應了。
慕海顏立即高興地又喂他吃下去了三口，然後拿了紙巾，讓程牧禾擦嘴。
“你也趁熱吃吧。”
他知道，她一直沒吃什麼東西。
慕海顏確實餓了，把剩下的粥全部吃掉。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她舔舔嘴脣，看起來有一點緊1;148471591054062張。
程牧禾睡了一覺，又吃了東西，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他看著慕海顏，有些疑惑：“什麼事情？”
她鼓足勇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牧禾，我們結婚吧。等你的身體稍微好一點，我們就回中海登記，好不好？”
兩個人的戶口本還在家裡，要登記結婚的話，就只能飛回中海了，在申城無法註冊。
這一點，令慕海顏感到很發愁，以程牧禾現在的身體狀況，未必能承受得了兩個多小時的飛行。
她的話讓程牧禾明顯愣住了。
他簡直懷疑自己的聽力出現了問題。
“其實，早就應該這麼做了，是我不好。現在，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慕海顏咬著嘴脣，眼眶一點點發紅。
在程牧禾睡覺的時候，她終於拿定了主意，和他結婚。
就算只有一年，一個月，甚至……
一天。
這是她早就應該做的一件事，已經晚了，但如果不做，或許就再也做不了了。
等了半天，程牧禾都沒有點頭說好。
慕海顏有些著急了：“牧禾，你有聽到我的話了嗎？”
他點頭：“我聽到了。但我不想答應你。”
她哽住了，呆呆地看著他，沒有想到他竟然不同意。
“顏顏，我爲你做過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不管是做得好的，還是做得不夠好的，都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更不用覺得我快要死了，就努力彌補我。”
程牧禾一下子就明白了慕海顏的真實意圖，所以立即拒絕。
她用力地搖頭：“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結婚！小雨出事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要試著真正接受彼此嗎？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想過了，只不過小雨被撞之後，我們根本顧不上其他的事情……”